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梅花時節,嫣然居中的梅花,一朵朵繽紛綻放,開的妖嬈,開的鮮豔。於是,便有好附庸風雅的清客們,要求溫幾壺酒,三三兩兩的拉着一個平時就很是喜愛的藝女,吹拉彈唱,作詩唱詞,相戲取樂。
遠遠的看着,到也十分熱鬧。可惜,嫣然居的主人季嫣然卻並不愛梅花。此刻,她孤單單一個人站在回月樓二樓樓閣之上,獨倚危闌,靜悄悄的想着些什麼。
姬無色據說是被皇上派去惠州,爲一位朝中重臣醫治痼疾,已是約有七日,不曾來過了。柳適緣也不知爲何,平時總是有事無事來此報道的一個人,最近也忙於公職,無暇來訪。大概,是除夕之夜的宮宴又近了。而一直被永賢皇帝邀請,列席參加的蘇家,最近卻無端端遭逢大禍,一連逝去三口人,使現任的蘇家之主蘇靡心情煩亂。所以總是一副憂國憂民賢君姿態的當朝天子,特意指定柳適緣徹查此案,害他比平時還要忙碌的緣故吧。
季嫣然無聊的站在那裡,呆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事。無色孃親的祭日,應該就是明天了吧。可憐了這位慕容家千金,一聲顛沛流離,忍辱負重,竟是鬱鬱而終。世人俱說一入朱門深似海,那些深閨之中的千金小姐,享盡榮華富貴,卻誰也不能主導自己的命運,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恐怕,也只有留與後人評說了。
至於上任的羅生門門主、浣劍山莊莊主——原隨雲,也算是一生不幸的吧。記得他臨終之前,特意將嫣然喚到身邊,囑咐她一定要將他的屍骨,焚化成灰燼,瞞着無色,由她親手撒在慕容珏的墳墓旁邊。生不能同衾死同穴。這是原隨雲當時所說的話。曾經讓季嫣然感動一時,那段時間,她常常會特意選出那首《孔雀東南飛》來唱,作爲對這二人癡情的憑弔。
不過,無色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母親和原隨雲的這一段往事,季嫣然就不知道了。以無色的性子,知道也會當作不知道的吧。在他的心裡,他的母親一直都是最美好的一個女子。
唉!她輕輕的嘆一口氣。眼角卻無意中瞥見柳適緣領着一個穿着一身白衣儒服的瀟灑男子,從嫣然居後門悄悄進來。兩個人一起走進一間小屋之門,那是季嫣然特意爲柳適緣將水廊上一角華亭改建成的廂房,供柳適緣不時留宿嫣然居時使用。柳適緣走在後面,一雙銳利的眼睛向周圍掃視一週,確定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合上那兩扇上方懸掛着嫣然手書牌匾“穿雲逐月”的小門。
他一時疏忽忘記了,季嫣然所住的回月樓比他所住的水廊高了不止兩丈,所以柳適緣並沒有看見此刻正無聊的四處張望的季嫣然。而他謹慎的態度,卻無意中吸引了這位美人兒的注意。季嫣然一雙妙目精靈的轉了一輪,敏捷的身姿很快消失在回月樓的硃紅色木質樓閣裡。
# # # #
“適緣,這件事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來求你幫忙,高擡貴手……”一個低沉悅耳的男音,似乎也曾在哪裡聽過。
“舅公,這件事不是我可以擅自決定的。不是適緣不願幫忙,實在是君命難違。”這聲音,無疑便是那個總是和季嫣然吵鬧的柳適緣的。她不會聽錯。
不過,另外一人是誰呢?季嫣然小心翼翼的從蹲伏的小窗下半擡起身子,緩慢的,向窗臺處靠近。
“撲通!”一聲輕微的撞擊聲。
接着,是柳適緣無奈的低嚷:“舅公……你,你這又是何苦呢?爲了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
“適緣,你答應我。就算是舅公任性也好,這一生,我也只求你這一次。難道看在我們甥舅兩人的情分上,就連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能同意嗎?”
“舅公,你,你這真是折殺我了。好吧,如果你說得出一個適當的理由,我……我答應你。”
“你先答應我。不然,這理由我實在無法說出口。”陌生男子似乎仍是不放心。
“……好吧。我答應你。”這聲音,已經是非常的無奈。
季嫣然越來越好奇,這位“舅公”到底是何人,竟然有本事將柳適緣逼迫到這種地步?這時,她的半個頭,已經高過窗棱,恰好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內裡的情景。一雙眼睛,自然是先往最好奇的陌生人身上瞅去了。那是一名氣勢儒雅的男子,年約四旬,劍眉星目,樣貌俊朗。一身白色儒服,氣質瀟灑,雖兩鬢斑駁,眉宇間鬱積淡淡哀愁,那樣的氣質和神韻,卻也是無一人可比的。看到這裡,季嫣然的心裡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如玉公子,應該就是他了。早就聽說過柳適緣的孃親是蘇家千金,那麼,他也一定是叫此人舅公的了。
思緒紛飛之際,突然一道寒劍一樣銳利的目光刺來,季嫣然心中一顫,連忙低頭。
過了很久都不見屋內有什麼動靜,季嫣然又蹲伏一會兒,實在忍耐不住,悄悄的,又一次想要直起身子偷看。好奇心太盛,竟然忘記了原隨雲告訴過她的偷聽大忌。
還沒有站穩,“砰!”一聲輕響,一隻大手突然從打開的窗內伸出,抓住季嫣然。季嫣然還來不及尖叫,下一秒,已經狼狽的被人按倒在地上。冰涼的木板地面,緊緊的貼着她的臉。睜眼看時,制住她的那雙手,連着的正是一件不沾染一絲俗塵的白色儒服。
季嫣然一面在心中暗暗驚歎此人身手敏捷,不是一般武林肖小,一面顧不得自己現在的狼狽樣子,腦筋飛快的旋轉,尋找一個好的理由,讓柳適緣可以幫她開脫。唉!都怪她一時太過好奇,忘記了原隨雲囑咐過一遍又一遍的偷聽時一定要確定對方離開之後才能從隱藏的地方出來的話,現在這麼快就遭了報應。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儒雅男子的聲音此刻已經像冰一樣冷。
“嫣然!你怎麼會在這裡?”柳適緣不敢相信的大叫。“舅公,你先放開她吧。她不是旁人,正是這嫣然居的主人——季嫣然。想必是剛巧路過附近,看到我回來,想來給我一個‘驚喜’的吧。”
中年男子鬆開手,冷冷的看着季嫣然。柳適緣急忙上前扶她起來。“嫣然你沒事吧?以後記住不要隨便亂開這樣的玩笑,小心哪天你的孩子氣會害慘你。來!介紹一下。舅公,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天下第一蕭——季嫣然。嫣然,這位便是人稱‘如玉公子’的蘇靡——我的親舅公。”
季嫣然低着頭,稍整一下剛纔混亂中被弄亂的儀表,盈盈道了一個萬福。蘇靡也姿態優雅的向她一躬。兩人算是打過招呼。
“不知嫣然姑娘來此有何請教?”蘇靡還是不放過對她的疑心,冷冷問道。
“我……不過是看見適緣回來,所以特意來打個招呼,沒有想到這裡竟然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對不起。我的莽撞打擾你們了。”季嫣然不敢擡頭,羞怯怯的說道。
“既是如此,那麼如果沒有別的事,姑娘還是先請回吧。我和適緣還有一些私事要談。”蘇靡看出柳適緣有心維護她,也便不再給她難堪,揮手送客。
柳適緣也說讓嫣然先回去,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閒下來時會再去找她。
季嫣然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躬身道別,邁着金蓮小腳,婷婷嫋嫋的離開。
目送她消失在水廊盡頭,蘇靡突然嘆了一口氣:“適緣,你的這位紅顏知己,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名妓。”
“此話怎講?”柳適緣心中一驚,急急問道。
“你難道沒有認真想一想,憑你我兩人的功力,怎麼可能隨隨便便一個不會武功的藝女可以輕易靠近,而我們兩人卻沒有察覺一絲一毫?她,必定不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吧?若不是心機太深,身懷絕技而故意隱瞞,就是世外高人,深藏不露。”
一席話,讓柳適緣心中疑竇頓起。似乎他也確實沒有認真想過,一個像季嫣然這樣的弱女子,如果身後沒有另外的人支持,怎麼可能獨立撐起這樣一個天下聞名的嫣然居?若她還是一個武林高手,那其中的內情,恐怕就更不簡單了。
因爲此事,從那之後,柳適緣對季嫣然始終懷着一份疑心,同時也開始暗中嫣然居的隱秘。不過,和蘇靡在嫣然居秘密相會的這一日,他所聽到的一個天大的秘密,卻在以後的幾個月內,和那日他隨意救下又被佳人逃脫的少女一起,一直獨佔他的心神,使他暫時也沒有多少機會去注意季嫣然行爲的反常。
那一年,江湖確實多事,身爲一個江湖人,也只能隨波逐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