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聿等趕來,將允澄聖旨一事說明,葉乘鶴冷肅了一張臉,即便心中怨念允澄冷血無情,也不能在這些丈夫的臣子面前表露,只是讓大家退出去,讓她好好安撫女兒。
衆人出來,佟未便告訴二人:“皇后不肯正面答覆我是否回宮,只說離開金陵的時候大家就能知道了,聽她的口氣,多半是不想回去的。”
容許道:“相信這些年子騁不會完全不知曉皇后的下落,皇后若要回去,也不會等十一年。”
恆聿卻說:“從前葉慎初老寨主還活着,皇后終是有許多事放不下,如她已了無牽掛,興許事情能有轉機。況且這一次送公主回宮未必不是一次機會,你們也瞧見了,公主不願出嫁和親,她自小被皇上寵壞了,心氣極高,若逼急了什麼事都會做得出,翊兒不是說她已經自尋短見過一回了麼。皇后對公主的寵愛絕非爾爾,興許公主一事能讓她順着臺階下,皇上那裡若能有進一步的表示,暖一暖皇后的心,畢竟慎龍寨這件事上,皇上無話可說。”
“但願如此。”佟未輕嘆,又道,“可你們有沒有想過,皇后回去之後會面對什麼樣的局面?她的命運又會如何?”
恆聿面上一驚,顯然他把自己的妹妹忘記了。
“過年時我們佟家也收到了皇貴妃的禮物,她爲三皇子花了多少心血,只怕滿朝廷的人都知道?可是葉皇后不過三十來歲,依然美麗,依然健康,即便她無心爭什麼,別人也絕不能容得下她。”佟未對恆聿道,“並非我刻意詆譭皇貴妃,你的妹妹你最清楚了,這些年後宮如何,如今的恆皇貴妃未必輸給當年的瑾瑜皇后。”
佟未講的正是恆聿最無奈的地方,他道:“從姨母到姐姐,再到姮兒,我們恆家的女人像是被詛咒了一樣。”他說着,將目光投向遠處,那裡容翊和恆忻正相對而立,兩人似乎都沒有說話,可恆忻看起來並不快樂,“作爲臣子,我自問十幾年來盡己所能無愧於心,可作爲父親,我未必能做得齊全。”
佟未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有些糊塗,茫然地看一眼丈夫,容許卻輕鬆淡定地笑:“這裡頭許多層的故事,就是你年輕二十歲也未必能妥帖。”
“呵……婆婆又該說,這倆小子究竟隨了誰。”佟未明瞭,隨即放心,她對這些兒女情長的糾葛不以爲意,過來人的她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看着他們夫妻倆這會子還有心思玩笑,卻是自己羨慕不來的。十幾年來,他和妻子李氏只能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兩人的情分。因爲失去了德恩和對她一生一世的愧疚,他盡力地對李氏好,不讓他感到自己對這段姻緣的寡情,可年復一年,他的心越來越累,幸而孩子們長大了,無意中分擔走自己一部分責任,南下這段日子妻子不在身邊,他竟感到很輕鬆。
佟未見他悵然,想起往事,唯餘感慨。
之後衆人來到恆亦宸的屋子,佟未與亦宸寒暄幾句後便帶走了女兒,她知道穆穆也受了傷受了驚,看着她消瘦了許多臉頰,做孃的很不好受。挽着女兒回她屋子的路上,佟未玩笑一般說:“當年你恆叔叔也救過娘,也是傷在心門口,也是九死一生。”
穆穆默默聽了,沒有說話,直到回到屋子,籽如退下只剩母女倆時,她纔開口:“娘,我和宋涵予的親事是您和宋嬸嬸訂的,可最終我們都辜負了你們。我知道您和爹爹都希望未來我能嫁得更好,宋嬸嬸也一定這樣想,不然她一輩子都會不安。可我有自知之明,出身再好也掩蓋不住我雙目失明的事實。可我沒有對人生絕望啊,我更不想成爲爹孃的負擔。娘啊,您給女兒一些時間好不好,我知道我不小了,可等一等,興許等一等一切都會好起來。”
佟未歪着腦袋聽完女兒這番論調,笑道:“娘催你什麼了呀?”
“我……”穆穆的臉倏地就紅了,尷尬得不知如何應對。
“傻丫頭,你不會是爹孃的負擔,爹孃也不會再自以爲是地給你安排什麼姻緣,當初你和宋涵予的娃娃親我本是不答應的,現在你看,還是應驗了。”佟未道,“爹孃當然會陪你一起等,你真是多操心的。”
穆穆聽母親這般說,當下欣然,軟軟地依偎住孃親,笑道:“世上再沒有比娘更疼我的人了。”
佟未笑道:“怎麼沒有?那個你再等的人啊,將來一定比爹孃更疼你。”
“哪有什麼人!”穆穆急了。
佟未見女兒焦急,明知她有心思,只是不想點破,便哄道:“將來,不是說將來麼。”
穆穆這才安心,想到家裡人,便問:“元元怎麼樣,她還好嗎?”
“我們穆穆就是有姐姐的樣子。”佟未很欣然,雖然被堂妹傷害了欺侮了,可女兒似乎並不記恨人家,“你走後家裡就平靜了,元元因爲她母親而積怨了很多年的自卑這一次算是全發作出來了,你奶奶和爹爹都和三叔談過了,如惜姨娘爲容家盡心盡力,也該讓她暖一暖心,便定了過年的時候舉行儀式將她扶正。”
“這樣纔好,如惜姨娘是個好人。”穆穆也爲如惜高興,卻還是感慨,“可憐元元對宋涵予的情分不比從前的我來得淺,不曉得幾時能抽身。”
“那不一樣。”佟未解釋道,“元元只是希望自己能嫁一戶家世好的人家,她對宋涵予的感情並不純粹,所以她比你容翊抽身,如今你奶奶給她張羅着婚事,對外稱呼如惜已經是三夫人,元元的慾望得到了滿足,她現在已經沒事了。娘說你不信,回家瞧見便知道了。”
“這樣頂好。”穆穆道,又說,“可是我現在還不想回去,您回頭和奶奶說,我好了沒事了,只是要在這裡看着靖兒唸書,年底他們放假了,我自然和翊兒、靖兒一同回去。”
佟未看着女兒的眼睛,她的神采裡哪裡僅是流轉出這些心思,可她既然決定不點穿女兒,自然要裝作視而不見,只是道:“你安心住在這裡,爹孃辦完了皇后娘娘的事就要回去的,若非你恆叔叔求來,若非和皇后是故交,你爹爹真真不想過問朝廷的事。”
“娘……”說到這裡,穆穆突然想起恆亦宸說的有關弟弟的抱負和理想,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告訴母親。
這一邊,另一對母女也定下了一件事,長琴抱着葉乘鶴哭得梨花帶雨,抽抽噎噎地對母親道,“兒臣知道您不會不管長琴的。”
葉乘鶴輕撫女兒的背脊輕聲哄着她,心裡卻有幾分茫然和淒涼,她真的只是爲了女兒要回去麼?十一年,什麼情分都淡了,什麼緣分都盡了,她和允澄之間還有什麼呢?命運的輪盤似乎開始轉動,可誰也不能預知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