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容許的話音落,赫西族人旋即騷動起來。
赫西王一聲怒吼,騷動平息,他引馬上前走了幾步,將自己哆嗦的手藏在寬大的衣袖裡,努而問容許,“我的兒子是怎麼死的?爲何他帶出的兵馬,一兵一卒都沒有歸來?難道,一皆爲容將軍所滅?”
容許暫時不打算告訴赫西王他兒子的那些部族死於自己之手,只道:“您的兒子是英雄,我定圻軍的每一個將士都敬重英雄。汗王,請讓您的兒子儘早迴歸故土吧。”
“王,薩婭不見了。”忽而,幾個婦人從人羣中慌張地奔跑出來,其中一個遠遠看見容許馬背上馱着的人,驚呼起來,“王,這個漢人搶走了薩婭。”
赫西部族裡又是一陣騷動,所有人的眼睛裡都透出了嗜血的兇猛,恨不能用目光將容許撕得粉碎。
容許卻淡定地回頭看了一眼,他一早知道這是個女人,還是個懷了孕的女人,只是不知道她是誰。
“爲什麼我的兒媳在你的手裡?”赫西王的怒聲低沉陰鬱。
容許方明白過來,這個女人原來是西摩的妻子,於是輕吹口哨,引來他的馬匹,輕拍馬兒說:“送她過去。”
那馬似乎通人性,揚一揚脖子,便不疾不徐地朝赫西族人走過去。剛一靠近,幾個婦人便哄搶一樣上來七手八腳的把那個名作“薩婭”的人擡下了馬,有一個轉來朝着容許這邊啐了一口唾沫,“如果我們的小王子有事,絕不放過你。”
容許沒有在意,但他的眉頭亦在這一瞬緊蹙,因爲看見有赫西人揮着長矛刺向自己的愛駒。
幸而容許的戰馬久經考驗,在長矛近身前便揚起了前蹄將那人踢倒,旋即奔向了容許。
“好兄弟。”戰馬回來,容許連忙撫慰愛駒爲其壓驚,繼而翻身坐了上去與赫西王平視,口中道,“畜生無眼,還請汗王見諒。不過,您的部下似乎太着急,本將理解他們不希望我回去的心情,但今日我僅帶三名親兵送王子靈柩前來,今日我們不談戰事。”
赫西王冷笑:“不管談不談戰事,我都很想知道,容將軍今日還打算不打算回你的軍營?”
星夜,定圻軍的營外列陣五萬精兵,卻安靜得如同空曠無人。宋雲峰的眼睛一轉不轉地看着南方,可事先與大哥約定好的信號遲遲沒有出現,派出探訪的幾路人馬已經回來,但都沒有帶回任何消息。
“雲峰,再等下去,只怕兄弟們的士氣會消耗殆盡,你看是散,還是……”一名副將引馬湊到了雲峰的身邊。
宋雲峰的馬匹因有人靠近而晃動了步子,雲峰一邊將它穩住,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南面的方向,口中則問:“你的決定是什麼?”
“將軍從來步步爲營,從未有過失算。今日沒有如約發出信號,只怕是出了意外,不如我們按照計劃行事,先將兄弟們帶過去,不論如何,我們必須保證將軍歸來。”那副將說着,手中的佩劍反射出月亮的冷光,頗有幾分殺氣,想來很是擔心容許的安危。
“我心裡何嘗不想這麼做,可就怕我們魯莽行事破壞了將軍的計劃,反而弄巧成拙最終給將軍帶去麻煩,你知道……我幾乎不敢想將軍會失算。”雲峰很爲難,雖然他的職銜並不能在容許不在時執掌全軍,但幾年的默契下來,他已然成爲了容許不在時衆兄弟的精神領袖。
“報……”恰在這時,急促的通報傳來,一個士兵踉踉蹌蹌地衝向宋雲峰,到了跟前便匍匐下去,磕頭如搗蒜一般地說着:“小的該死,竟讓駙馬爺丟了。”
“什麼?”雲峰一驚,腦中翻涌恆聿失蹤可能帶來的後果,隨即大手一揮,高喊:“軍分四路,兩路走東南水路往赫西大本營進發,至目的地左右分列,一路穿西南山林繞至敵營後方,一路隨我,直逼赫西營部。”
那副將大驚,趕馬上來,“雲峰,如何使得?倘若激怒赫西,我們只有五萬兵。”
雲峰卻道:“五萬如何,便是五千,你我也要保得將軍安危。”說罷朝衆將士大吼,“出發。”
京城內,夜市燈火闌珊的熱鬧將近尾聲,一駕在佟府門外逗留許久的馬車終在燈籠黯淡的那一刻緩緩地離開了。
片刻後,一個小丫頭進了采薇的屋子,對牀邊坐着的佟未道:“門子說,親家三少爺的馬車走了。”
“知道了,你歇着去吧,采薇這裡有我。”佟未擺一擺手,待那丫頭要走,又加一句,“傳句話去我房裡,着奶孃們好生看着穆穆,哭了餓了都來告訴我。”
那丫頭忙不迭地應了,匆匆合了門退出去。
“今日的事,究竟錯不在他,你以爲呢?”佟未這纔開口問牀上躺着的人,原來,采薇已經甦醒了。
采薇卻拉了一把覆在身上的細紗被,忍痛翻了個身去,將冷冰冰的背影留給了佟未。
“你不願與我說話,那就聽我說。”佟未不罷休,她雖知自己不是療傷的那味藥,可還是忍不住說幾句話,企圖能解開採薇的心結。然而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采薇那裡仍舊是一個毫無表情的背影對這自己,竟連吭也不吭一聲。
“你究竟想怎麼樣?有本事去和我婆婆耍脾氣,在我這裡擺什麼譜?”佟未惱了,上來推一把采薇,不想碰到了她的傷處,只聽采薇那裡吃痛失聲“哎唷”喊了一聲。
“疼吧!”佟未方有些過意不去,上來掰着采薇的身子說,“你好好和我說句話吧,其實我也悔死了,今日怎麼就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裡,不然也不至於鬧到如斯地步。”
采薇這纔開口,帶着幾分哭腔,“那會兒我真覺得自己要死了,心想你怎麼也不來救我。”
“後來是容謀來救下你的?”佟未好奇地問。
“他也來了的事,還是剛纔聽你說的,我連自己何時暈的都不記得了,哪裡知道他也來了。”采薇語氣懨懨地,很無奈地嘆着,“等我好了,你讓夫人送我回鄉下我娘身邊去吧,走了清靜。我與他終究是不可能的,沒得因爲我害人家母子分離,那實在罪孽了。而我又不會討好人,就算將就着過,也不能長久。好小姐,你只當心疼我,替我了了這件事吧。我實在折騰不起了。”
佟未念采薇此刻內心消極,說的話未必能當真,便故意引開去說,“我這婆婆其實也就一隻紙糊的老虎,真正是唬不得人的。她又是個不懂得惜福不懂得感恩的人,我總想,定要她好好地傷心透了一回,方能大徹大悟。我這裡和你二爺本來不討她的心,自然做不到,不如就從容謀那裡開始,他既然自己有了上進學好的心,何不也感化他的娘?一來對容家好,二來對你和你們的將來也好。”
“才聽說你喊打喊殺地要鬧分家,怎麼這會兒又想着這些?”采薇冷冷地笑一聲,“我不指望,頂好一輩子不見那幾個人,這樣的婆婆我消受不起,我也沒那個命做侯門家的正房少奶奶。”
佟未道:“我也想分家,真的分了倒好了。正如你說的,容家不是什麼小門小戶,這分個家可是要鬧得京城皆知的。下午你睡着的時候我就叫娘訓了一頓,她把話全部說死了,是怎麼也不會允許我分家的。明日就要帶着我去登門道歉,我這裡想想也足夠慪死自己了。”
“天,夫人這是怎麼了,竟然這麼爲難你?”采薇眸子裡盡是厭惡的神情,“我一想她們那副小人得志的臉面,就噁心。”
“噁心歸噁心,我孃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佟未嘆了一聲,“一個家哪有那麼容易就散的。薇兒,你二爺那麼疼惜我,我自然要爲他周全。換言之,若容謀同樣疼惜你,難道……你真不願爲他犧牲一些?”
采薇正要答話,卻見小姐倏地神情緊張起來,錯愕地她不禁問:“怎麼了?”
“穆穆哭了。”佟未急匆匆地回答,旋即離了座,一陣風般衝出了房門去。
“是啊!如今小姐的生命裡有太多要她操心的人和事,我又怎麼好再成爲她的牽掛?”采薇暗自呢喃了一句,心裡也隨之下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