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梓君說罷便拂袖而去,神情之氣憤叫人看了倒生了些可憐。而佟未聽完婆婆這些話,心裡也更堵得慌。偏有周紅綃不合時宜地嘀咕一句:“二爺在家就好了。”佟未哪裡聽得這話,又想女兒病得可憐,眼淚忍不住又落下來。
何美琦便勸衆人散去,獨自留下照顧外孫女、安撫女兒。這裡雨卉送了母親回房,帶着紫蘭等正往自己屋子裡去,忽聽青蘭叫了一聲,擡手指着天上。
雨卉循着看過去,原來是好遠好遠的地方,有一點明亮正緩慢地移動着。
紫蘭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青蘭便道:“這難道不是孔明燈!”
雨卉早就發現這是一盞孔明燈,雖然隔得好遠,可那的確是一盞孔明燈,這燈放得極好,不像紫蘭青蘭他們倒騰的燈一會兒就墜下,這盞燈升得很高很高,似乎沒有一點要墜落的意思。
“有一天孔明燈再升起時,就是我來接你的日子。”
這句話一直都刻在雨卉的心裡,可是再也不能實現了。雨卉靜立了許久許久,直到再也看不見那盞燈才挪步回房,她心裡明白,自己可以思念子騁,但不能活在幻想裡難以自拔,她必須好好地活下去。
衆人散去後,佟未也漸漸平靜下來,孩子則沉沉地睡着了,穆穆一直都很能睡,連病了也如此。
何美琦坐到女兒身邊來,笑着說:“月子裡的女人也不能多哭的,眼睛會壞,皮膚也會不好。你自己說,你都哭幾回了?小時候娘倒很少看見你哭。”
佟未垂着頭,嗚咽道:“其實我根本沒想怪她,我也不想那樣對她說話,可是剛纔就是急壞了氣壞了,那些話管不住就從嘴裡跑出來了。我知道是我不好,她畢竟是一家長輩,是我的婆婆。”
“這些話,娘會替你去說,過些日子你再賠個不是就好了。”何美琦心疼地擦去女兒的淚水,笑道,“告訴娘,其實你是想容許了對不對?娘剛生你大哥那會兒也是這樣,你大哥一有什麼不好了,我就怪你爹爹不在我身邊。你奶奶待我自然沒得說,可都抵不上丈夫來得叫人踏實。”
佟未點了點頭,憋出一句話:“其實……我怨的不是我婆婆,我怨的是他,可是我又明白我不能怨他,加之又惦記他好不好,一來二去的,心裡就憋壞了。”
“怨就怨,若都那般超脫,早就出了紅塵了。”何美琦笑道,“容許早晚會回來,其實他又何嘗不怨?”
佟未點點頭,繼而央求母親將女兒抱來自己懷裡,直到看見穆穆睡得踏實了,才平靜。
第二天,佟少禎等帶着妻子前來探望母親和妹妹,趁衆人抱着孩子看時,佟少禎對臥於牀上的佟未道:“鍾子騁的命案京城這裡是想不出任何辦法了,如果你實在要查,我派人去金陵。”
佟未擡頭瞧一眼正和自己兩個嫂嫂說笑逗孩子玩的雨卉,反搖頭了,“罷了,這件事查出來又如何,人終究已經不在了。倘若人還在,倒是件奇怪的大事情了,且既然在,也不必我們去查了。”
佟少禎默許,沒再言語。
此時,衆人懷裡抱着的穆穆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佟未坐在牀上心疼得不行,直嚷嚷着要看女兒,郭媛將侄女抱給佟未,孩子果然就不哭了。
大家正要誇獎穆穆和孃親近,佟未卻抱着孩子叫起來,原來方纔奶孃沒給孩子包尿布,穆穆一到娘懷裡就把孃親的被子衣服全尿溼了。
奶孃來抱走孩子,采薇等來收拾佟未的被褥,把孩子交給奶孃時佟未在女兒屁股上輕拍了一下,罵道:“壞丫頭,下回你再尿溼我的牀,看我怎麼收拾你。”
可偏偏遭到家人的責備,皆說:“你和孩子較勁什麼,她哪裡懂,你自己小時候也不過爾爾。”
佟未氣呼呼道:“不行不行,你們都幫着她,她將來還會怕我這個娘嗎?”可才說完,看那裡奶孃給女兒換衣裳,女兒紅彤彤肉鼓鼓的小胳膊小腿這般可愛,又忍不住說,“穿好了還是給我抱吧,她這是要睡了。”
高儀琳笑道:“我當初生完煒宇,總是很怕抱他,看着小嬰兒比棉花枕頭還柔軟的身體,就一點也不敢抱了。妹妹你倒是膽子很大,就是自己還像個孩子一樣,哪裡像個做孃的人。”
采薇在一旁笑道:“本來只有一個小寶寶,如今又多了小姐這個活寶娘,咱們屋子裡倒挺熱鬧的。”
郭媛挽了婆婆說:“娘也是寶呢,沒有娘在跟前,你們都要手忙腳亂了,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說着又壓低了聲音道,“有娘在這裡,親家老夫人也不能爲難你了。”
“大嫂你不知道,昨晚穆穆病了,爲了這個我才和婆婆拌過嘴。”佟未不悅道,“頂好能跟你們搬回去住。”
雨卉坐到嫂子身邊,輕輕握着她懷裡小侄女兒的手,聽佟未這麼說,不禁道:“嫂子別走,你一走,我在家裡還有什麼意思?就當心疼我吧。”
才說着,青蘭匆匆從外頭跑進來,衝着佟未和雨卉道:“小姐、二奶奶,外頭說三爺回家了。”
雨卉蹭得從牀上站起來,若非見衆人看着自己的驚訝神情,還不能覺得已有失態。
虧得佟未解圍,朗聲笑道:“小叔出門好久了,我也有些想念了。卉兒快過去看看,也替我問個好。讓你三哥休息好了,就來看看小侄女。”
雨卉連連點頭,向衆人致歉後,便帶着紫蘭青蘭走了。然而雨卉並沒有順利地見到哥哥,倒不是因爲馮梓君糾纏她的小兒子,反是陸管家告訴自己說,三爺和老夫人匆匆見了面後,得知親家大爺二爺都在府上,即刻就約了他們出去了。
這讓雨卉好不奇怪,自己胡亂猜測一番,先想三哥可能是自己有了麻煩請親家幾位舅爺幫忙,大概和子騁的事沒有關係,接着又擔心子騁的事情橫生枝節有所不妥,如是前前後後地想,便越發坐立不安起來。
這邊廂,容謀帶着佟少禎兄弟倆來到自己和子騁落腳的客棧,佟少禎看着面前膚色黝黑的少年,不可思議地笑:“怎麼可能,你真的是鍾子騁?你還活着?”
容謀在一旁道:“因爲家兄不在京城,而我也不認識那些京官,這件事本來就奇怪,不與大哥們商量,我實在不敢讓子騁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人前。”
“你已經在凌雲書院上學了?”佟少祺問。
子騁點頭,容謀跟着驕傲地說:“頭一名,頭一名考進的。”
“哦,人不可貌相。”佟少禎感嘆,又對容謀道,“三少爺這樣做很對,不過這裡我們來過,難保別人不發現,接下去先將鍾兄弟轉移,之後的事情交給我們兄弟去查,對京城能夠做到如此周密的隱瞞,可見來者不等閒,我們不能大意。”
佟少祺笑道:“鍾兄弟只是一個學生,爲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衝着你來?難道是怕你將來學有所成而成爲妹夫的謀士?那何不真的殺了你來得痛快,竟讓你這樣便宜地跟着三少爺回京!前前後後好像根本聯繫不起來。”
容謀道:“其實我們是偷跑出來的,而子騁也極可能因爲這個原因被凌雲書院除名,這一次回京,他堵上了自己的前程和生命。”
佟少禎有些驚訝,轉來看着子騁:“其實你大可以繼續在凌雲書院學習,讓三少爺獨自回來查這件事,爲什麼要放棄凌雲書院學子的名分?你知不知道想進凌雲書院有多難?”
子騁點了點頭,好像是含着微笑說這些話:“因爲這個世上還有比一個學位更重要的人和事值得我去追求。”
佟家兄弟面面相覷,不得其解。
而後,在佟少祺的安排下,子騁獨自住到了佟家在城西的一座小宅院裡,喬裝打扮一下,暫時當一回佟家宅院的看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