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梓宮在乾清宮停了二十七日,移往壽皇殿停放,祭奠罷,令欽天監擇吉日,定在來年四月,再送往景陵下葬。至此,上至皇帝,下至親王貝勒文武大臣都依國禮除下喪服,宮裡也依次拆除各處懸掛的靈幡白幔,恢復舊常模樣,新朝新局面就此緩緩拉開帷幕。
李德全伺候了康熙一輩子,年歲已衰,頭髮花白,滿臉黃斑,因康熙去世悲傷過度,更顯老態垂垂,看去已是風燭殘年。胤禛憐他對皇父一片忠心,特准他在壽皇殿陪伴聖祖,留下兩個小太監照顧着。再有李忠,亦是年老體衰,雖然忠心耿耿,到底力不從心,不比從前了此前胤禛已將雍王府改名雍和宮,設爲家廟,便命李忠留在雍和宮當總管,負責照料管理。這是一份閒差,亦是一份肥差,試想皇帝的家廟,內務府豈敢怠慢?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李忠自然不會胡作非爲、驕橫跋扈,但心內卻暗暗感激,辭了胤禛,忍淚相別,留下蘇培盛在胤禛身旁當差。
養心殿也去了素幔白幡,宮女太監們也都脫去了白布孝服,雖然穿着依然素淨,卻也是另一番天地了。
守孝期間,玉容陪着胤禛一直住在寢殿西面一間耳房中,這一晚,卻是第一晚到正中寢殿的龍牀歇息。
明黃的湖州亮緞帳幔自身後五福捧壽鍍金大銅鉤上放下,腳下是墨綠繡着瑞草銜花萬字不到頭羊毛地毯,靠牆設着桌椅、立着近人高開叉金枝燭臺,明晃晃的燈光映得滿室皆是溫馨柔和的檸黃;右側靠牆是一架紫檀漆面嵌琺琅西番蓮紋流雲翹頭條案,錯金圖案繁密連綿,富麗燦爛,錦繡輝煌,上邊放着兩盆以金銀珍珠寶石精雕細琢而成的盆景,一爲珊瑚紅梅花盆景、一爲蜜蠟佛手盆景,中間是一個高盈尺鎏金鏤空的博山爐,嫋嫋輕煙從鏤空處彌散開來,侵染了一室暖暖融融的幽香;左側則是一排通天的紫檀木九龍紋立櫃,半鏤空雕琢的龍紋栩栩如生,形態各異,看上去輝宏大氣。那巨大無比的紫檀龍牀則靠着後房檐設在正中,罩着通頂的木質牀罩,左右兩端爲屏式牀圍,幾乎佔去了室內一半空間,猶如房中隔出來的小房。牀圍上繪着描金嵌寶山水、花樹、建築、人物等圖案,精美絕倫,牀罩內四面垂着銷金紅影龍鳳呈祥帳幔,帳幔上掛着各式各樣做工精緻的荷包,裡面裝着安心寧神的香草、香料,其餘褥子、牀單、繡被無不極爲考究精美,全是江南三織造特供的御用品。
當玉容第一次見到這恍若天宮般佈置得精美絕倫、富麗無雙的寢殿時,饒是見多識廣亦暗暗驚歎震撼,心底不自覺的就想:難怪那些個阿哥個個都想當皇帝
“發什麼呆呢?”胤禛攬着她的肩,手指繞纏把玩着她的髮梢不由好笑。
玉容自覺被他瞧見了小家子氣,臉上有些訕訕,緩緩擡眼向着他,自嘲般輕輕笑道:“不是發呆,是晃花了眼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呢”
“哦?”胤禛笑着,突然打橫抱起了她,笑道:“分不清東南西北,就讓朕抱着你吧”
“皇上,不要——”玉容下意識輕輕一掙,自打胤禛前往通州至今,兩個多月裡二人未曾歡好過,如今胤禛才除了孝便對她如此曖昧,又加上他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她心裡總有些彆扭。
“別動”胤禛低低道:“朕有些累了,咱們早點歇着吧”說話間胤禛已經把她輕輕放到那明黃的龍牀上。玉容聽着他聲音裡透着的疲憊倦意,心底沒來由一黯,柔柔凝視着他,嘆道:“這些日子你太忙了”
“好在大局已定”胤禛彷彿舒了口氣般,隨即躺在她身側,一邊扯過繡被蓋上,輕輕撫着她的秀髮,一邊又苦笑道:“大局雖定,卻不穩,只怕要更忙容兒,朕本以爲可以好好陪一陪你,看來近日是不成了”想到戶部積年欠款,想到西北大軍,想到空虛的國庫,想到虎視眈眈的兄弟們,胤禛只覺心亂如麻,千頭萬緒,件件都耽擱不得卻又件件難辦
“你不用這麼說,我都明白”玉容笑着依偎在他懷中,她想的卻是太后與胤禵。別的人、事都還罷了,這兩個一個是他的親孃,一個是他的親弟弟,真正是打不得、罵不得、罰不得,不然,再加上人挑撥渲染,什麼好聽的話都可以傳的出去,到時候輿論四起,謠言飛竄,他的聲望名譽勢必跌得粉碎,又如何取信於天下人一個君王若不能取信天下,勢必民心浮動,人心惶惶,那可真要大亂了就算他能彈壓的住,那千秋萬代的罵名也是背定了而這些日子,胤禵進宮看望太后,也不知道這位爺說了什麼,太后已經頗多怨言了,雖不做聲,態度神氣卻十分難看。
心底這麼想着,玉容不禁憂心起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何時開始,她變得這麼在乎他,在乎他的一切
才朦朧睡去,突然被一陣窸窣輕動吵醒,玉容身子動了動,半眯着眼一打量,恰好胤禛正偏身下牀,聽到她的動靜扭頭一笑,道:“朕動作這麼輕,還是把你吵醒了”
“要上朝了?”玉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這才發現隔着外室的明黃帳幔已經挽在兩旁,桌案上點着瑩瑩燈火,外邊幾個小太監正捧着盆、巾、盥、盂等洗漱用品垂首侍立,又有一溜宮女雙手託着的紅漆長托盤上放着疊得整整齊齊的龍袍朝冠等物。
玉容便一撩銷金牀帳,隨手拿了件碧色棉服往身上一系,鬆鬆挽着鬢用白玉釵一挑,理了理耳畔碎髮,蹟着軟緞月白繡鞋也下了牀。胤禛倒是一愣,皺眉道:“天還沒亮呢,你起來做什麼?一整晚都翻身不住沒睡好,這會偏又精神了?”
玉容笑道:“算起來今兒是你第一天上朝,我要親自給你更衣梳頭”
胤禛目中波光涌動,柔情盡顯,將她溫熱的手一捏,感慨道:“到底是朕的容兒”他卻不知,玉容此刻心底想的卻是:給第一次上朝的雍正皇帝更衣,這是多麼有紀念意義的事啊
玉容嫣然一笑,先是服侍他涑了口洗了臉,編好辮子,辨稍用明黃絛繫着,便從蘇培盛手中接過棉柔銀色暗紋中衣先替他穿上,再接過厚重的明黃繡緞金龍朝袍也替他穿上了。這是一件十分精美的龍袍,爲圓領右衽大襟、窄袖加綜袖、馬蹄袖端,四開裾式長袍,領、袖均用石青色鑲織金緞鑲邊。衣身刺繡作金龍九條,領前、後繡正龍各一,左右及交襟處繡行龍各一,馬蹄袖端繡正龍各一,列十二章紋,間以五色雲蝠紋,下幅飾八寶立水紋樣,整個服飾顯得寬闊、博大、莊嚴、肅穆,穿在身上,威儀頓顯。玉容替他穿好,只顧上下打量欣賞,暗暗讚歎,目中盡是毫不遮掩的驚豔之色。
“朕有那麼好看嗎再不快些可來不及了”胤禛湊在她耳畔低低戲謔輕笑,玉容臉一紅,將眼悄悄往四周一溜,還好沒人注意她,低聲笑道:“這就好”忙替他繫上石青色明黃鎖邊繡着兩條小行龍的披領;拿過鑲滿東珠、紅藍寶石、綠松石等珠光閃耀的朝帶系在他腰間;又接過一百零八顆東珠串成的朝珠替他戴上,顆顆東珠都有桂圓大小,滾圓晶瑩,圓潤泛光;最後戴上薰貂皮製成、周檐上仰、下綴朱緯、紅絨結頂、飾着金龍東珠的冬朝冠。朝冠兩側有垂帶,交頸下結系。
胤禛這一套正式的朝服刺繡裝飾太多,精美卻十分沉重繁雜,玉容替他穿戴、整理好,已累得氣喘吁吁,她望向他的眼光竟閃過一絲絲同情:這一整套加在身上的重量可不少
“好了,好了”玉容舒了口氣,眼底閃過如釋重負的輕鬆。胤禛卻嘴角輕揚,似笑非笑,目光似有意無意望着腳上。
玉容猛然醒悟,自己也好笑,拉了胤禛一側炕上坐下,蹲下身,替他穿上駝色緞拉鎖繡平金寶相花紋棉襪,再穿上黃雲緞漳絨米珠朝靴,細密的米珠在鞋頭勾勒出盤旋的祥雲狀,十分美麗。玉容拍拍手起身,細細端詳一眼,攜了胤禛起身,笑道:“這下子無可挑剔了”
胤禛細瞧了瞧,起身攬過她,在她臉上捏了一下,亦笑道:“容兒這麼乖,朕該賞點什麼好呢,嗯……”說着一把打橫抱起了她往寢殿龍牀走去。玉容大吃一驚,雖然見殿中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垂首低眸非禮勿視一動也不敢動,還是嚇了一跳,不由便急道:“皇上,你——”
“別收拾了,出去吧”胤禛喝退正收拾龍牀的宮女,將玉容放了上去,替她蓋上繡被,在她耳畔噴着氣息笑道:“容兒再睡一會,累着容兒朕會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