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後,妯娌倆正看楚楚用鳳仙花搗的汁子畫花,卻有容雨卉急着走進來,孟筱悅問她何事匆忙,雨卉則在小杌子上坐下,說道:“我方纔陪二姨娘過去莉園給娘請安,卻聽說宋家哥哥已把軍隊帶回杭城,他也已經回家去了。不奇怪嘛!一起出去的,我二哥怎麼不見回來?”
佟未心中一緊,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晚的夢,慌得將手下的宣紙用力一抓,只聽楚楚叫道:“二嬸把我的花兒揉皺巴了。”
擡眼見嫂子和小姑都奇怪地看着自己,這才意識此時的失態,慌忙一笑,撫平楚楚的畫紙,“二嬸不好,楚楚再畫一張,回頭喊采薇給你裱起來。”
“我這就去喊她。”楚楚又樂了,蹦跳着跑開。
雨卉趁機問:“二嫂你沒事吧?”
孟筱悅也過來扶着弟媳,用手摸一摸佟未的額頭,“你是不是太累了?別太擔心,雨卉只說宋雲峰迴來了,也沒說二叔有什麼事。指不定他們有他們的計劃。”但說到底自己也同樣是擔心的,不由得喃喃一句,“這倒比原定的時候快了一個月,兩位王爺也要中元節那天才到。”
佟未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待楚楚拽着采薇回來時,正院那裡的雲想姑娘也過了來。
“宋家大爺來了,正在莉園裡和老夫人說話,老夫人請二奶奶也過去。”這丫頭神情淡漠,看不出什麼喜樂哀愁,衆人又不便多問什麼,都不免提着一顆心。
然再擔心焦慮,都比不過佟未。如是她只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雲想,她不曉得過去了,宋雲峰會告訴自己什麼消息。
是喜?是悲?爲什麼容許不親自回來,親自告訴他的丫頭?
“二嫂!”雨卉推一推嫂子,低聲喊,“雲想請您過去,您去不去?”佟未這才醒來,起身理了理雲鬢,便隨雲想而去。
一路上,雲想半句話也不曾講,佟未知道她們三姐妹對自己有敵意,原不怪她,可心裡有多不安實在難以言喻,此刻多希望雲想能略說一二,即便僅僅是宋雲峰臉上掛着的是笑還是哭。可一路無語,如是一直到了馮梓君跟前。
彼時雲峰正在一側坐着,見佟未進來,已起身立到邊上。
襝衽行禮,佟未向婆婆問安後,便直接將話茬轉到了宋雲峰身上,直截了當地問一句,“將軍怎麼沒同你一起回來?”
雲峰瞧着頗無奈的模樣,可這副神情卻叫佟未萬分緊張。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心神一慌,難免說出這晦氣的話。
那一邊素昔忌諱言語、敬畏神佛的馮梓君已不樂意,幽幽地開口,“二奶奶往後也要懂得避諱,丈夫出門在外,你怎麼好有這樣的心思。”
“是!”佟未不得不服,只是她意識到,馮梓君如此篤定泰然,丈夫應當安然無恙,那個夢,終究只是一場夢。
但云峰的答案,卻讓她陷入另一場不安去,“這些個王爺就是吃飽撐着的主,咱們走得好好的,非要把大哥先調過去述什麼職,他們撿現成便宜的功勞攬在身上,咱們把自己的命當沙袋黃土去治水,回頭他們一聲令下,還要千里迢迢地奔走過去。也就是大哥好脾氣,要是我……”
佟未已聽不見他的埋怨,她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原來那個夢是真的,他們真的見面了,那麼那一劍、那一劍……
“二奶奶怎麼了,臉色這麼慘白?”綠綾立在馮梓君身邊,忽然喊了這一句,引得所有人都朝佟未看過來。
“是不是太累了?我瞧你這些日子倒是辛苦,若忙不過來,叫老三家的出來幫幫你如何?”馮梓君言不由衷地關心一句,卻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佟未微微欠身,“媳婦還應付得了,要娘擔心了。”
馮梓君不作答,只管彆着臉不看兒媳婦。倒是雲峰又開口說話,對佟未道:“我們本走得慢,起碼入了八月才能回來。可永嘉王將大哥召去,大哥出發前就囑咐我們兄弟快些回杭城。不爲別的,就是要我跟嫂子說一聲,請您安心,他很快就會回來。”
幾個大膽的丫頭已私下“嘖嘖”起來,而佟未的臉也在瞬間由白轉得通紅,一直燒到脖子根上,彷彿酒後之態。
馮梓君心裡大大一個失落,方纔宋雲峰可沒對自己說過這話,有了媳婦忘了娘,的確是實實在在的大道理,半分不假。
佟未本已尷尬,如此更無地自容,她明白婆婆此刻會有多失落,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打圓場,只能道:“如此甚好,雲峰兄弟也辛苦了,還勞動過來傳話。嫂子這就送你回去,你們回來不容易,多陪宋老夫人和阿神纔好。”
說着朝馮梓君告辭,一路將宋雲峰送出去,半道上則埋怨他,“你將這話一說,老夫人該惱我了。”
宋雲峰一個男人粗枝大葉,並不懂裡頭的緣故,笑道:“我只聽大哥的,大哥叫我這麼說我便這麼說了。”
佟未嗔他一句,心裡卻是甜甜的。但她也明白,一日見不到安然無恙的容許,便一日不得安心,到底那一個夢,實在太真。
如是甜蜜伴隨着不安,時日不知不覺地過去,轉眼到七月十三,再過兩日京城來的貴客就要臨門,而容許,也會和他們一起回來。
十三的月亮已經很圓,藤園的葡萄架下,佟未獨自一人坐着賞月,成熟的葡萄已被采薇帶着楚楚摘了個精光,月光從殘留的枝葉間揮灑下來,斑駁稀疏,卻也別有情致。
單手支頤,佟未正靜靜凝視夜空,耳畔忽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她嗔笑一句:“薇兒你怎麼也不睡?”
“你怎麼也不睡?”一記溫柔的聲音,可說話的,卻是個男人。
佟未倏地轉過身去,眼前的人——讓她目瞪口呆。
“我、我在等我相公回……家。”佟未說得可憐,卻又幾步趕上前去,將男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細一番打量,口中則喃喃,“很好很好,就是夢也成。”
“丫頭,你傻了?”男的一把將佟未攔腰抱過去,緊緊地貼在胸前,雙脣熱乎乎地貼到她的額頭,“想我想傻了?”
佟未被他扯過去時,不甚閃了下腰,那一股子疼痛傳上來,叫她清醒,這不是夢,不是夢,她的相公回來了,容許回來了。
感慨之下,佟未反哇得一聲哭起來。
連夜趕路,容許已然一身疲憊,拉着佟未在一邊坐下,掰着她的臉問,“怎麼每回見我都哭?”
佟未卻撲在他懷裡,怎麼也不肯說話,許久許久才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見到恆聿了?”
“嗯!”容許顯得很平靜。
“你們打架了?”佟未又問。
容許笑道:“我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沒來由的打架?”
佟未可憐兮兮地擡起一張臉,衝着容許道:“七夕節晚上我夢見你們打架了,你還受了傷。”她抽噎了一下,繼續道,“我原以爲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想你們怎麼可能碰上,可雲峰那天說你真的過去那邊了……我……很擔心。”
“你一早知道恆聿在那隊伍裡?”容許道,“我直到見了面才知道他也在。”
佟未點頭,又貼到容許的胸前,“是衙門的消息,吳總管帶回來的。”
容許卻將妻子的身子扶起來,一雙星眸緊鎖在她的臉上,如是須臾,才輕聲問:“如果吳林沒提到他,如果你不知道他也隨駕南下,你還會不會想他?”
佟未一哆嗦,搖了搖頭,可答案卻是,“我不知道。”
容許繼續問:“如果他來得比我早……我是說,如果你們再有機會單獨相處,就是……”
“你想問什麼?”佟未已大概猜到了丈夫的心思。
容許定了定神,彷彿鼓了勇氣,“我是想問你……現在,你是愛我,還是仍舊愛着他?”
一絲悸動劃過心田,這樣的問題佟未已不下問過自己數百遍,但答案……她愣愣地看着丈夫,紅脣輕抿。
“對不起,是我太急了。”容許最終還是不想勉強妻子,扶了佟未的胳膊道,“我很累,咱們歇着去。”
佟未卻坐在原地沒動,輕輕拉了拉容許的衣袂。
“怎麼了?”
她招了招手,“你湊下來,我告訴你。”
容許不解,稍稍彎腰湊下去,可妻子突然騰上來在臉上輕啄一口,隨即雙臂環住了自己的脖子,整個身子都猴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