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穆玲瓏瞪着大眼,“你們拿我的夾襖做什麼?一件死物,要去做什麼?娘…娘?”
宋瑜閉目沉默,穆玲瓏愣了片刻,頓悟驚道:“你們…娘,你是想…拿唐曉送我的東西…去誘他害他麼?”
“原本明日可以兵不血刃解決的大事,因爲你的荒唐,可能要見許多血…”宋瑜悲慟道,“孃親想出法子,你說唐曉心裡有你,那我們就試一試,他心裡是不是真的有你,又有多重…是不是重到,他可以爲了你的安危…”
穆玲瓏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她衝向屋門,可怎麼也撞不開,屋外被錢容派人頂得死死的,哪裡是她的弱小可以撞得開的。
——“娘…”穆玲瓏轉身跪倒在宋瑜腳下,“求娘放過他吧,娘,放過他吧。”
“放過他?”宋瑜哀默搖頭,“誰又來放過我們,放過陵兒,放過王爺…玲瓏。”宋瑜摩挲着女兒的髮髻,“你應該和我們站在一起,他是我們的仇人,他死,我們才能好過。皇權霸下,不是鮮血,就是套路,你長在皇家,就要有抉擇。就像爲娘一樣,有太多事我不想去做,但又不得不去做…”
穆玲瓏推開母親的手,縮爬到角落,抱着膝蓋渾身發抖,她慣是嬌蠻的眼裡露出對這個家族深深的唾棄,她哆嗦着脣,卻發不出聲。
穆玲瓏雖然不是宋瑜親生,但卻是她看着長大,沒有血脈,卻有情分,宋瑜生出憐惜,她走向角落想寬慰無助的養女,穆玲瓏忽的背過身去,蜷縮緊身體不再去看她。宋瑜的手垂在半空,無奈的緩緩落下。
——“要恨,就恨孃親吧。”宋瑜轉過身去,“我也恨自己,當年爲什麼沒有留得住自己的兒子。”
莫牙出門時看見,陸乘風帶人急匆匆的從王府深處走出,他手裡捧着一團雪白的物件,莫牙認得,那是穆玲瓏最珍愛的白貂絨。莫牙都不需要多動腦子,就看出其中的招數。
——誘殺唐曉,入主東宮…穆陵正一步步踏上染血的帝位。莫牙回望雅苑,心中燃起一個念頭。
“莫神醫,主上交代過,您和程卦師都出不得王府。”守門的下人面露難色,“外頭最近不大安寧,還是府裡最安全。”
莫牙兇道:“我們是客人,進出賢王府也不是一兩次了,我莫牙與你家主上交情匪淺,你這樣攔着我,就不怕我去告上你一狀麼?”
——“天都黑了,莫神醫要出府去哪裡?”管事錢容聽見動靜,踱近府門警覺的看着莫牙。
莫牙毫不示弱,傲嬌道:“我和程渲被你們請來也有幾天,都忘了去知會我老爹一聲,我要去見我老爹,他可是你家主上的救命恩人,怎麼,你們也要攔着?”
“莫神醫的老爹?”錢容隱約記得穆陵好像也和自己提過一位恩人,只是這幾天實在太多事也是顧不得,“您老爹是…?”
——“刺墨,刺墨神醫。”莫牙衝錢容挑眉,“老爹說過,他可還救過你的命呢。”
“刺墨?!”錢容驚道,“刺墨神醫人在哪裡,屬下即刻派人去迎他。”
“這倒不用。”莫牙擺了擺手,“我老爹行蹤飄忽,性子也乖張孤僻,錢管事是知道的。太大架勢,他可是會生氣的。我去見他一面,勸他和我一起住在王府,沒準老爹還會跟來。”
錢容知道莫牙古靈精怪,穆陵吩咐過他,要牢牢看出程渲,對於莫牙,似乎倒沒有硬留的意思,刺墨予自己和穆陵都有恩情,要是莫牙能把他帶回王府,也是好事…
見錢容面帶糾結,莫牙篤定又道:“難不成,你是怕我跑了不回來?我夫人還在雅苑,腹中還懷着我的骨肉,賢王府好吃好住供着我,我甩下他們母子往哪裡去?錢管事,你未免也太杞人憂天。”
錢容當然知道莫牙夫婦情深,莫牙怎麼會拋下妻兒不回來?再想莫牙傲嬌慣了,也不像是會理會閒事的人,錢容一不敢得罪,二也覺得他說的在理,躊躇片刻,錢容客氣道:“那就...麻煩莫神醫快些您老爹帶來,早去早回,屬下也好向殿下交代...”
莫牙一隻腳邁過門檻,忽地兇道:“別讓人跟着我,老爹要是知道自己被人盯着,也是會不高興的。”
錢容愣住,還來不及召喚暗衛尾隨,莫牙已經快步穿過小巷,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
莫牙還記得,程渲帶着自己初次踏入岳陽時,自己滿滿的都是好奇與驚歎,齊國皇都的富麗繁華,長街熙熙攘攘的人羣攤位,還有那麼多各色的好吃的,吃上月餘都不帶重樣。
如今再走在同樣的路上,莫牙卻不想再在這裡多留,一樣的青石板路,踩出了濃重的血腥氣,莫牙多嗅鼻子,都會想吐。
老爹的暗宅忽隱忽現,莫牙纔要過去,見宅子邊閃爍着幾個可疑的人影,看來唐曉已經找到這裡,發現了有人住過的痕跡...既然還有人守着,就是沒有逮住老爹,可老爹...又會躲到哪裡去?
莫牙背貼着牆,老爹想着要和自己匯合,就一定不會躲在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偌大的岳陽城,除了這座宅子,還有就是...莫牙低笑,看也不看冷的直跺腳的宮廷暗衛,縮起肩膀往熟悉的地方小跑去。
城中客棧
掌櫃已經暗中觀察了這個神秘住客好幾天——他把自己包裹在寬大的灰色袍子裡,領口豎的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張臉,可就算只看見那雙眼睛,經歷世事滄桑的掌櫃還是覺得有些嚇人,那雙眼睛深深凹陷,仿若骷髏,但眼神...又是藏着兇意,好像這人心中也有着許多憋屈。
本來也是不打算讓他住下的,可誰讓...他說莫神醫是自己徒弟呢。
俊雅好看的莫神醫,會師從這樣的人?掌櫃一開始也是不信的,可是,日子過久了,他越發開始相信一些不可能的事。就好比,年輕的莫牙可以得穆郡主青睞,給賢王治病,又做了宮裡的太醫,還有程卦師,一個弱不禁風的女瞎子,怎麼就入得司天監了呢。
人不可貌相,世事多變幻,掌櫃告訴自己,既然他說自己是莫神醫的師傅,那就一定是,不光得收留他,還得,好好伺候着。
爲了向他示好,掌櫃特意把莫牙程渲的一間上房給了這個神秘人,見屋裡半夜燭火還亮着,有親自下廚給做了碗香氣四溢的熱湯麪,推門進去時,神秘人頭也不臺,只是盯着桌上鋪開的羊皮卷,對着幾十根銀針苦思着什麼。
銀針。掌櫃更確定自己沒有留錯人,莫神醫也是使針的,說這兩人是師徒,靠譜!
掌櫃下樓時,看見了閃進廳裡的莫牙,——“莫神醫?”掌櫃又驚又喜。
“噓...”莫牙衝他豎起手指,“這些天,有沒有人來找過我?或者是,打聽我們的消息?”
掌櫃指了指樓上,“有,神神秘秘,住了幾天了,也不下樓,吃的用的都是我親自送去,還不是因爲,那人說是莫神醫您的...師父...”
——“老爹果然來這裡等我。”莫牙小跑上樓,掌櫃眼睛一亮,真想爲自己的遠見卓識鼓掌叫好。
屋裡,刺墨只當掌櫃落了什麼又回來,他頭也沒擡,只是撥弄着銀針口中唸唸有詞。莫牙熟知老爹的性子,他和自己一樣,思考醫術的時候耳邊打雷也不會動一下,莫牙也不急這工夫,見桌上還有碗噴香的熱湯麪,扒拉着筷子攪了攪,纔要一口咬下,刺墨低低咳了聲。
——“牙牙越發長進了,還要從老爹嘴裡奪食吶。”
莫牙悻悻放下筷子,“老爹你看着用心,還是惦記着吃食,既然想吃,又幹什麼讓面晾着,糟蹋了好東西。”
刺墨推開羊皮卷,把海碗從莫牙手裡接了過來,嘩啦啦大口吸着湯麪,嚼都不嚼囫圇着吞下,神色低落。
——“老爹也不問最近發生了什麼?”莫牙托腮,“還有,我和程渲去了哪裡?你啊,一心也只有那位...非煙了。”
刺墨吞吃着湯麪,“那夜,還好我沒睡下,聽見宅子外頭有動靜,趕忙翻牆逃走,見十來個佩劍的暗衛搜着宅子,我就知道...唐曉要挖地三尺找到穆陵,搜到了我家宅子...次日又聽說,賢王穆瑞狼棲谷遇刺,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是誰做的,我窺望賢王府,見王府裡外有序,門客護衛悲傷卻不混亂,我就又知道,穆瑞早已經部署好了一切...同根同生,相煎何急...”
刺墨嘆道,“我說過的,其餘的事,我都不會管,都是非煙的孩子,我已經盡力保全了一個,其他的,也不是我刺墨能保,一切,就看誰的命更硬吧。”
——”可...如果這兩人並非都是蕭妃的兒子。”莫牙脫口道。
刺墨落下竹筷,眼神渙散,“荒謬,老爹的計策會出錯?唐曉是我換走,怎麼會不是...”
“他是。”莫牙貼向刺墨,“另一個,不是...”
“穆陵?”刺墨嘴角滲着麪湯,“牙牙,你要說什麼?穆陵生在皇宮,長在非煙身邊,他怎麼會不是?”
“這件事,就算有卦象佐證,我也是不會信。但...”莫牙咬脣,“所有的當事人,都已經承認,賢王妃,還有穆陵自己...老爹,當年魏玉那一卦,是假的。蕭妃生的不是兩個兒子,而是...一男一女,龍鳳雙胎。”
刺墨耳邊一聲驚雷,大海碗哐噹一聲墜在了地上。
以往,總是刺墨給莫牙講故事,這會子聽莫牙給自己娓娓道來說出一切,刺墨烈骨錚錚,半晌都沒有回過神。
——“穆瑞,用自己的兒子穆陵...換走非煙的女兒...”刺墨啞聲喃喃着,“陪在非煙身邊那麼多年的穆陵...不是她的孩子...不是...”
想着也是心酸,莫牙點頭,“穆陵被蕭妃養育的很好,但...卻不是她的親生骨肉...現在穆陵知道一切,穆瑞又死在唐曉手裡,此仇已經無解,穆陵是非要報仇雪恨了。”
“女兒...非煙的女兒...”刺墨跌宕半生,見過許多奇事,聽過許多奇聞,連可以易容的神蠱在他手裡也不過是一件尋常東西,可以自如揮灑,但魏玉的這一卦,卻生生刷新了刺墨的眼界,讓他知道,醫者,還是太純良,“非煙的女兒...真是...程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