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終於還是低頭了,明步經三次上門勸說後,林曼只好下令拆了自家大門,讓九個人擡着轎子到永寧坊請人。
衛檀衣就這麼無限風光地來到林府,下了轎子還煞有介事地對林曼長鞠一躬,以表示受寵若驚。礙於不少同僚在看,林曼只好烏青着臉,皮笑肉不笑地說衛公子太客氣了過去是我不好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明大人,”儘管管家已經畢恭畢敬地說過明大人全權委託他,在本人面前,衛檀衣還是保持着無懈可擊的禮儀,先向他請示,“倘若草民有些問題要問,是否可以直接問這宅子裡的任何人?”
“這個自然是可以的。林大人,林夫人,請告知府中上下,對衛公子的問題都要如實回答。”明步經多次得他點破迷津,又加之他不計名利,因此對他十分讚賞,此時更是十分禮相待。
得了許可,衛檀衣首先便問林夫人:“夫人,三小姐與葉公子過去是否有過密往來?”
林夫人見他問得如此尖銳,有些不知所措,轉頭望自家相公。林曼依舊板着臉:“衛公子把林某看成什麼人了,這尚書府裡絕不會出現男女私交甚密的情況,更別說我女兒和我的門生,這純屬子虛烏有。”
“那麼夫人房裡被害的婢女火的年輕人只見也是清白的了?”
“……那是自然!”
衛檀衣緩緩地點頭,反問道:“那爲何韓大人卻在三小姐的房內搜出了本該屬於葉公子的汗巾呢?”
林曼臉色霎時大變:“簡直一派胡言!我林曼的女兒絕不會是那種不知廉恥的蕩婦!”還沒罵完就被林夫人一把拉住,哀求道:“老爺!事到如今,苦苦隱瞞還有什麼意義,倒不如都說出來,請明大人捉拿殺害女兒手啊!”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林曼就要大發雷霆,幸虧幾名大理寺衙役眼疾手快,將他制住。
林夫人上前幾步,在衛檀衣面前跪了下來:“衛公子,這本是家門醜事,老爺他不願對外張揚,但如今人都死了,若不能捉拿兇手,我就是死也不能明目啊!”
“夫人不必如此多禮,”衛檀衣將她扶起,“在下只要夫人一句是或不是。”
不顧一旁嘶聲吼叫的林曼,林夫人忍着眼淚點了點頭:“我們家小女前些年就與奕兒那孩子情投意合,我也曾問過老爺,要不就讓他們結爲連理,可老爺犟脾氣,說什麼都不肯,兩個孩子同在一個屋檐下,卻得想見不得相愛,我這個做孃的看着,心裡難受啊!”
衛檀衣瞥了一眼垂頭喪氣的林曼,又問:“那夫人房中那婢女的事……”
林夫人滿臉愧紅,點點頭。
“如此案情便清楚了,”衛檀衣似是鬆了口氣,轉向在旁觀看的衆人,“到昨晚爲止,已經先後死了十二個人,同一晚上死去的都是揹着人們的眼偷偷相愛的一男一女。兇手爲什麼要殺他們?也許是看不下去,爲了肅清風氣,林大人怎麼看呢?”
林曼一愣,整張臉霎時便成了豬肝色:“姓衛的,你想說是我殺了那麼多人嗎!你有什麼證據!”
衛檀衣一攤手:“若是林大人下的殺手,葉公子只怕要被碎屍萬段,哪還能有滿身合歡花,這分明就不是因爲仇恨才殺人的表現。”
一直默默聽着的明步經忽然問:“這麼說,兇手難道是特意要這一對對的男女都死得美麗?莫非……以爲這樣是對他們好?”一番話引起了圍觀衆人的議論紛紛,大家都紛紛猜測着那是怎樣的人會有如此怪異的想法。
“兇手恰恰就是這麼以爲的。”
衛檀衣平靜地拋出一句話,成功地讓在場的人全都安靜下來看着他。
“兇手覺得他們活着太累,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就算眼下能夠勉強偷歡,總有一天會分離,或變心,或另娶,或一方早逝,不如趁着分離還未到來,一起去死。”
***
揮之不去的一幕,總在夜深人靜時驚擾自己的睡夢。
他已經有三年沒有安穩地睡過覺了,總是會反覆夢見自己和妹妹變成孤兒的那個午後,父親舉着菜刀狂怒的樣子。
原本,他們有一個殷實美滿的家,父親在城裡做小本買賣,母親在家織布做飯,他去學堂唸書,妹妹在家喂鴿子,連口角也不曾有過,每天都在歡笑中度過。然而謊言卻延續得如此之久,埋藏得如此之深。
記得那日先生有事,便提早放學,他興高采烈地回到家,看到的卻是衣衫破爛遍體鱗傷的娘在對着爹苦苦哀求,而爹的手裡,明晃晃地舉着一把沾了血的菜刀。
同村的人報了官,爹被帶走了,對殺人的事實供認不諱,立刻就下了大牢。他剛開始還滿腹疑惑,後來漸漸地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原來每個自己和父親都外出的下午,娘都和鄰村的一個男人在家裡鬼混,就連小鈴這個他一直疼愛的妹妹,說不定也是娘和那個男人所生的雜種。
羞恥和憤怒幾乎將他擊敗,好幾次看到妹妹,總會不由自主地覺得她長得不像自己,也不像爹,朦朧地似乎真的帶有一個陌生人的影子。他動過殺念,但卻一次次地心軟【空】下來——小鈴,當她用純潔無垢的眼睛望向自己時,他忍不住爲自己的想法而羞愧。
一切都是孃的錯,和妹妹無關,妹妹是無辜的。
抱着這樣的念頭,他帶着小鈴離開了村子,來到距家很遠的另一個小鎮落腳。
小鈴的純真可愛逐漸治癒着他的心,他開始賣字畫爲生,所幸銷路不錯,勉強能養活兩個人。有時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有這麼個妹妹,自己一定會一蹶不振,與其說自己養活了妹妹,毋寧說妹妹拯救了他。
對小鈴懷有的感情,夾雜着對妹妹的寵愛,對恩人的感激,對孃的恨,對那個未見過面的陌生男人的恐懼,這些感情此消彼長,不斷在他心裡搶佔主控權,令他萬般痛苦。
而終於有一天,所有的感情全都崩潰了,他瘋狂地掐死了自己的妹妹,在那一刻,他彷彿在妹妹的臉上看到了孃的影子,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毒蛇一般對他吐着信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下手了。
小鈴很快就斷了氣,可他的心也從此失去了依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