這天中午,碼頭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那堆成山的貨物不是才運來,就是要運走,港口裡船隻如穿梭,有條不紊,碼頭上力夫們大呼小叫,叫人避讓,扛着貨物奔走如飛,爆粗口開玩笑是家常便飯。
蘇家小和商行裡的夥計過來碼頭上驗一批貨,他搭着板子爬到貨堆頂部,看完了便往下走,快走到平地上時,他耳朵裡突然聽見一陣微弱的“吱吱嘎嘎”的聲音,彷彿遙遠的地方有什麼東西斷裂了一般,這聲音他曾經聽到過,那是堆積太高的貨物倒塌之前的預警。
來不及向周圍的人們示警,蘇家小大叫一聲:“快跑!”順手將身邊背對着自己的兩個人用力一推,自己也就勢向那邊跑去。
那兩個人被蘇家小推得踉蹌着,其中一人反應迅速,拖拽着另一個奔出數十步距離方站住,蘇家小卻晚了一步,被瞬間坍塌的貨物給壓在下面。
周圍的人們見狀驚呆了,一反應過來就立即跑過來,拼命刨着壓在貨物下面的蘇家小,救援的人不少,蘇家小暈暈乎乎,模糊地看着周圍忙碌的人羣,只想着剛纔自己救了那兩人,他們有沒有受傷,他奮力睜開眼睛看去,那兩人正向自己俯下身來,卻是自春和小岑,他倆和別人一起,很快就搬開了壓在他身上的貨物,將他移了出來。
蘇家小頭上被砸出了血,手腳皆受了傷,人們將他用一塊板子擡着,就直奔藥鋪。
剛纔自春和小岑正巧路過貨堆下,兩人被蘇家小推了一把,自春反應敏捷,拖了小岑就往前跑,算了逃過了一劫,回頭聽見人們叫着“壓到人了,壓到人了!”就急忙加入到救援的人羣中。
看見貨物下露出的是蘇家小血流滿面的臉,自春和小岑愣住了,他們心情複雜,看着人們將蘇家小擡走救治。
過會兒,有人回來報告說,蘇家小頭上被砸開一個口子,這倒還不要緊,要命的是他的手腳各斷了一隻。
小岑聞聽,拍着手直笑:“活該!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辰一到,報應也到!”
自春想了想,卻遣人送了些銀子到蘇家去。
小岑不解:“自老闆,你這是做什麼善事呢?他是你的仇人哪!”
自春搖搖頭:“各是各的。人家是爲了救我們才受的傷,幹不了活,他又拿什麼養傷?”
回到家裡,自春想了想便將此事告訴了章
十十,章十十聞聽,別的什麼也沒想到,就只擔心蘇家小的家人:“蘇二嫂人不錯,孩子也還小,這下子他們怎麼辦?”
自春說:“我已經叫人送了錢去了。”
章十十方吁了口氣。
這些日子,自春已經諒解了舅舅雲中書,雲中書常到自府來,章十十方知自春對原來傷害過他們的、不及時伸出援手的那些人進行的報復。
感到痛快的同時,做了母親的章十十卻不免產生惻隱之心,尤其是遲遲沒聽到自春要怎麼對付蘇家小。
以她的猜測,恐怕對蘇家小的報復是最重的,畢竟他是罪魁禍首。
可是,蘇家小是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蘇二嫂倪粉粉自己是接觸過的,是很好的一個女人,顧家、愛子、敬老,對蘇家小也情深意重,要是自春拿對付薛老闆、魯亭博的辦法對付他的話,倪粉粉和孩子們怎麼辦?
之前章十十很想問丈夫要怎麼對付蘇家小,可是想想又忍住了,她怕丈夫誤會自己對那蘇家小還有什麼意思。
這時,她忍不住問道:“紫春哥,你想怎麼對他?”
自春沉吟起來,本來蘇家小可以說是他最該報復的一個人,可是經歷了薛老闆、魯亭博、舅舅這幾個人的報復過程之後,他有點遲疑了,尤其是舅舅的大悟之後,他自己也有了一種新領悟:不是所有的仇恨都可以用血與火的報復來消除,生活有時候已經悄悄報復了他。
之前,自春曾想過,把蘇家小暴打一頓,扔進江裡餵魚;或者公開蘇家小的罪行,讓輿論來判決他、壓倒他;又索性直接報官得了,謀殺也是死罪,將蘇家小交由法律來審判,自己手上還可以少沾一點血腥氣。
自己有了孩子,加之了結了舅舅的事之後,自春心裡暫時先放下了這樁事。
今天章十十提了出來,自春倒沒有想到是否章十十對蘇家小有什麼,而是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不那麼恨蘇家小了。
“我還沒想好,你就別管了。”
“我只是問問。我想跟你說件事。”章十十便把自己跟了郎又一後,曾經有機會處置蘇家小的經過說了一遍。
又低聲說:“我就想着把他抓進牢裡,他的老婆孩子怎麼辦,我自己是受過家裡沒有個頂樑柱的滋味的,難道要我看着一個家這樣毀掉?”
自春攬住章十十:“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會看着辦的。”
蘇家小被人擡回了家裡,兩個孩子嚇得鴉雀無聲。
倪粉粉被人從鋪子裡叫了回來,看見蘇家小的模樣,也嚇得不輕,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發愁,現在一家人的新生活剛剛開始,纔對未來充滿憧憬,現在丈夫就受傷躺在牀上,那可得養好些日子。
倪粉粉雖然愁,心裡卻有主張,她嘴上安慰着丈夫孩子,心裡就想好明天就去辭了飯鋪的活計,專門回家來照顧丈夫,手裡的餘錢不少,一家人沒有收入也能過好些日子,這段時間侍候照顧丈夫之餘,自己就多做做女紅得了。
蘇娘子聞訊趕了過來,一看就淌眼抹淚的:“家小,這可怎麼是好啊?”
正在這時,外面來了一人,進門便說要找蘇二嫂,倪粉粉詫異:“我不認識你呀。”
那人道:“是我家老闆叫我送點東西過來,說是叫蘇管事好好養傷,如果不夠,過些日子他再送點過來。”說完放下一個小包裹就走了。
倪粉粉以爲是永利商行的任老闆叫人送東西過來,連忙一邊感謝一邊送了出去。
回屋打開小包裹一看,是一些傷藥和一封銀子,怕不有二三十兩,別說是養傷,就是閒養着一家幾口舒舒服服過兩年也夠了,當下倪粉粉和蘇娘子就高興得直叫“阿彌陀佛”。
轉念一想,倪粉粉覺得不對,就算是商行的人受傷,老闆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送出幾十兩銀子去,還是等明天去商行向任老闆道謝時再詳細詢問一下。
第二天,倪粉粉來到永利商行,表明來意,任老闆就詫異道:“我沒叫人送銀子過去呀,你是不是弄錯了?”
倪粉粉說:“沒錯,他說‘是我家老闆叫我送點東西過來’,世昌他爹的老闆不就是你嗎?”
任掌櫃也糊塗了:“我是蘇家小的老闆沒錯,可是我沒叫人送任何東西去你家。你說是商行裡的夥計送的,那是誰,你指給我看。”
倪粉粉在商行裡裡裡外外看了一遍,也沒有找到昨晚送錢來的那個小後生,她滿心疑惑,一路走回家去。
跟婆婆那麼一說,蘇娘子也奇怪,婆媳倆猜了一陣。
倪粉粉覺得這銀子既然來路不明,就不應該動用,還是好好收起來,蘇娘子也贊同,就叫倪粉粉還是去上工,自己先照顧兒子幾天,如果實在是顧不過來,那倪粉粉再辭工不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