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晚輩就等老太太的迴音了。”恆聿笑語,話音剛落,外頭進來一個老媽媽,對馮梓君道,“春兒少爺回杭城了,宋家老太太派來的帖子,請老太太大奶奶二爺二奶奶們明兒一道過去,宋府裡擺了酒席給春兒少爺洗塵。”
馮梓君大樂,支使那老媽媽說:“愣着做什麼,告訴你家二小姐去呀。”
此時,金陵凌雲書院裡,一件大事正鬧得沸沸揚揚,項開聞已無力做出決定,正打算修書一封寄來杭城。卻不料橫生枝節,執事竟告之他說,容靖失蹤。
容靖失蹤前,得罪的人是大公主長琴,而事情的起因,又是爲了樑其方。
據說項開聞在聽恆亦宸敘說此事時,饒是他飽讀詩書能將那些個古書今詩都倒背如流,也被恆亦宸繞得一個頭兩個大。
一遍一遍地問:誰得罪誰了?公主生誰的氣?樑其方怎麼又湊活進來?哎呀!亦宸,你慢慢說……
偏偏這個時候,徐正庸則又告假,凌雲書院有史以來頭一回開學不到一個月就被搞得一團糟,自然,從前連“糟糕”也不曾有過。
項開聞拿冰水浸透的毛巾敷在額頭上,對恆亦宸道:“看來我這個院士,當不久嘍……”
“您放心,等容翊找回容靖,一切有了對質,也就沒事了。我相信樑其方的爲人,也相信容府的家教,大公主雖然任性,還不至於蠻橫不講理,學生這裡先去勸一勸安撫她的脾氣。您則下令讓所有夫子告誡自己的學生不得再提這件事,時間一長,大家也就淡了。何況每個學生都是衝着凌雲書院的名號來,難道還會親自去毀了這百年的美譽,到處去宣揚子虛烏有的事麼?”
恆亦宸的淡定,連項開聞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少年不論遇到什麼事,皆雲淡風輕,自然雲淡風輕之下,是他敏捷的思維和天生的智慧,故而纔對事事有譜在心,何時何地都不會顯得慌張無措。
項開聞不得不腹誹:你們一個個都了不起,一個個都能給我指教。你卻不知你父親,哎……
從項院士的教捨出來,恆亦宸長長吐了口氣,今年他一路南下時就無心學習,不想進了書院還真遂了他的願。容靖也好、長琴也好,一出一出的事情鬧個不停。前些日子妹妹被父親提溜走,可他這個做兒子的卻不曾見過父親一面,據說父親之後還來過書院與項開聞長談許久,只是不知談了什麼。
“學長。”樑其方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裡,恭恭敬敬地喊了恆亦宸一聲。
“其方啊。”恆亦宸面含微笑,和藹地告訴他,“院士大人累了,似乎睡了,你有什麼事明日再來說吧。”
樑其方很失望,謝過恆亦宸後便轉身走開。後者望了他的背影半刻,終疾步趕上去問:“有沒有什麼事,是學長可以幫你的?”
樑其方猶豫半分,低聲問:“那件事會傳出去麼?”
“那件事?”恆亦宸愣了愣,隨即哈哈笑道,“怎麼會呢,只要容靖回來,你們都說清楚就沒事了。這畢竟關乎書院的清譽,項院士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書院蒙羞的。”
樑其方像是鬆了一口氣,低聲呢喃:“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恆亦宸道:“你與容靖都是出身名門,豈能做如此不堪的事?依我看,起初傳這言語的人未必有惡毒之心,只是貪玩罷了。但公主從小養在深宮,對很多事都不能有明確理智的判斷,她會大驚小怪也不是想刻意作弄你們。容靖對她惡語相向,又確實有失禮儀。公主畢竟是公主,現在就盼容翊快些找回他的弟弟,再請徐夫子回來,書院裡再不平靜,只怕許多事都要傳揚出去,項院士難免要被問責。”
“容靖他待我如親兄弟,我實在不想他因爲我而得罪誰或受責罰。”樑其方纖長的眉毛緊緊蹙在一起,略有些激動地對恆亦宸道,“學長以爲其方出身名門,但今日的樑府早不是昔日樑閣老時的光景,家中老少都將光耀門楣的希望擔在其方的身上,都說從凌雲書院出去,能有更多的機會入朝爲官。這是家族的希望,也是其方的志向。可如今卻弄成這樣,我不曉得還能在凌雲待多久,來個半個月,學問上無所長進,都花心思在這些瑣事上。其方對書院失望,對自己亦萬分失望。”
恆亦宸安靜聆聽,待他說完,才緩緩道:“來凌雲第一年,我的首席夫子亦是徐先生,樑其方,你還記不記得徐夫子第一天對你們講的話?”
樑其方凝神思索,忽有感悟。
恆亦宸繼續道:“學海無涯,即便是凌雲書院,所能教授的也實在有限。終極一生也不能學完的學識,又怎是在凌雲的三年能包羅。徐夫子的話是極有道理的,書院裡有形形色色的先生學子,每一天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在這裡學做人,比做學問更重要。樑其方,緣何說凌雲書院出去的學子更有機會進入朝廷?難道皇帝只是看中你能念幾首詩會做幾篇文章麼?”
“學長一席話,讓其方有所醒悟。”樑其方輕鬆了許多,眉頭也舒展開。
“你能明白便好。”恆亦宸笑道,繼而饒有興趣地問,“不過,你和容靖不是水火不容的人麼?怎麼如今卻那麼要好,他爲你得罪公主,你又在這裡擔心他。”
樑其方忽而撲紅了臉蛋,低聲道:“大概……這就叫不打不相識吧。”
“這樣麼?”恆亦宸似乎不大信。
這一邊,容翊離開書院去尋找失蹤的弟弟,他先到了容家在金陵的宅邸,問了容靖的侍書仁慶,得知弟弟沒有回來過,方知那混小子一句“既然留不得我,我自然回家裡去”不是玩笑。於是派人回凌雲告知項開聞一聲,他亦策馬往杭城奔去。心裡則篤定,這次不將容靖收拾得服服帖帖,定不罷休。
公主的行宮裡,長琴還悶悶不樂,她長那麼大,從不曾有人敢指着她鼻子數落她的不是,雖然宮裡的妃嬪偶爾也會揶揄排擠自己是沒孃的孩子,但有恆皇貴妃在前面擋着,到底不敢這麼明目張膽。
“公主,您沒事吧。”侍女小心翼翼地端來茶,她們的大公主已經一整天沒說話了。
“你說你說,那個容靖竟然罵我缺乏管教。是啊,父皇從小寵我,皇貴妃也溺愛我,他們除了事事順着我,誰真正管教過我?我是沒人管教,沒娘孩子,當然沒人管教了。”長琴突然發怒,說着說着竟哭了,將那小宮女嚇得不知所措。
長琴嗚嗚咽嚥了許久,終委屈地說:“我親孃要走,我攔不住,可母后當年爲何拋棄我……”
小宮女想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說:“公主不生氣,聽說這個容靖是鍾大公子的表弟,改日我們告訴大公子,讓大公子教訓他去。大公子可是真心待您好,可殷勤了。”
長琴懨懨地看着他,極細聲地說了一句:“他的殷勤,我不稀罕。”如是,心裡竟想起另一個人,大公主脾氣一上來,便指揮宮女說,“你派人去告訴項開聞,要想我不把事情鬧大,就讓容翊了領着他弟弟來給我道歉賠罪。”
宮女自然應允,麻溜兒地去辦事,卻不知她們的大公主心裡已埋下了相思種。
很快,夜幕沉沉,杭城宋府裡,宋老太太的長孫帶着戰功歸來,樂得她拿出體己叫媳婦兒去操辦幾桌酒席請城中世交前來共享喜事,也算光耀門楣。
這會兒家裡上上下下都忙着準備,大小姐宋懷玉則賴在哥哥的屋子裡不走,她樂顛顛地翻着哥哥帶回家的寶貝,見着好的就要往自己屋子裡搬。
宋涵予從來寵溺她,只要不是特特爲誰準備的東西,便都隨了她的願望。
“哥哥,你哪兒買到這個粉盒,太漂亮了,給我的麼?”懷玉不知從哪裡翻出一隻小荷包,荷包裡藏了一枚金鑲玉繪牡丹的脂粉盒,她最喜歡這些漂亮的東西,當即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