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備考與紅杏遍地

酈君玉和小僕榮發到底還是年紀小,又是自幼被養在深閨之中,孟尚書府上是數代的詩書之家,風氣嚴謹,很少有宅院內的齷齪事,因此這二人閱歷不夠,出得門來,到了人家的家中,雖然已經十分小心謹慎,但還難免有思慮不到之處。

其它倒還罷了,最最麻煩的就是酈君玉生得太過如畫風流,俊雅不凡,康員外府上,除了大夫人孫氏疑慮妒恨,看她不順眼之外,上至二位小姨娘,賽金大小姐,下至各處的婆子,媳婦,丫鬟們,沒有一個不動心的,見了君玉必要臉紅癡笑。

酈君玉哭笑不得,每日裡收到或遮掩或張揚的秋波無數,只恐招惹了是非要說不清楚,儘量躲着走。

這天去給義父康員外三歲的小兒子元郎送自己小時用過的玉環金鎖,聊表一下初見面的心意。

元郎才三歲,沒有自己的住處,還日日由柔娘照顧着,酈君玉款步走到後堂,先向義父義母問安,孫氏雖不喜他,但也不能不理睬,淡淡地應了。

酈君玉這幾日已經習慣,也不已爲意,再彎下腰向柔娘牽着的元郎微微一笑,“元郎弟弟,愚兄這次來得匆忙,不及準備見面禮,只有些小玩意,你用正合適,拿去玩吧。”說着就將手中的盒子遞了過去。

元郎不懂,眨巴着眼睛看他,柔娘連忙殷勤一笑,代爲接過,推推元郎,“快謝謝兄長相賜禮物。”

元郎便乖乖地道,“多謝兄長。”

柔娘將盒子打開,先呈給康員外夫婦看,只見裡面是盤龍玉環一對,赤金長命鎖一副,做工奇巧,質地精良,酈君玉說是小玩意,其實要算是厚禮纔對。

康員外有些疑惑,“明堂孩兒,你如何會有此般珍物?”

酈君玉答道,“乾爹,這是孩兒我小時候外祖給準備的東西,一直珍藏至今,原本想典當了換銀兩以做捐監之用,不想機緣巧合,路遇了乾爹,乾爹您待孩兒這般親厚,連捐監的事情都代爲安排了,孩兒就把這兩件物事轉贈給元郎弟弟,乾爹可千萬不要見外推辭纔好。”

康員外點點頭,知道他是一片誠心,就不推辭,命柔娘代元郎保管着,日後大些再戴。孫氏見酈君玉出手爽快,心裡有些奇怪,難道是自己想差了,這二人就是真正的義父子,沒有其它不可告人之事,否則要真是伶童又豈會不討要金銀,反而自家破費的?再無人會做這等傻事纔對。

柔娘在接盒子時,得了君玉微微一笑,這時還在心神恍惚,難以自己,藉口要將禮物收起來,就轉回自己的房間去了,一路心如撞鹿,難以自己,尋思着,這麼一個玉美妙人,怎樣也要找個機會親近一番,纔不枉了此生。

春心一動,就把持不住了,她十五歲被康老爺納爲小妾,那時康員外就已經年逾五十,都可以當她的祖父,雖說康家對她們還算寬和,生了兒子後就更加禮遇,但是從未享受過夫妻之親,男歡女樂,此時見到家中來了這樣一個神仙般的人物,就日日慕戀,心嚮往之了。

酈君玉送了禮後再和義父談笑幾句,就回來找吳道庵,這兩日向他請教醫術,實在是受益匪淺,君玉雖然讀過不少醫書,很有些心得,但於日常最基礎的一些望聞問切之法,藥理中的君臣相輔之道卻不甚瞭解。

跟着吳道庵學了幾日,於寸脈,關脈,尺脈,四氣,五鬱,七表,八里,九候,以及浮中沉,沉中浮和虛實之端等講究都知道了不少,只覺眼界大開,又窺到學問中的一個新天地,欣喜無比,這些天正沉迷其中,有空就要拉着吳道庵請教。

吳道庵這醫術是家傳的,他本人是個飽學秀才,先前和酈君玉一番暢談,深嘆此少年滿腹錦繡,學識不凡,很是喜歡。沒想到這少年還對學醫有興趣,認認真真的鑽研起來,吳秀才爲人厚道,難得見到個有心此道的,因此也不藏私,將自己所知的岐黃之術傾囊相授。

如此過了數日,急得榮發都要教訓酈君玉,“公子你不是要趕考做官的嗎,這轉眼康老爺派人給你捐的監生就要有了,趕今年的秋闈正好,你怎麼不好好攻讀,反而去學起了做大夫那一套!就顧着好玩,萬一名落孫山了可怎麼辦?咱們難道要厚顏一直住在康老爺家?”

榮發自小和酈君玉一起長大,將他看得透透的,這話還真沒說錯,酈君玉學醫確實是好玩的成份居多,他上次給榮發治了一回病,發現醫術之道很是神妙,幾把藥草,兩碗水煮在一起,就能起沉痾,療惡疾,天下最實用之事莫過於此啊,所以一頭扎進了醫海,難以自拔。

身爲主子,當然不能輕易被小僕教訓了去,酈君玉立刻反駁,“榮發此言差矣,本公子可不是爲了貪圖好玩才學醫的,須知人食五穀雜糧,百味入口,難免會有病痛紛擾,學醫乃是爲了治病救人,好像上次你病倒途中,要不是我以前在家翻過兩本醫書,記得幾個偏方,你就危險了。”

他一提上次榮發生病之事,榮發就沒話說了,只得道,“好好好,我說不過你,公子你向來有道理!”

酈君玉又道,“。況且,萬一要是我沒能考中,那麼有一技傍身也是好的,大不了咱們去城中開個醫館,也能自食其力,不必總在乾爹這裡白吃白住。”

話雖這麼說,不到萬不得已,他是肯定不會去開什麼醫館的。得了榮發的告誡之後就也收斂不少,每天只拿出小半的時間看醫書,主要還是攻讀正經功課,以備考試。

這一日,讀書讀得有些悶氣了,就起身舒展舒展筋骨,來到堂前,伸個懶腰,暗道做男人就是自在,以前在家中自己要是有這般舉止,肯定會被母親教訓,耳提面命地嘮叨一通,大家閨秀怎可有這種不羈的形態!

這麼想着,不由有些思念母親,也不知他們怎樣了,映雪姐的那性子肯定是會同意代嫁的,孟家應該無抗旨之憂,只是父母必定惦念自己,累得二老操心,也算是不孝了,唉,世事難兩全啊!

正在低頭沉思,忽聽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元郎,快叫兄長。”

擡頭一看,是柔娘牽着元郎走過來,教着元郎喚他,連忙堆起笑容,彎下腰,“元郎這是要幹什麼去?”

元郎很乖,問什麼答什麼,糯糯地道,“哥哥,我才吃了一大塊點心,姨娘怕我撐着,帶着我四處走走消食。”

酈君玉一笑,“果然應該如此,柔姨娘對元郎真是體貼細緻,小弟弟有你照顧實在是好福氣。”

柔娘掩口一笑,她一直想要來藉機搭訕,苦於沒有藉口,今天正好康老爺帶着女婿滑全去莊子上查看了,家裡清靜,她就以帶元郎散步爲由,走來這邊,終於得酈君玉和她說了話,含羞道,“大官人誇獎了。這是奴家份內該做之事。”

酈君玉一點頭,覺得柔娘散步能散到他這裡來,實在有些不妥,不願和女眷多說話,“柔姨娘,你們自便,我還有書要讀,就不多陪了,還請贖罪。”

柔娘好不容易單獨見酈君玉一面,見他才說一句話,就要轉身回房,哪裡捨得,“大官人總是讀書難免勞累辛苦,歇歇再回去也不遲。”

酈君玉哪裡敢,搖手不允,連道,“我已經出來半晌,也該進去了。”

柔娘大急,踏上一步,將手中捏着的一個粉紅香囊遞過去,“奴家的一點心意,還望,還望……”羞羞答答的還沒說完,後面就傳來一聲爽利的笑聲,“哎呦,柔姐姐這是在幹什麼呢?”

嚇得酈君玉和柔娘一起轉頭,只見康員外的另一個小妾德姐打扮得翠鬢花容,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

柔娘輕撫心口,“妹妹,你可休要嚇我。”

德姐輕瞟了滿臉尷尬的酈君玉一眼,“我怎麼嚇姐姐了?就許你一人在這裡和酈相公閒話,別人都不能過來不成。”對酈君玉道,“酈相公可不能厚此薄彼,收了姐姐的香囊就也要收了我的。”說着也取出一隻來。

酈君玉目瞪口呆,哪裡敢收,暗道這種事情也要講個公平不成,這兩位姨娘可也太膽大了,使勁搖頭,喃喃道,“多謝兩位姨娘厚愛,在下可實在當不起,當不起!”

忽聽榮發的聲音從內室傳來,“公子?公子!咦,人呢!”

這聲音於現在的酈君玉來說,不亞於仙音妙曲,立刻高聲應道,“我在外面呢,這就進來了。”衝兩位姨娘一躬身,“小僕有事找我,兩位姨娘恕罪!恕罪!”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回到房中,還不忘順手關了大門。

榮發其實就是給他端了盞銀耳羹過來,想讓他歇一會兒的,平時這位不看書則罷,一看就經常會投入其中忘記時間,若是沒人去叫,他能連看幾個時辰都不動,因此榮發經常會來管一管,免得累着。

他家公子口刁,不是很愛吃這些甜羹,每次都要三勸四催的才能把人叫過來吃茶點,這一回反常,酈君玉三兩步就衝了過來。

榮發訝笑,“公子,你怎麼了,不就是一碗銀耳羹嗎,你要跑這麼快,這出門在外的時間久了,竟然饞成這樣,那我明天勤快點,多跑兩次廚房給你端吃的,康老爺吩咐了,你和姑夫吳先生兩人最近要備考讀書,十分辛苦,命廚房每天要多準備幾頓點心伺候着。”

酈君玉驚魂未定,“不要,不要,你就天天跟在我身邊吧,千萬別走遠了,看到有什麼女子來和我說話,就趕快大喊一聲把我叫開,要是能直接把那女子嚇走就更好,公子我回頭重重有賞!這,這,這,紅杏遍地可太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