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擺擺手,“你放心,朕還撐得住,這不,中秋節還沒過麼!”他言罷,意味深長地看着兒子,拍拍他的肩膀,“記着你今日的話——何必骨肉親。”說着招招手,遠處侍立的宮女宮女看見,忙過來攙扶,將皇帝送回了病榻。
允澄呆立在風裡,他似乎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殿下。”忽而有近侍上前來。
“何事?”
內侍答:“貴妃娘娘在殿外僵持着,因進不來,便要問您何時回去休息。”
允澄凝視那內侍,直直的眼光將他逼迫得惶然失色。
“殿下您……”
“不必去回話了,我一會兒便走。”允澄冷冷一語,說完便去了父親的寢宮,見他服藥後安然入睡,方纔離開。
一見兒子出來,江玉嫺便撲上去拉着他問長問短,允澄溫和地笑着,竟挽起母親的手說:“今兒月色極好,母妃可否與兒臣去園子裡走走?只怕往後不能再有這樣的空閒。”
“好啊,只是傻兒子,將來你若要和爲娘逛一逛,又有何不可,難道你的皇……”她悠悠改口,“難道還要我的兒媳們准許不成?”
“母妃說笑了。”允澄微笑,挽着母親一步步往御花園去。
江玉嫺忍不住問:“你父皇可好?”
允澄極自然地答:“母妃當比兒臣更清楚吧!”
此時,懷瑾宮裡風風火火地進來一批人,留宿宮內的江玉嬌帶着女兒迎出來,見到的果然是那大腹便便的小兒媳婦。
“公主怎麼進宮了?”江玉嬌無奈地問,忙喚宮女來侍奉她坐下。
德恩如今身懷六甲、行動笨拙,匆忙進來的確乏累,粗粗喘着氣回答婆婆:“久不見母親回來,孩兒擔心了,又聽說太子哥哥已經進宮,孩兒有好些事情要問她。”忽而眼神犀利地射向殿門,“她是誰?鬼鬼祟祟的。”
江玉嬌忙看,解釋道:“這是未來的太子妃啊。”說着讓恆姮去請葉乘鶴進來。
“太子妃?哪家的女兒,孩兒不曾聽說過。”德恩很驚異,忽而一個激靈,隨口道,“就是那風傳的什麼山賊的女兒?”
正巧被葉乘鶴聽見,那裡帶了不滿來糾正:“不是山賊,我們寨子裡沒有賊。”
德恩一愣,訕訕地瞥她一眼不再理會,只管問婆婆:“我太子哥哥怎麼不在?母妃呢?”
“都在皇上那兒呢,公主等一等。”江玉嬌心裡頭暗暗嘆小媳婦兒難纏,答過後便來和聲悅色地問乘鶴:“葉小姐怎麼不在屋子裡歇着,出來作甚?快去歇歇吧,宮裡規矩大,晚了就不許人隨處走動了。”
“我……我以爲殿下回來了,所以來看看。”葉乘鶴紅着臉兒解釋,心想這裡的人都不歡迎自己,便打算回去,目光掃過驕傲的德恩時,忽而問,“您是德恩公主?”
德恩挺起胸膛,傲然回道:“正是,你……葉小姐有什麼要說的麼?”
葉乘鶴不滿她方纔詆譭自己和家人兄弟,便賭氣嚇唬她:“公主還不知吧,駙馬爺在金陵遇刺,身負重傷!”
乘鶴完全沒意識到,面前站的三個女人,每一個都是恆聿的至親,她這話幾乎闖了大禍。
恆姮開始哭泣,拉着母親的衣袖啜泣:“三哥會死麼,他會死麼?”
江玉嬌已見到德恩臉色煞白,生怕她動了胎氣,忙拉着乘鶴問:“葉小姐可否把話說清楚些?”
坐上的德恩強忍着心裡的恐慌,做出很不屑的神情,冷冰冰地說:“本宮怎會不知道,葉小姐何必大驚小怪。”她心裡賭的,是恆聿若已死,這消息不可能不迅速傳回京城。
乘鶴很不服氣,繼續一步嚇唬她,比劃着說:“這麼長的箭頭倏地一下插進駙馬爺的胸膛,準確來講,是插在心窩子……”
“娘!”一旁的恆姮大叫,風魔了一樣開始哭泣,撒開手就往外衝,嘴裡叫着喊着,“我要去找三哥,我要去找三哥。”
江玉嬌猝不及防,只能跟着跑出去,大聲喊宮女攔住自己的女兒,外頭頓時亂作一團,雞飛狗跳煞是熱鬧。
德恩款款起身,傲然走到葉乘鶴的身邊,“本宮只問你一句,他死了麼?”
“活了,叫我給救活的。”葉乘鶴也毫不示弱,驕傲地看着德恩。
心裡頭是感激的,可這樣的情感不能表達,德恩繼續用不屑的神情來隱藏自己,擡手指向吵鬧的外頭,“可是你知道麼?你闖禍了。”
葉乘鶴隱隱覺得不對,沒有說話。
“本宮這個小姑子不知怎地換上了癲症,平日裡不言不語不哭不笑,但若有某件事刺激了她,便會哭鬧暴躁,做出許許多多讓人頭痛的事情,這件事本是家中隱秘,但今日,你叫她抖落在宮內上下的面前。難不成……”德恩冷笑,“是您這位未來的皇后給後宮妃嬪的一個下馬威?莫怪我把不好聽的說在前頭,即便你是皇后,可只要瑜母妃一日在後宮,即便姮兒她是個小娘子小美人,那整個*的風頭就全在她那裡。明白麼?”
葉乘鶴從未見過一個孕婦的臉上露出如此陰澀幽冷的神情,她看得到德恩眉心一道隱隱的黑線,醫者父母心,遂沒有搭理德恩那番話,只道:“公主好生保養,您生產時若有困難,請儘管來喊我,雖然接生不是我所擅長的,但我最會續命。”
“呸!”德恩大怒,氣涌之下頓感腹部不適,喚來宮女攙扶自己,更氣呼呼對乘鶴道:“你若不是太子哥哥的女人,我定要將你拖出去斬殺。”說着對懷瑾宮的宮女道,“告訴母妃本宮來過,等不及她便要回府休息,來日再來給她和太子請安。”言罷左右攙扶着宮女,也不管婆婆在外頭與小姑子周旋辛苦,自顧自地回家去了。
懷瑾宮裡的狀況很快傳到江玉嫺和允澄的面前,得知衆人已將恆姮安撫,總算放心些,但聽兒子問:“姮兒怎變成了這個模樣?”
江玉嫺眉梢掠過幾絲情緒,而後無奈地嘆:“誰知道呢!不過澄兒,你若不納姮兒爲妃將她養在深宮,要她將來如何過活?”
允澄明知這豈是“養在深宮”那麼簡單的事兒,聯姻是朝廷政治上最無法掩飾的手腕,母親何必避重就輕,當自己是糊塗的?然如何拒絕,母親已答應讓乘鶴成爲自己的正宮,自己難道還容不下一個小姮兒?
“還有些話你莫聽了不愉快,這姑娘再如何善良聰明,終究是山裡頭野大的孩子,皇室裡講究體面和規矩,許許多多的東西等着她學,她學得好麼?”立在婆婆的立場,江玉嫺自然對這個莫名其妙的野丫頭充滿了敵意和不滿,“你看今日這件事,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她好像根本沒腦筋。”
“兒臣明白了,會告訴她許多的規矩和禮數。”允澄也知道乘鶴今日魯莽,故而未反駁母親。
“還有,這件事這會兒說太早,不過……”江玉嫺盯着兒子看,“還是要說!”
“母妃想說?”
“她將來生的孩子,不可以成爲儲君!”
見母親如是放不下權欲,允澄心頭微痛,卻沒有直接拒絕母親,只溫和地笑着說:“母妃多慮了,這樣的事還太早了。”
江玉嫺拍着兒子的手說:“中秋節上,我便求你父皇下旨選那野丫頭做你的太子妃,而後隔月大婚,那麼入冬時我是不是就該等着做皇祖母了?連你德恩妹妹都要做娘了,你這個哥哥……”
允澄竟有些臉紅,挽着母親往回去,一邊說:“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