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醒時的女兒,佟未喜歡不已,努力擡起雙手“捧”住女兒的臉,湊上去親了兩口,繼而擠眉弄眼和女兒玩起了從前常玩的遊戲,可漸漸的卻發現,女兒不僅沒有像以往那樣暢懷大笑,眼神更是異樣得很,好像那一抹神韻,永遠停留在的什麼地方。
佟未心裡一陣慌亂,恐懼感侵襲全身。
於此同時,宰相府門前的馬車軟轎已準備妥當,就等德恩公主夫妻倆出門上轎,便要往宮裡去。今日元宵,皇室上下都應邀去宮中過節,只因過了元宵太子便要往金陵去,原本皇帝的意思是希望兒子過了初一便走,奈何瑜貴妃捨不得允澄,硬是拖到了元宵,今日這皇室家宴,也是拜她所賜。德恩,自然在受邀之列。
可是,夫妻倆臨出門,似乎又發生了大分歧。
看着兩人勢如水火的樣子,讓如珍如寶很難過,她們曾一度以爲駙馬會和公主相親相愛,爲何二者的關係又一次被打回原形?
卻只有德恩心裡明白,這一切的變化,全自那一日恆聿從火海中救出佟未母女起。
“你若不想去,我自己去便好,不必說這些話,我聽不得。”德恩立在房門前,冷冷地說着,同樣的,她也變了,似乎是一夜之間,她不再如從前在恆聿面前那麼輕聲輕語、溫柔婉約。
恆聿拿了腰帶將自己的朝服束好,口中則答:“我並沒有說不去,我只是說,你從前不喜歡和我姨母打交道,這一次欣然赴約,倒叫人有些奇怪。對了,我記得好像是你姑母慶熙長公主先說了要去的。”
德恩心裡有鬼,便聽什麼都覺得是諷刺,亦不留情地頂回來:“我是正宮皇后所生的公主,她不過是個貴妃,我還怕她?”
恆聿冷笑着擡頭,星眸中帶着慢慢地不屑,將德恩打量,“公主,你變了。”
德恩一震,慌亂地躲過那目光,口中呢喃:“是你逼我的,你今天不是又去那裡了嗎?”
“將來,我會去更多的地方,那我會將你逼成什麼樣子?”恆聿鋒芒相對。
“恆聿!”德恩氣得發顫,大抵是她第一回用名姓來喊恆聿,“你……你不要忘了,我是公主。”
恆聿冷冷一笑:“是,我一直都記着您是公主,您和您的姑媽都是公主,金枝玉葉,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你什麼意思?你究竟什麼意思,爲什麼句句帶刺?我說了,與我無關,你要我說幾遍,與我無關!”德恩情急之下聲調高了好多,臉上亦佈滿了戾氣。
如珍和如寶慌張地衝進門來,疊聲問:“怎麼了?怎麼了?”
“公主,您當心身體。”如寶過來拉住德恩的手,意圖讓她壓低火氣。
“如珍如寶,你們先出去,我和公主有話要談。”恆聿脾氣甚好。
“爲什麼她們要出去,她們是我的人,有什麼話不能當她們的面講?你心虛?還是怕丟臉?”德恩愈發厲害,氣衝了頭腦。
恆聿卻冷然一笑:“那,就沒什麼好說了。”說罷往門外去,一壁道,“再不走就遲了,你不想讓其他公主皇妃們笑話吧。”
“恆聿,我纔是你的妻子。她有丈夫、有家人、有孩子,爲什麼在你眼裡,我這個一無所有的人卻沒她來得可憐,她那麼幸福那麼快活,多你這份憐惜有什麼用?你何苦自作多情,何苦來這裡折磨我?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德恩咄咄逼人,跟着嚎啕大哭,完全不顧臉上那爲赴宴而精心做的妝容。
“她幸福?她快活?”恆聿冷眼相向,緩緩道,“她的手可能一輩子拿不起東西,她女兒這輩子也看不見母親的臉,你的痛苦是什麼?母后死了?還有呢?可她們母女的痛苦,會纏繞一輩子,永無休止。公主,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家心知肚明。我沒有資格和立場來追究,可我也看不到當事人該有的愧疚。你……不心寒?”
“不是的,不是這樣,不是你想的這樣。”德恩號啕大哭,軟綿綿地蹲下身子,“不是你想的這樣……不是……”
從前看到德恩的眼淚,恆聿會有所憐憫,可今日的情緒好複雜,複雜得不知如何理出頭緒。
日漸西移,容許做完朋友要求的事,便匆匆出宮來,卻在路上遇到了一行皇室之人,衆女眷外戚擁簇着允澄從太妃宮中出來。正面相遇,容許避無可避。
允澄客氣地問一句:“夫人小姐眼下可好些了?”卻聽身後有人竊竊私語,“那日實在驚險得很,若非皇姑姑和德恩妹妹先離了去,不知是否也要遭難。”
這些話衆人都聽見,卻見容許平和地回答:“一切都好,多謝殿下掛念。”
“宮中有許多御醫,如有需要,容將軍不必客氣,本宮亦盼望夫人的身體早日好起來。”
容許笑應:“多謝殿下,不過臣已定下時日,正月十九便要啓程離京。”
“啊,也罷。”允澄笑一笑,“本宮正是十七離京,真不湊巧。”
“祝殿下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容將軍既要出宮,本宮便不多挽留。”允澄客氣地笑一笑,領着衆人逶迤而過。
待一行人從面前走過,容許才擡起頭,遠遠地望向一位婦人的背影,卻那麼巧,她同時也回了頭,四目相對的一瞬,容許看到她眼裡的驚恐和慌張。
脣際是冷冷的笑,容許霍然轉身,大步朝宮門而去。出宮門,遙遙看見宰相府的馬車迎面而來,便刻意轉了方向,避開了他們夫婦。
馬車既停,車上娉娉嫋嫋下來德恩,頭頂一方粉色細紗,將面容隱隱掩蓋。恆聿上前出示腰牌,夫妻兩便帶着侍者棄車進宮。
這一邊,容許才至家門口,已見煙雲立在門外,不知是着急還是寒冷,她正跺着腳來回不停地晃動。
“侯爺,侯爺。”瞧見容許,煙雲喊着迎上來,“快回去看看吧,大家都急死了。”
容許心中不安,匆匆進家門,才知道妻子將自己和女兒反鎖在屋子裡誰也不見,饒是采薇、奶孃在門外央求,皆是徒勞。
“未兒,開門。”莫名地,容許心裡有了幾分怒氣。衆人見狀,便悄悄地各自散了。
可是屋內沒有任何動靜。
“未兒,是我,把門打開。”容許的聲調高了許多。
“我……開不了。”裡頭傳出嗚咽聲,“拿不住銷子,我打不開……”
頓時,心裡的惱怒化爲烏有,容許的心沉下去,才明白,當是妻子用手推上銷子後,卻無法捏住它再打開,加之心裡不快活,便索性任性而爲。
“你往後退。”容許說罷,確定佟未離開房門後,便擡腳踹開了木門,但見佟未立在屋中央,眼睛紅腫、神色戚哀。然這一回,他卻沒有心疼,反冷聲責備:“你知道大家有多擔心?她們找不到我,若沒忍住報到岳父那裡,你預備怎樣?讓一家大小趕過來勸你安慰你可憐你?”
“可憐我?”佟未反問,“爲什麼要可憐我,我很可憐,很可憐嗎?”
“你以爲呢?”容許依舊冷着臉。
佟未大哭,撲在容許胸前,“穆穆啊,我們的女兒她還那麼小,老天爲什麼要這麼殘忍,她只是個孩子,可她看不見了,永遠也看不見了……怎麼辦?她要怎麼生活下去。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容許,我好恨,我好恨。”
“所以我們要更堅定,孩子將來會遇到很多困難,她需要我們。”容許的心痛何曾少於佟未,穆穆是他第一個孩子,女兒給了他快樂,可他這個做父親的,又給了女兒什麼?可難過不是拒絕勇敢堅強的藉口,他必須振作起來,也必須讓妻子振作起來,往後的生活,女兒會很需要父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