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日,四阿哥忽然向玉容道:“明日爺與嫡福晉、十三弟一起進宮探望額娘,你也一起去吧。”
玉容一怔,遲疑道:“這,這會不會不合規矩?”她已經搞明白了,她的身份不過等同於通房大丫頭,說白了就是半個奴才,是不像嫡福晉、側福晉那樣上皇家玉牒、有官中的俸祿月例的,只能靠四阿哥府上給開月錢或者別的什麼賞賜過活。這樣沒地位的人,怎麼能進宮拜見宮妃?
四阿哥沉吟道:“不妨,去吧!你是爺心愛的女人,爺不會讓你受委屈的。”說着深深看了她一眼,滿含歉意。
玉容身子一顫,心中有些不舒服。她不喜歡他那樣的眼神,她從來就不是需要人同情可憐的。
四阿哥見她怔怔的不回答,忙道:“你若是不願意,那就罷了吧!”
“不,我願意!”玉容嫣然一笑,她不信她永遠是個奴婢。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一同入宮。儘管四阿哥最近極寵玉容,可人人亦知他是最講規矩的,衆人見到身份低微的玉容竟能一同入宮,也均是一怔。好在雍王府規矩大,人人害怕四阿哥,所以誰也不敢說什麼,何況連盛裝的嫡福晉烏喇那拉氏也還是那麼端莊優雅,淺淺笑着,不置一言,行動舉止從從容容。
到了永和宮,德妃娘娘正歪在裡間芙蓉榻上假寐,聽說兒子兒媳都來了,呵呵一笑,忙扶着宮女坐起身來。四阿哥、十三、嫡福晉早跪了下去,玉容跪在嫡福晉身後,嘴動了動,隨着他們請安問好。
德妃笑吟吟的,忙道:“好了好了,快起來坐吧!在額娘這裡還這麼多禮!”
幾人謝過起身,坐到德妃跟前的椅子,宮女奉上茶來。玉容卻只能站在嫡福晉身側,目不斜視。
“幾日不見,額娘越發精神好了!”嫡福晉笑着。
“喲,還說好呢!是真老了,這個天都覺寒氣逼人了,唉,哪能跟你們比啊!”德妃笑笑,語氣十分溫和。
“時近深秋最易感冒,皇額娘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早間晚間風大,千萬別受涼了教兒子們擔心!”十三笑道。
四阿哥嘴張了張,頗有點吃力勉強笑道:“是啊,額娘。”玉容悄悄瞅了瞅他,一股子木木傻傻的,全無往日的威嚴,不由好笑,心下暗歎:他其實很關心德妃,只是不知爲何會那麼彆扭,也許他是不會或者不願意表達吧?
德妃含笑瞧瞧他,又瞧瞧十三,溫和道:“你們也是,如今都大了,在外邊當差不容易,更要照顧好自個!“說着眉毛一揚,微笑道:“今日怎麼來得這麼齊整啊?”
十三嗤的一笑,道:“今日兒子和四哥都是休沐,所以特意過來陪陪皇額娘!平日裡沒事也該來的,難道皇額娘不歡迎嗎?”
“胡說!哪有不歡迎?額娘想你們還不及呢!碧菱,吩咐御膳房,今兒中午兩位阿哥福晉都在我在用膳。”德妃似嗔非嗔瞪了他一眼,轉頭向宮女碧菱吩咐。
“呵呵,今日又要叨擾皇額孃的好酒了!”十三拍着手笑。大家似是想到什麼往事,都笑起來。
德妃笑着眼角一溜,這才注意到四福晉身後俏生生的玉容,眼中微微詫異,怔了怔道:“好個標緻清秀姑娘,是老四府上的?”
四阿哥忙起身道:“是,是兒臣府上的格格,鈕祜祿家的。半年多前進府的,最近纔剛病好,特意來給額娘請安。”說着目視玉容。
玉容不卑不亢規規矩矩上前跪下磕頭,口稱:“奴婢鈕祜祿玉容見過娘娘,娘娘吉祥!”
德妃恍然大悟,先是有些意味深長的瞟了四阿哥一眼,然後倪着眼上上下下打量她,輕笑道:“起來吧,擡起頭讓本宮好好瞧瞧!”
玉容福了一福,優雅起身,緩緩擡起了頭,一雙透着清靈的眼睛微微望了望德妃,瞬間垂下眼瞼。一瞬間,她已看清了德妃的容貌,不算特別美,但自有一股端莊溫柔的氣質,叫人看着十分舒服。
德妃細細瞧着,點頭讚道:“大西北的山水竟養出這樣的美人!溫柔和順裡帶着一股子不服輸的倔強,老四,你得了個好人啊!”
四阿哥眉頭舒展,望了玉容一眼,笑道:“額娘誇獎了!”
玉容心中卻微微一驚,暗道不愧是宮裡的角,一句話把自己整個人都說全了!她微微一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大西北的風景好着呢,奇花異草更是四季不敗!”她早聞聽德妃娘娘愛花成癡,因而微笑着投其所好。
德妃果然眼睛大亮,不覺笑問:“是嗎?你倒是說說,都有什麼特別的花草?”
玉容暗笑,心想你雖然在皇宮,不過皇宮裡能養的只怕不過中國十大名花罷了,要說奇花異草,天底下那還不多了去了!又想幸虧汪家老太太也有這嗜好,所以她不得不也學了不少。
她想了想,笑道:“那真是說也說不完了!有一種叫做曇花,又叫月下美人,花朵大如碗口,花瓣潔白純淨如透明,只在清亮的月光下開放。每當花開的時候,只要靜靜等在一旁,可以清清楚楚看得見它的花瓣緩緩綻放的過程,美得真叫……驚心動魄,淡淡花香可傳數十米,只可惜兩個時辰便會凋零了。”
不禁德妃,四阿哥幾人都聽住了,他們可都沒聽過在月光下盛開的花兒,更沒親眼見過花瓣綻放。德妃悠然神往,嘆道:“好一個月下美人,剎那芳華自然美得驚心動魄!”說着又望着她,示意她繼續說。
玉容又微笑道:“還有一種叫做沙漠玫瑰,只生長在沙漠之中,豔麗堪比玫瑰,花朵卻更大、更香,一年四季花開不敗;還有籠子草,長得像一個個朝上開口的小瓶子,散發出蜜蜂蝴蝶等小昆蟲喜歡的氣味,誘捕昆蟲作爲食物——”她嫌豬籠草不太雅,便隨口改了個名字。
“還有會自個捕捉蟲子的花草?”德妃驚呼一聲,滿臉的不相信。
玉容迎着她的目光,肯定的點點頭,嫣然一笑:“娘娘,奴婢自小見了花花草草便忍不住要畫下來,不如奴婢畫給娘娘看?”
“好好好,如此甚好!碧荷,快,筆墨伺候。”她這才注意到玉容一直俏生生立在眼前,忙道:”哎呀,你怎麼還站着?快,賜坐!”說着又嗔了四阿哥一眼:“老四你也是,玉容才病好,你也不提醒一聲!”
四阿哥故作委屈的笑笑,道:“兒子哪敢打擾額孃的興致!額娘不說自個忘記了,卻派兒子的不是。”說的大家都笑了起來。德妃也是一笑,滿心歡喜。
只有嫡福晉訕訕的沒意思,她忙站起來,笑道:“額娘,兒媳去瞧瞧廚房準備的怎麼樣了。”
德妃想了想,笑道:“那也好,你還是那麼細心!”
玉容亦是一笑,眼睛一轉,不覺盯着几案上一盆綻放的粉紅杜鵑出神。德妃順着她的目光,笑道:“西北一定也有杜鵑吧?”
玉容嘴角露出微笑,點頭道:“是,奴婢曾經到過一個地方,叫做百里杜鵑。那的杜鵑樹最高可達數丈,矮的也有一兩米,密密層層,鋪天蓋地。每當杜鵑怒放,漫山遍野幾十裡一片花海。花朵五光十色,殷紅似火、金光燦燦、晶藍如寶,或帶斑帶點,或帶條帶塊,粉紅的、洋紅的、橙黃色的、淡紫色的、黃中帶紅的、紅中帶白的、白中帶綠的,真是千變萬化,無奇不有。映着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峰,頭頂上湛藍明淨的天空,那一種張揚、熱烈、鮮活的美,真像到了仙境一般!簡直不能用語言來形容。”
玉容聲情並茂的描述着,德妃聽得如癡如醉,怔怔的想象着玉容的描述,半響方嘆道:“我簡直不能想象那樣的美!杜鵑可以長那麼高麼?”
玉容微笑點頭,道:“是,有高的,也有矮的,還有好幾百年的老樹呢!”
“要是能親眼見見就好了!玉容,額娘真羨慕你,你往後有空了多進宮來瞧瞧額娘,給額娘講講外邊的趣事可好?”德妃十分開心。
玉容大喜,正欲回話,四阿哥也是眼睛一亮,癡癡的瞧着她,玉容臉一紅,忙別過臉去。德妃眼尖看見了,向四阿哥打趣道:“老四,你捨得不?”
四阿哥忙笑道:“額娘說哪裡話,只要她哄得額娘開心,也是兒子盡了孝道了!”
玉容亦忙起身福了一福:“侍奉娘娘亦是奴婢的福氣!”
德妃呵呵笑道:“好了,你是老四的人,就是我的兒媳婦,也該叫我一聲額娘,不用那麼見外了!”
玉容雖喜,卻未顯出一絲絲得意,依然得體的福了一福,躬身道:“是,額娘!”
四阿哥和十三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玉容只進了一趟宮就從“奴婢”變成“兒媳”了,這速度也太……四阿哥眉角飛揚,頗爲得意。
四阿哥與十三坐在一旁品茶,含笑的瞧着說笑不停的德妃與玉容,二人心中十分開心:德妃已經很久沒這麼眉開眼笑了!不知何時,玉容已經坐到了德妃的榻上,德妃握着她的手,二人說笑不斷。玉容盡撿一些稀奇古怪的花草介紹給她聽,又說什麼花有什麼功效、什麼花怎樣養開得更好、什麼花適合放在臥室裡、怎樣搭配插花更美觀……說得滔滔不絕。
玉容越說越興頭,德妃也是越聽越上癮,十三悄悄向四阿哥笑道:“皇額娘這一天說的話比咱這一年來這說的還多!”四阿哥忍不住笑了出來。德妃一怔,瞅着他笑道:“老四,十三,你們笑什麼呢!”十三將方纔那句話說了,惹得德妃和玉容也都笑了。
“皇額娘!”十三笑着站起,端起一杯新茶上前呈給德妃,笑道:“額娘潤潤嗓子吧!仔細又乏了!”德妃一回神,果然嗓子有些累了,笑着接過飲了一口,便叫碧荷給玉容添茶,百般憐愛笑道:“今兒說的也夠多了!難爲你這孩子了!口齒伶俐,又懂規矩,過幾日額娘悶了請你進宮,可不許推脫啊!”
玉容忙笑道:“額孃的話玉容怎敢不聽,若是不聽,便是額娘饒了我,爺可不饒我呢!”
德妃柔柔的瞧了瞧四阿哥,點頭微笑,難得充滿慈愛,讓四阿哥心頭一熱,竟有些激動顫抖起來。她這種慈愛含笑的目光向來是給她的小兒子的,何時給過自己呢?他還真不記得,除了今日,何時給過自己!
只見嫡福晉進來笑道:“額娘,膳食準備好了!”
德妃向她滿意的點點頭,笑道:“傳吧!你坐下,別累着了!”
嫡福晉忙道:“哪敢!這是兒媳的本分,亦是兒媳的榮幸呀!”轉眼注意到玉容與德妃坐在一處,形容親密,不禁一怔,瞬間的失落一閃而過。
德妃只作不見,轉頭瞧了瞧玉容,身上打扮極是素淨淡雅,一襲紫棠藕合雙色衣衫,頭上只簡單插戴了一隻普通的蝴蝶戲花點翠簪,兩點拇指大小的紅寶石珠花。德妃便笑道:“你也是的,怎麼老四那麼小氣,首飾也不給你準備幾套嗎?”
玉容忙笑道:“額娘冤枉爺了,爺和福晉對玉容都很好,什麼東西都沒拉下玉容的,是玉容自己不喜歡戴那許多物件。”
德妃搖頭笑道:“那可不行!在家裡倒罷了,進宮也這樣?若是別人瞧見了,豈不是要說四貝勒府的閒話?”說着伸手將頭上一隻綴着長長流蘇的珍珠嵌寶如意同心步搖取了下來,親自插戴在玉容髮髻上,拇指大的珍珠一顫一顫,光澤潤目。
玉容忙道:“這如何使得?”
德妃按住她,笑道:“怎麼使不得?額娘送給你的!”
玉容忙下榻來,恭恭敬敬謝恩,一遲疑便坐到了嫡福晉下首。
德妃眼中贊意更盛,她向着嫡福晉微笑說話,一雙眼卻有意無意望着四阿哥,道:“雅蘭,你可別怪額娘偏心啊!你是嫡福晉,她是格格;你是姐姐,她是妹妹;你進府多年,她是新來的,額娘多照顧她一點也是應該。其實在額孃的心裡,你們都是一樣的!都是額孃的媳婦,你們對額娘怎樣,額娘又不是木頭,怎會不知?”
四阿哥心中一熱,心知額娘說的是嫡福晉和玉容,其實說的卻是他和十四弟胤禎。他怔怔的,若有所思,腦子裡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其實在額孃的心裡,你們都是一樣的!”他擡起眼,望着德妃,眼中竟是少有的眷戀溫情!十三大喜,瞟了玉容一眼,暗贊:她可真是四哥的福星!
不一刻,傳膳宮女太監擺上菜來,四阿哥搶上一步,扶着德妃入座,德妃一笑,握了握他的手,母子二人相視一笑。這一頓飯吃得十分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