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勉強一笑,終於擡起頭來看容謀,這個本面堂飽滿的男人,如今也因變瘦而有了分明的棱角,雖有幾分滄桑感,卻比從前更俊,瞧着也更成熟。
“三爺也消減了許多,聽說您曾被軟禁,吃了很多苦吧!”采薇溫柔地笑着,說着,“聽說如惜姨奶奶還在您身邊,她如此真心待您,三爺可不要再辜負了。”
“可是如惜她……”容謀似乎要說什麼,卻不敢開口。
“三爺,我這裡還有我家大奶奶交代的事情要做,不好和您多消耗工夫,來日有機會再聊。”采薇客氣而禮貌地笑,“何況這裡人來人往,咱們兩個立在一起,人家不定怎麼想,對三爺也不好。您或進去見見我家主子,或回家去,奴婢先走了。”說罷挎着籃子去追已走的姐妹,竟沒有再回頭。
容謀呆立半刻,爲免佟家的人再上來詢問,也匆匆走了。
須臾,門內出來一個老媽媽,問方纔那門子,“我瞧見門口有人站着說話,是誰?”
“是采薇姐姐和姑爺家的三爺。”
“姑爺?哪一個姑爺?”
“媽媽您糊塗了?咱們家就大小姐一位千金,還能有幾個姑爺?那人是容姑爺家的三少爺。”門子憨憨笑着。
“那你怎麼不請親家少爺進來坐坐,沒得失禮了。”老媽媽埋怨。
門子道:“可不是請了,但這親家少爺好似特特來找采薇姐姐的,方纔說了會子話,這刻都走了。”
“哦……”老媽媽若有所思,臉上隨即泛了笑意,囑咐那小子不要到處亂說,便自己先回去了。
傍晚時分,馮梓君帶着庶女回來,更有內侍一路相送,捧了好多貴妃娘娘賞賜的東西,如惜等過來侍奉,均看得歡喜不已。
“娘,女兒先回房了。”雨卉似乎有些疲憊,匆匆就要告辭。
那裡周紅綃正巧過來,見堆了滿屋子的東西,樂得合不攏嘴,拉着女兒問:“姐兒,貴妃娘娘這般疼你?”
馮梓君那裡卻冷冷地問:“卉姐兒你慢些走,我問你,你和貴妃單獨說了什麼話?爲何她轉身就變了態度?”
周紅綃見馮梓君的臉色不好看,不由得奇怪,問:“娘娘對咱們好,難道老夫人覺得不妥當?”
馮梓君沒好氣地說:“你不知其中的道理,不要多問。再者,往後家裡來來往往會有很多官家夫人小姐,這裡比不得杭城,都是極體面的人,你千萬不要在人前失禮。”
此時佟未因知婆婆和小姑子回來,也腆着肚子扶着煙雲過來應個卯,卻聽婆婆如此對周姨娘說話,態度之冷不亞於從前。
不料雨卉突然開口了,對馮梓君道:“還請老夫人往後不要對我母親這樣兇戾,她不過是好奇問一問,您不想回答便不回答,何苦挖苦她?我母親本來就是一個丫頭,她懂什麼大家族的道理?您若嫌她不懂規矩,往後家裡來人,您別喊她出來見客便是了。”
周紅綃這輩子第一次聽女兒說這樣的話維護自己,本來她並不爲馮梓君生氣,這會子竟激動地熱淚盈眶。
馮梓君自然是勃然大怒,幾時這個小毛丫頭也敢對自己這般強硬,見佟未在一旁,不禁指桑罵槐,“誰教你這樣的規矩和長輩說話,大人說話容得了你插嘴?也是要嫁人的了,別學壞毛病在身上。”
雨卉冷笑:“老夫人說得正是,也請您記得,從今往後我就是太子良娣,莫說您,就是二哥見了我,也要行君臣之禮,女兒不敢要求您什麼,這裡只是提醒您一句,往後善待我的母親。”
“卉兒,不許這麼說。”佟未出言喝止了雨卉,將她拉到身邊,繼而好言對氣得臉綠的婆婆道,“卉兒大概累了,您別和孩子一般計較,媳婦這就送她回去休息。”說罷也不等婆婆應允,便叫紫蘭等與自己一同送小姑子回房。
一入房,佟未便問:“丫頭,能告訴嫂子到底發生什麼了嗎?”
雨卉眼圈一紅,努力想要笑,可眼淚不爭氣地溼了眼眶。
“二奶奶,您陪着小姐,我們先出去了,您也小心身子啊。”紫蘭等機靈地退下,留下姑嫂單獨說話。
“二嫂。”雨卉伏到佟未的懷裡,嚶嚶而泣,“宮裡的女人好可怕,那個瑜貴妃的樣子……她一開始好凶,真的好凶。”
“大概……是爲了姮兒的事遷怒你吧,其實你有什麼錯呢?”佟未嘆,但轉念想方纔那一大堆賞賜和婆婆的反常,又問,“你與瑜貴妃單獨見面了?”
“是。”雨卉慘慘地笑,問佟未,“二嫂你猜我和她講什麼?”
佟未心裡有一些答案,可不敢說。
“我告訴她,我會努力促成太子殿下與恆家小姐,達成她的心願。”
“卉兒你?”佟未心裡一陣亂,她幾乎不敢說出後面的話,“難道……難道你和貴妃坦白了?”
雨卉頷首,繼而低着頭,“沒有,我知道這是不能說的。我只是告訴貴妃娘娘,我從來沒想過要做帝王家的媳婦,也不配,更怕會做不好,如果娘娘能夠憐惜我讓我脫離這一場困局,我也會盡我的可能幫助她達成心願。自然,倘若我無法讓恆小姐成爲太子妃,且無法擺脫成爲良娣的命運,我也會好好扶持太子伺候太子,做足我的本分。”
“你真的這麼說了?”佟未大爲驚訝。
雨卉點頭,嘴角含笑,“其實今日進宮,我已經做好了惹怒貴妃的打算了。我明白她就算生氣,也只會氣我一個,絕不會連累家裡或哥哥從而將此事鬧大讓太子臉上掛不住,所以我才這麼做的。二嫂你不要怪我,我考慮了很久很久,我知道你和二哥都很無奈,你們根本沒有能力去反駁皇帝的旨意,我只能靠自己。”
佟未並不是擔心這個,而是蹙眉問:“瑜貴妃沒有生氣,還賞你這麼多東西?”在佟未眼裡,瑜貴妃就是一個脾氣古怪的人,自己和相公的婚姻,也不是在她的一時生氣下促成的?
雨卉道:“是啊,她沒有生氣,只是要求我現在一定要表現得好,讓所有人誇讚我,給太子樹好名聲。她說只要我能讓恆小姐成爲太子妃,她就會想辦法不讓太子娶我。”
佟未苦笑:“丫頭,這怎麼可能?你明知道太子中意的是你,你如何能做到讓他娶恆姮而放棄你?瑜貴妃會那麼好?她是那樣好的人嗎?”
雨卉愣了半晌,點頭:“我覺得貴妃娘娘很好,雖然一開始她很兇,對我和娘諸多冷嘲熱諷,可她的眼睛比娘還乾淨,她笑起來也很溫和。何況我也與她保證,如果一切又回到最初,我會好好做一個良娣,一步步陪着太子登基,往後更做一個好的妃嬪。我並不是一定要爭什麼,只是一份期盼。二嫂,我已經想清楚了,如果我和子騁真的沒有緣分,我也不想害他。他本來可以擁有更廣闊的世界,不能因爲我而被束縛。”
“卉兒……”佟未一陣感慨,“你能這麼想,很好。起先我也勸過姮兒,太子未必不好,可姮兒那裡並沒有心上人,我這樣說還在情理。可你心裡有子騁,所以同樣的話我不能對你講,但嫂子和你哥哥都只有一個願望,不管你成爲太子良娣還是子騁的妻子,只要你覺得幸福,我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只要你有勇氣去追求你的幸福,哥哥和嫂子會是你最堅強的後盾。卉兒,記着,凡事問問你的心。”佟未沒敢說自己和雨卉曾有着同樣的經歷,因爲自己幸福不代表雨卉也會幸福。所以自己的妥協現在看來是對的,但誰也不能預測雨卉妥協與否,將來會是怎樣一種境地。既然這個孩子也決定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那麼,就放手讓她去闖一闖,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是依舊嫁入皇室,回到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