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見着玉容,弘曆便知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他謹記師傅的教誨,把一個“忍”字、“和”字牢牢記在心裡,見玉容帶着兩個宮女進來,便忙微笑着起身問好。玉容反倒一愣,目中驚喜交加的亮光一閃而過,忙避身一旁,笑道:“貝勒爺不必如此客氣,這怎麼敢當其實皇上的意思不過交代我,若是貝勒爺有何不懂,讓我給他傳個話他好拿主意罷了,哪裡就真叫我干涉國家大事呢貝勒爺往後不必如此了”
“是,我若有不明白的,還得有勞姑姑傳話了”弘曆忙也笑道。
玉容笑着點了點頭,只在外間小廳坐着等候,怔怔發呆,想着兒子,內心怡然自得,弘曆也鬆了口氣,安心處理摺子。
過得兩日,略熟了些,弘曆才發現容姑姑其實溫婉和善,沒有半分持寵而嬌的架子,十分好相處,連端茶遞水的活都親自動手。弄得弘曆反倒有些手腳無措,不敢接受。玉容卻笑道:“貝勒爺太多慮了,這都是皇上的意思,也是我分內之事”弘曆這才受了。
玉容滿腔心思皆在兒子身上,如今有機會照顧她略盡母親之責,豈肯放過?一時又想起他小時候母子相處種種光景,一時又想象着自己剛離開時他是怎樣的啼哭,一時又自怨自艾當年不該拋下年幼的他,一時又暗暗感激玉珊把他撫養成人,一時又頗爲欣慰自豪他如此懂事如此聰明出息,真是思潮如海,柔腸百結,五內俱沸,看他的眼神也有些迷離起來。
弘曆偶爾擡眼,乍見容姑姑面上似悲似喜,雙目隱隱含淚,又是欣慰又是悲涼、無比溫柔的望着自己,腦子裡“嗡”的一下,母子連心,他竟隱隱有些心痛她的神情她那殷殷關切的目光令他心中沒來由一陣溫暖,那是一種令人踏實、安心、愜意、貪戀不捨的溫暖
“容姑姑,你怎麼了?”弘曆訝然脫口問道,目中亦不自覺流露出幾分關切,亦有幾分不解。
玉容猛然回神,忙眨了眨眼微微扭過頭去,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麼,一時不覺想了些別的事,倒叫貝勒爺見笑了”
“姑姑,可是有什麼傷心事?”弘曆心中一動,不覺相問。
玉容怔了怔,眼神回覆清明,淡淡笑道:“都是一些過去了的陳年往事,不值一提”
弘曆聽了這話,不知爲何,心竟突突的跳得厲害,他正要再問一句,恰在此時,弘晝叫了聲“四哥”莽莽撞撞衝了進來。轉眼見玉容也在,弘晝忙又向她點點頭,十分友好的咧嘴粲然一笑,道:“容姑姑,你也在這啊”
弘曆只好嚥下要問的話,笑道:“五弟,你怎麼來了?”
弘晝聳聳肩,擺擺手,大大咧咧的坐下,道:“還不是皇阿瑪的意思皇阿瑪把我訓了一頓,讓我過來看四哥辦差,跟四哥學學,定定性四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哪懂這些嘛”
玉容聽了心中卻怦然一動,立刻便明白了胤禛的苦心:他是讓她有機會多跟兩個兒子相處
弘曆一笑,瞅着他道:“你也該定定性了皇阿瑪病了,不要再惹他老人家心煩”
弘晝十分無辜的聳聳肩,嘆道:“我見了皇阿瑪連大氣也不敢出,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個字,哪裡還敢招惹他老人家心煩”他自說自搖頭,忽又向玉容笑道:“容姑姑,你教教我吧,我要怎麼做纔不惹皇阿瑪他老人家心煩呢?”
“五弟,不可胡說”弘曆臉色一變,忙出言喝止。心中暗暗捏了把汗,心道弘晝這小子真是口沒遮攔,這種話怎麼可以當面說?豈不是明擺着說容姑姑和皇阿瑪之間有曖昧嗎?若是容姑姑惱羞變成怒,看你怎麼收場
誰知玉容反倒“嗤”的一笑,和藹的瞟了弘曆一眼示意他放心,又向弘晝笑道:“你們皇阿瑪面上嚴厲,心裡是很疼你們的,我倒不知他何時煩過你們了”
“真的嗎?”弘晝愕然,睜大了眼睛問。
玉容笑了笑,道:“當然是真的其實你們皇阿瑪最不喜歡的就是你們見了他,不該避貓鼠的樣,常跟我抱怨說,他就那麼可怕?何以你們都怕他?”
弘晝舒了口氣,又笑道:“或許還真如姑姑所言呢,我們那個義妹念兒,姑姑想來也見過的,她就不怕皇阿瑪,還敢拉着皇阿瑪撒嬌,偏偏皇阿瑪還疼她得不得了不過我們兄弟自小是這樣的,如今也改不得了”
玉容笑笑,道:“父子天性,原該親近些,也不需什麼改不改的只要你們好好當差,你們皇阿瑪也自欣慰了”聽到提起念兒,玉容心中又是一陣惘然,不欲再說,便笑道:“五貝勒,四貝勒還有好些摺子要看,你這一路忙忙的跑進來,想必也渴了,隨我出去喝杯茶吧,不要打擾你四哥了,不然你皇阿瑪可真要怒了”說着向弘曆點了點頭,帶了弘晝出去。
弘晝精神一振,向四哥拱拱手,一邊走一邊喜得笑道:“如此最好好久沒喝到容姑姑泡的茶了姑姑,有沒有點心,也給我拿一下來吧”
玉容笑道:“別的沒有,只有些玫瑰蜜汁糕和薄荷山藥糕,還有燉的銀耳雪梨羹,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明兒叫人給你做……”二人一邊說一邊出了書房。
書房裡弘曆望着他們那隔斷書房的簾子怔怔發愣,心底突然莫名的生出幾分羨慕。羨慕什麼?他也說不清輕輕的長嘆一口氣,揉了揉兩邊太陽穴,連忙攝住心神,端正坐下移過桌上的摺子匣子。
隨手翻了翻,突然見到一封套着黃套子,寫着“加急”字樣的摺子,弘曆不覺心中一振。這麼多天所送來的摺子都是一些常規事務,沒什麼特別的事,這是頭一份加急折件。
弘曆不敢怠慢,忙將那黃封套撿了出來,拆開,取出內中摺子一看,立刻睜大了眼,變了臉色,呆了半響不知所措,腦子裡嗡嗡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