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看完了城防事宜,三人便回了守將府,由司馬穎親自下廚,跟燕娘一起,做了一桌子好菜上來。
說是一桌子,其實,也就是六菜一湯,邊關正逢戰事吃緊,之前又被細作燒了大庫裡的儲備,納蘭雪同尉遲恭商議着頒了軍令,守將府中,有將官職銜的,每人每餐一葷一素一湯,司馬穎賢德,一句也未抱怨不說,還主動擔起了煮飯燒菜的職責,遣了府裡原本的廚子去軍營裡面幫忙,給僱來做事的工匠們準備飯食。
尉遲獻,尉遲恭,納蘭雪,都是將官的身份,依着之前的軍令,一起吃飯,也該是六菜三湯,但,三人都不是喜歡鋪張浪費的人,便讓司馬穎和燕娘少做了幾個湯菜,多煮了點兒米,怕吃不完,就又喚上尉遲恭的副官一起,四個人同吃。
納蘭雪本就喜歡吃甜食,自那一日的火攻結束,連吐了三天之後,嗜甜食的毛病就更是嚴重了起來,一小碗白米飯,不拌上五六勺兒的白糖,都會吃不下去,一道菜,不加上足足量的甜,便會一筷子都不夾,司馬穎和燕娘已經習慣了她這樣,也便由着她,肯吃,總比不吃好,不過是多費些銀子和工夫,也沒什麼不得了的,於是,這桌上的六道菜裡,便有一道,是專門的甜食。
莫國雖是有男女不同席的說法,但,軍中不同於府邸……咳,好罷,其實是在莫國,從來就沒有過女子從軍的先例,自然,也就更不可能有在將官用膳的時候,該如何安排女子的說法,既然沒有說法,那,就只能隨俗了,至於所謂的,隨俗的俗嘛,當然就是,同級別的將官,同桌同食的這俗了!
一邊兒吃着東西,納蘭雪一邊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尉遲獻覺得她的想法極好,不時點頭稱讚,尉遲恭聽得新鮮,也不時問些詳情,一餐吃完,事情也就都說的差不多了。
……
是夜,水月城的城牆上,幾百道黑影再如之前時候般得,攀附而下。
因有之前時候,司徒敬文上的那當,這一次得了消息之後,凌霄決定要帶了弓弩手再往水月城下設伏時,便遭了軍中諸多副將偏將的反對,有人說,這是納蘭雪想要騙意軍上當,再坑意國箭矢的老套伎倆,有人說,這是納蘭雪要藉着本就在城外駐紮的兵營,騙着意軍的弓弩手前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還有人說,這是故施舊計,想要再氣一氣司徒敬文,待把司徒敬文給氣死了,軍中只剩了凌霄這麼一個沒太多打仗經驗的將軍,纔好下手,把意軍一網打盡,總之是,衆說紛紜,卻無一個肯贊同他的決定的。
凌霄雖是主將,卻終是新近纔來,立威有了,尚缺兵將們的信任,遭了這許多人的反對,自沒法再依着自己所想的行動,只得加派了人手,仔細巡視糧草儲備,以防被莫軍破壞。
一夜戒備,至天亮,除了前日晚上,水月城的城牆上垂下來了幾條帶了黑影的繩子,就再也沒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事兒,甚至,有哨兵說,天將亮的時候,看到了水月城上的守衛,匆忙的拉上城牆去了若干個草偶和一張大網。
故技重演一說,似乎,就這麼“坐實”了,凌霄卻像是並不肯信,發生的這事兒,會是就這般簡單,一個人尋思了半天之後,又加了兩個營的士兵,去看守儲備補給,結果,還是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又過了幾日,駐守在城下的莫國的大軍,突然有了動靜,遠看去,像是在收拾行裝,營帳鍋盆,亂七八糟的掉了一地。
這時,便有幾個副將跟凌霄提出,這該是莫國的軍隊要後撤了,他們應該趁着莫國兵將收拾行囊的混亂時候,攻其不備的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樣一來,既能振奮之前連打了兩次敗仗的意軍士氣,又能一舉消滅意國來援的大軍主力,介時,就算天月城不破,也會失了堅守的信心,然後,他們再以大軍把城整個兒的圍了,斷了天月城的補給,不出幾日,城裡的守將就得被城裡的守軍和百姓逼得投降。
凌霄沒有同意副將們的建議,硬生生的用自己主將權力,把這事兒給壓了下來。
依着之前納蘭雪所說,這時,納蘭述該是已經到了城裡,以他的名滿天下的睿智,怎麼可能,露這般大的一個空子,給自己鑽?
這分明,就該是一個陷阱,挖好了,等自己去跳的!這位自己素未謀面的老師,在把握人心方面,可真是厲害!他賭得,該是自己的剛剛走馬上任,在軍中威信不足,會受副將偏將的蠱惑威逼,想要着急建功立業而不惜鋌而走險!他,偏偏就不上這當!看他還如何繼續!
讓凌霄沒想到的是,莫國大軍收拾完了行裝之後,就真的離開了天月城下,繞過城牆,往莫國帝都的方向去了……似乎,只是一盞茶都不到的工夫,意國的軍營裡,就炸了鍋,一衆副將偏將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本該到手軍功飛了,心中怒氣滿滿,哪裡還肯聽解釋?
也不知是哪個人突然說了一句,凌霄將軍乃是莫國納蘭相爺門下,初來的時候,還曾不惜軍威的跑去人家城下跪拜,誰知道,是不是早就叛變了意國,成了莫國的走狗呢!
這一下,可是真真的把衆人心裡的火兒給點着了!
幾個副將偏將一商議,二話不說的就把凌霄給五花大綁了起來!
一騎快馬離了意國大營,朝着帝都汲水城飛奔而去,凌霄被幾個副將捆綁之後,吊到了大營正中新立起來的木柱上。
時值嚴冬,北風怒號,穿着鐵甲的凌霄被掛在遠離地面三米的地方,不多時候,就凍得手腳僵硬,腿都不會打彎兒了。
一股睡意襲來,凌霄使勁兒的咬了咬自己的脣瓣,強迫自己清醒,他知道,自己絕不能睡,此時若是睡了,可就再也醒不來了……那些副將偏將們,已經使人把信報已經送去了帝都,他相信,只要熬過今晚,明日一早,得到意皇的回信,他就可以……昭雪平冤,官復原職……繼續,跟城裡的那個人鬥智鬥勇……只是不知,現在,已贏了他一局的這人,是那個滅了意國輕騎,氣病了司徒敬文的納蘭雪,還是……他一直仰慕,卻未曾有緣親見過的老師,納蘭述?
水月城的城牆之上,納蘭雪裹着一件雪色的斗篷,跟燕娘一起,一邊慢慢的走着,一邊觀看着意軍大營裡的情況,用來捆綁懸掛凌霄的木柱居於大營正中,在一堆一堆的篝火之中,很是顯眼。
“郡主,要不要去救救他啊?這麼冷的天,這樣下去,可別給凍死了啊……”
燕娘緊一步跟上了納蘭雪,把一個手爐遞給了她,這該死的天,可真是要冷死人了,她穿了三件棉布夾襖,有城牆垛兒擋着風,還冷得要被風給吹透了似的,跟凌霄那般的,被人懸掛到木柱子的頂上,四下不靠的,還穿着鐵甲,可怎麼受得了!
“好歹是個出身行伍的將軍,哪就那麼容易凍死的?”
納蘭雪輕輕的搖了搖頭,站住了腳步,眯起眼睛,看向了遠處,“我若現在去救他,他定會怨恨我,當我是落井下石的害他,我便是把他救了回來,他也不可能爲我莫國所用……而我若是不救,讓他就這般的咬牙挺到明天早晨,聽了白獨羽使人送回來的詔書,對意國徹底的涼了心,再出手相救,結果,可就是大不相同了,哦,對了,燕娘,給意國那邊的鶴起樓發個飛鴿傳書,讓莫影和莫濟留意一下,尋個合適的機會,救下他的家人來,送來莫國,讓他們團聚。”
……
次日拂曉。
一騎快馬,自意國帝都汲水城帶了白獨羽所下的聖旨飛馳而來。
被凍了整整一夜的凌霄,費力的撐開眼皮,滿是希冀的看向了那個手持聖旨,快步而來的信使,他相信,以他凌家的滿門忠烈,爲皇帝鎮守西境一百三十多年,皇帝定是會選擇信他的,卻未想,入耳的,竟是徹徹底底的絕望。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凌家長子凌霄,通敵賣國,妄負君恩,凌遲處死,即日行刑,凌家教子不嚴,並罰之,誅九族。”
信使宣讀的詔書,讓凌霄入贅冰窟,這種冷,比前一日晚上的嚴寒,還要刺骨,還讓他絕望,這就是他凌家上下忠心耿耿侍奉了一百多年的君主,這就是……他以爲,能給他信任和支持的皇帝,他怎能,怎能連查都不遣人來查一下,就定了他凌家滿門的死罪?!何其昏聵!何其胡鬧!何其……
“差不多了,發信號讓他們動手。”
天月城的城牆之上,納蘭雪微笑凝望,這可怪不得我,白獨羽,是你自己,一手把效忠於你的良將,推來了我這邊的!既然,你這麼大方的送了,那,我就只好,滿心歡喜的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