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心頭一緊,臉上雖未表現出來,但暗地着實將腸子都悔青了,她怎麼就忘記了,婆婆最擅長的就是遷怒他人,明擺着柿子揀軟的捏。
容謀繼續道:“二嫂若不介意,不如聽一聽三弟的建議,以我對我孃的瞭解,二嫂這會兒索性回藤園去,不理不睬的,倒相安無事。這板子雖落不到您身上,但您此刻若去,牽扯的人會更多。譬如……”
他擡手指了指佟未身後的采薇,“譬如無辜的薇兒姑娘,恐怕也難倖免。”
這話,佟未是信的。一來婆婆的確是這樣的人,二來,即便一個不受母親疼愛,另一個是母親的心頭肉,他們兄弟倆在處理母親這邊麻煩事兒的態度上,竟驚人的相似。
“多謝三爺。”佟未淡淡一笑,欠身之後,就帶着采薇翩然離去。
采薇卻又回頭看了幾眼那位公子哥兒,轉來拉着小姐問:“這位三爺看起來挺好的,還好心來幫咱們。”
佟未睨她一眼,“如今麻煩一大堆,你還有心思誇別人好,別怪我沒提醒你,二爺怎麼囑咐你的?柳媽媽怎麼囑咐你的?叫你別一個人跑出來,看罷,一出來就遇上混世魔王。”
“混世魔王?誰是魔王?”采薇不明白,也不追究,只道,“你還好意思說呢,自己一把火放了惹禍,回頭埋怨我。你可不知道,柳媽媽聽說時,差點沒厥過去。”
佟未聽了又好笑又犯愁,至於回藤園的藉口,自己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領,便問道:“她們若問起來,我們拿什麼藉口搪塞?”
采薇得意了,拍着手兒道:“虧你那麼自以爲是,到頭來還是我聰明。”見小姐要怒了,才笑道,“你就是頭亂衝亂撞的蠻牛呀,自己發燒纔好了幾分,也不知道保養。”
佟未醒來,“可不是,我自己也是個病人,還爲了那麼多人奔波,真真沒人疼的。”罷了卻道,“你這小丫頭,關鍵時刻還真管用,咱就回藤園養病去。”
采薇扶着她走,也不居功,只道:“一時半會兒的,我未必能想起來。倒是剛纔那位三爺提醒的,你還沒來時他問我:‘怎麼二奶奶發燒沒好兩天,就出藤園了?’。”
佟未默聲不語,只想那容謀。他雖不及兄長俊美,卻也是四角齊全有模有樣的人。說話用詞確實有一些輕佻,但未過分失禮流氣,看着,並不叫人十分厭惡。
一邊想,腳下已加快了步子回到藤園,柳氏一見佟未就落眼淚,拉着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才問:“您怎麼那麼不小心,萬一把自己燒着了可怎麼辦?”
佟未笑着安撫了許久,又將方纔胡白舞的遭遇說了,絮絮叨叨間,竟渾然忘了馮梓君那裡,還“嚴陣以待”這回事情。
果然,正院裡此刻殺氣騰騰,一屋子老老小小都噤聲不語,只聽院子裡捱打的丫頭婆子鬼哭狼嚎的喊叫摧殘着心膽。
馮梓君氣得鐵青了一張臉,她尚想不到兒媳婦敢親手放火燒了廚房,還以爲是下人不周到,害佟未失手。且剛纔審問之下,管廚房的婆子坦白說了有心爲難二奶奶想給老夫人出口氣。恨得馮梓君着綠綾將那幾個丫頭婆子一頓好打,口中訓斥:如今越發反了天,你們可知若這位千金有半分損失,你們二爺還不把這家拆了,將你們一個個送去法辦?
綠綾篤定那幾個人不敢供出自己,反在一旁勸道:“老夫人也不必大怒,您瞧二奶奶可有怕的模樣,竟不先來向您道慰問,巴巴兒跑去看什麼四姨太,這會兒又不知躲到哪裡去玩了。不是奴婢多嘴,二奶奶似乎不像咱們想的那麼賢惠。起碼,這兒媳婦做得忒不地道了。”
此話無疑是火上澆油,馮梓君一眼怒向周紅綃,似在問她:緣何那狐狸精還活着?
周紅綃被這麼一瞪,魂都嚇散了。
綠綾見狀,心下會意,隨便說了什麼將衆人帶開,又攆林飛鳳和自己去給馮梓君準備午飯,一時屋子裡便只剩下她妹子和老夫人。
馮梓君這才壓着嗓子問:“我託你辦的事呢?你不是答應我了!那爲何到如今還讓這狐媚子在家裡橫?”
周紅綃頭也不敢擡,只囁嚅道:“她如今橫什麼?半死的人了。昨兒……我氣得她嘔血,只怕是要不好了。若說真動手,您瞧瞧您的兒媳婦,眼下還喘着氣她就把槍頭對準了我,若是真走了人,還不把我送衙門裡去?我既答應了您,自然要辦到,不過緩一緩罷。”
馮梓君恨得咬牙,“實在不知好歹,竟不知我在幫她。難道要等她男人被那狐狸精迷走了,她才曉得悔,才曉得哭?她哪裡能懂那狐媚的道行有多深!”
“可不是這個道理。”周紅綃順着話趕上來,“如今翩翩小築那裡是當真動不得的,您看您兒媳婦,儼然封了自己當家人了。這個家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她還能憑您揉搓了?莫說是容不下那狐狸精,只怕二爺若真有心,二奶奶也不會不答應。”
“呸!”馮梓君照面啐了她一口,“我還沒死呢,這麼荒唐的事情如何能成?你且給我留心便是,其他的莫管了。”
周紅綃訕訕的,一言不敢發,半日才低聲道:“聽說剛纔又發病了,我看是好不了了,老夫人何不等一等,等她自己耗死了,咱們也落得乾淨。”
“可憐天下父母心。”馮梓君幽幽一聲長嘆,話中有話,眼中更有一股深意,“紅綃啊,我的心思只怕沒人能懂,但凡想一想你的卉姐兒,或許能明白一兩分。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周紅綃聞言悻悻地離去,一出屋子便聞到滿院子的焦炭味兒,心裡不由得冷笑:這位奶奶當真是能折騰的。忽而想起她的女兒,嘴裡不禁唸了佛,只盼雨卉將來嫁出去,也能像她二嫂那樣,輕易不叫婆婆欺侮。如此看來,倒該讓卉姐兒多跟着二房親近纔好。
想了,便要做。當下喚了寶燕寧燕隨她往女兒屋子裡去。
此刻,藤園裡倒是其樂融融,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佟未帶着楚楚吃飯,看小丫頭吃得滿嘴都是,咯咯笑得不停。
飯後柳媽媽着老婆子來帶孫小姐去午睡,順着問佟未:“三香那倆丫頭二奶奶瞧見沒有?可是您忙的時候她們躲着玩兒去了?”
佟未笑:“忘了告訴您了,怕翩翩小築那裡忙不開,留下她們照顧四姨娘幾天。媽媽若覺得不妥當,換了她們回來就是。”
柳氏四下看了看,掩了門,坐下道:“說起來就心顫,當真有人下殺手不成?”
佟未見采薇在一旁,便道:“也坐下來聽我說說,可不許到外頭亂講。”隨即又將這件事情細細地說了一遍,末了道,“媽媽別去問三香她們,我囑咐不許告訴您的,不怕別的,就怕傳差了,惹事。”
柳氏連連稱是,但仍不免嘖嘖:“實在唬人,萬想不到這個家到了如此田地。若叫上官姐姐知道,也一定傷心。”
“我只是猜不透,這個家究竟誰容不下她。”佟未冷聲一句,嘆着搖了搖頭。
采薇倒不對胡白舞感興趣,卻問了小姐一句:“方纔你說的混世魔王,是那個三爺麼?”
“三爺,你們見過三爺了?”柳氏突然驚起來,抓着采薇就問,“你跑出去的時候,當真撞見他了?”
采薇諾諾地,掙扎出自己被捏紅的手腕,“媽媽怎麼那麼激動?我是遇見他了,也沒怎麼樣啊!”
柳氏卻怒了,掐了采薇一把道:“蠢丫頭,往後不準再單獨出藤園,若叫我知道,一定捶你。”
采薇嚇了半天,對柳氏她還是有幾分忌憚的,一來她在藤園是半個主子,二來也素昔最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