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醒醒,二奶奶醒醒啊……”嘈雜焦慮的聲音充斥着耳膜,佟未只覺得周身疲憊、毫無氣力,掙扎着掀動眼皮子,一縷光射進眸子。
好刺眼。
“怎麼了?”佟未蠕動嘴脣,懶懶地吐出這三個字。
柳媽媽幾乎帶了哭腔: “您夢魘啊,嚇壞我們了。”
佟未的頭好痛,感覺熱血在兩側太陽穴不斷地猛衝,弄得她噁心難受,又沉沉思睡,便頗不耐煩地擺擺手,含含糊糊地說:“不要吵我,叫我睡會兒。”
話音才落,猛地一塊冰涼的帕子被覆蓋在臉上,激靈之下,終於清醒,雖然身體沉重,神志卻清醒許多,皺着眉看着眼前的人,迷茫地問:“怎麼了?”
她似乎對剛纔的事沒什麼印象。
“醒了就好,夢魘太傷身體,您懷着孩子,怎麼經受得起……”柳媽媽絮絮叨叨地說着,佟未卻聽不進去。而她分明看到門外背對着自己立了一個男人,不知在和誰說話,卻是直搖頭。
“外面是誰?”佟未問。
柳媽媽看了眼,神色裡閃過一絲不安,隨即用滿滿地笑來掩蓋,“是大夫,這不備着着您和如惜姨奶奶生產,家裡養了個大夫住在客房裡,好隨叫隨到。”
“他和誰在說話?”佟未心裡頭毛毛的,越看柳媽媽的眼神就越覺得奇怪。
柳媽媽笑:“還能有誰,大奶奶唄……”
佟未被她推着躺下,任憑她繼續用帕子擦拭自己的臉頰,自然地伸手去摸一摸肚子,圓滾滾的,似乎孩子感覺到了自己,朝這裡挪了挪,有動靜。
這一下,心頭鬆總算鬆了,也不再管他們做什麼,只安心地撫摸自己的肚子,和那調皮的小東西玩鬧。
今日是個好天氣,秋日懸空,涼風輕飄,金色的陽光灑在亭臺樓閣間、草木花叢裡,多了幾分暖意,少了深秋的淒涼。
悠悠地醒轉來,鼻息間是淡淡的菊花香,這香氣似乎滌盪着夢裡繁雜的一切,實則已記不得夢見了什麼,好像沉睡了千年,之前的一切,都那麼遙遠。
睜開瑩潤的雙眸,入眼是熟悉的身影,只是比以往瘦了些、憔悴些,他溫柔的笑着,一如當年在院中,她提着燈籠喊他“延叔”,他轉身,微笑。
“延叔。”好像重生一樣,德恩再也喊不出什麼“駙馬”什麼“恆聿”,她頂喜歡恆聿這個表字,只有她一個人才能這樣稱呼。
“感覺如何?要不要叫大夫來看看?”恆聿記得她跌倒時,已經改口,大抵是她自己忘記了。
“很好,有些口渴。”德恩柔柔地,宛如當年牽着他的手,膽怯怯逛中秋夜市的小公主。
恆聿轉身取來一杯香茶湊到她的口邊,細心地喂她喝下半杯,見她搖頭,方纔放下。再轉身,卻看到德恩略略支撐起身體,雙目在屋子裡四處尋找,不用想,她也是想看一看孩子。
“我去叫老媽媽們進來,她們還要幫你……”
“延叔,孩子呢?”德恩含笑相問,溫柔如三月暖風,母性的光環籠罩在她的周身,美煞!
恆聿用力牽動嘴角,深深吸了口氣,一步步走近德恩,坐到她的身邊:“德恩,我們與這孩子無緣。”
“啪”的一聲清脆,猛地,德恩揚手在恆聿的臉上劈下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是怒極了,還是傷心透了,柔弱如柳的女子,手上竟有這麼大的力氣,恆聿的嘴角沁出兩點血紅,是嘴脣與牙齒摩擦成傷,半壁臉龐火辣辣地如燒,疼痛一點點往下蔓延,蔓延到一個叫心門的地方。
德恩肢體僵硬,惶惶然四處摸索,無意在枕頭下摸到一支遺落的髮簪,猛然抓起便朝咽喉刺去。
恆聿手快,一把奪過,將德恩的雙手死死摁住。德恩不從,瞪大眼睛緊緊盯着恆聿,尋死的慾望熊熊燃燒,她沒有理智不會清醒,世界已然坍塌。
叩動森森白齒,欲咬舌自盡。
可便是這一瞬,下顎被一張大手用力捏住,力道至大疼出她的眼淚,她身體上的傷還未好,如是附加,到底有些吃不住。
不能說話不能動彈,眼淚嘩嘩而落,周身抽搐。
“你如要死,我便陪你,我們一家三口往那陰司地府,也好團聚,如何?”
這“如何”二字,恆聿幾乎咆哮而出,目光如火把閃耀刺目,把嚴厲的光華射入德恩的眼眸。
暴怒過後,他終緩緩地鬆開了手,將德恩推回了牀上,高高立起俯視這個弱小的女人,語調是那麼生硬冰冷,這一點連他自己也不曾想過,他以爲自己會柔情似水會好言安慰,沒想到竟發展到如是情境。
“你當真要死?”他問,目光銳利。
德恩蜷縮在牀上看着她,她才失去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的孩子,爲什麼這個男人沒有一點點憐惜,沒有一點點溫柔,如此冷漠而無情,是不是自己在他眼裡便猶如草芥,一文不值?
“你滾,你滾,你滾……”德恩爆發了情緒,聲嘶力竭地喊叫,“當日你如何來指責我?當日你如何心疼你那個舊情人的辛苦,換做我,卻是這樣一副嘴臉。你可知道懷胎的辛苦,你知道骨肉連血的感情嗎?憑什麼這麼對我,憑什麼這麼對我。你算什麼,我又算什麼?既然你從來不曾喜歡我,爲什麼要接受我們的婚姻,既害了你,也耽誤我的一輩子。恆聿,你憑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憑什麼用這樣語氣和我說話,憑什麼?”
恆聿冷靜地看着她,看着她一點點宣泄內心的痛苦,但仍忍不住反問一句:“爲什麼任何事都要牽扯到她,你明知道她從不曾介入我們的生活和感情,你這樣作繭自縛,何日是個頭?”
德恩緊緊咬着還未恢復血色的雙脣,臉頰顫抖着,眼淚肆橫着,她看不清這個男人,根本無法看清這個男人,她太恨太怨,太痛苦。
“我如要死,你當真陪我?”懨懨地,問出這一句歇斯底里的話。
“要死嗎?”恆聿反問,重新將髮簪放到德恩的面前,“要死的話,就用它刺穿你的喉嚨,拿去,拿去,拿去!”
這怒吼的聲音,引來了屋外的人,如珍如寶惶然衝進來,還未走近,就被恆聿怒吼:“滾出去。”
兩人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滾出去。”恆聿繼續怒吼。
如珍拉着嚇壞了的如寶出去,哐一聲關上了大門。
“要死嗎?”恆聿再問,把髮簪逼到德恩的面前。
事實上,他根本沒想過會如斯暴怒,可感情突然迸發,他也沒能收住。
德恩已經嚇傻了,完全嚇傻了,她停止了哭泣,緩緩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那支髮簪,可是停在半空,到底沒有勇氣去觸摸。
恆聿的怒火漸漸平息,他揚手扔掉了那支髮簪,隨即將德恩擁入懷中,“爲什麼要我陪你去死,而不是陪你活着。”
“延叔……”德恩崩潰,呼喊着他的名字痛哭起來,大喊大叫地哭泣,歇斯底里的哭泣,彷彿要將心肝脾肺一併吐出,眼淚如泉涌,如何也收不住,最終因哭得太猛而開始抽搐嘔吐,折騰許久許久,方纔停住。
此刻她軟弱無力地喘着氣,懨懨躺倒在恆聿的懷裡。
“都說產婦不能哭泣生氣,這下好,我可要害了你了。”恆聿抱着他,溫柔地說。
德恩沒有說話,她太疲憊,又有久違的安心的感覺包裹在周身,如夢一樣不敢刻意驚醒,終於沉沉地睡去,一如之前的寧靜平和。
恆聿舒一口氣,不論如何,這件事算是說開了,即便她還會再悲傷,至少不會如此激烈。輕輕放下德恩,爲她掖好被子,轉身去喊如珍等人來照顧德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