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出門,沒想到外邊一片琉璃世界,十分美麗。頭晚下了好大一場雪,遠遠的望去除了蒼松翠柏,皆是一片乾淨的雪白。此時天空放晴,清晨剛剛升起的陽光照射在粉白的雪地上,泛着淡淡的金色的光芒,呈現着一種柔和、流暢的明亮。
乾清宮偏殿,康熙威嚴的端坐在上,龍威十足。十四阿哥一隻胳膊纏着紗布吊在胸前,坐在右下首第二張椅子上,他對面坐着的是十三阿哥胤祥,見四阿哥與玉容進去,二人便站了起來,向四阿哥輕輕點了點頭。玉容跟在四阿哥身後,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一腳高一腳低。心突突直跳,低垂着頭不敢看,暖暖的香氣竄入鼻端,薰得她有些心慌,觸目只有花得閃眼的金絲織錦地毯與四阿哥那天青繡立水邊的衣裳下襬。
跪下請安,康熙沉沉嗯了一聲,道:“起吧!”聲音渾厚有力,穿透力特強,透着無限威儀,天子至尊獨一無二的威儀。玉容忍不住悄悄用眼角餘光向上一溜,沒想到正與他掃射打量的目光相碰,嚇了一大跳,起了一半腳一軟差點又跌倒。四阿哥以爲她身子還未完全康復,下意識伸手扶了她一把,順便瞪了集安慰、關心、警告於一體的一眼。玉容心中一暖,忽又聽到胤祥忍不住低低“嗤”的一笑,復又大囧。
好一陣,太子才穩穩而來,身着橘黃繡金龍祥雲朝服,深藍色箭袖立領,束着金黃玉版嵌紅藍寶石腰帶,腳蹬天青雲頭鹿皮靴,儀表不俗,氣宇軒昂。他的身後,是縮肩拱背、垂頭彎腰打着哆嗦的劉公子。
玉容一見劉公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露出嫌惡的神情,見他嚇得不輕,又有幾分幸災樂禍,心頭鄙視一番,暗呼痛快。正在發呆,卻聽到四阿哥輕輕捅了捅她:“玉容,皇阿瑪問你話。”
玉容一怔,才注意到劉公子早跪了下去,她求助的瞟了一眼四阿哥,卻見他呆着臉目不斜視,根本不鳥自己,無奈,只得上前跪下頓首,口稱:“皇上恕罪!”
“哦?你何罪之有啊?”康熙的聲音四平八穩,不緩不急,讓人抓不到一點可以作爲引導的情緒。
玉容想了想,硬着頭皮老老實實道:“奴婢給四爺丟了臉,又害十四爺受了傷,又得罪了太子爺的人,還讓皇上操心,這,這都是奴婢的罪。”
“聽起來不像個不懂事的嘛,說得倒挺齊全!如此看來,還真是你一個人的錯了!”康熙話裡不覺多了幾分嘲弄戲謔,語氣仍是毫無情緒。
四阿哥心頭一緊,慌忙跪在玉容身旁磕頭道:“皇阿瑪,兒臣管教不嚴,求皇阿瑪開恩!”
與此同時,十四阿哥也跪下道:“兒臣的傷與玉容格格無關,請皇阿瑪明察。”
胤祥一呆,站了起來,不知該做什麼、說什麼。太子皺了皺眉,恨恨瞪了劉公子一眼,也跪下道:“皇阿瑪,兒臣回去定會好好懲罰那些惹是生非、不成器的奴才!”
“哼!”康熙一聲冷哼,將手裡的蓋碗茶嘭的頓到龍案上,板着臉道:“你府裡的奴才早該罰了!玉容,你老老實實說來,前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玉容心亂如麻,頓覺壓力好大。康熙的威嚴壓迫着她,且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彷彿知道了許多,她實在沒有把握能否瞞得過他。若是瞞不過,亂說一氣,豈不是欺君,欺君了豈不是要砍頭?不行!她想來想去,得罪老公好說,得罪大老闆事就大了!她一咬牙,決定和盤托出:“皇上,兩個月前奴婢偶然出府,在一間茶樓見到劉公子調戲賣唱女子,奴婢心頭不忿攪合了他的好事。不想前日冤家路窄,又碰上了劉公子,所以,所以起了點小小的爭執,在街上動起手來,沒想到會誤傷了十四爺。再後來,四爺和十三爺也出現了……”
康熙一直注視着她,目光灼然,面無表情,良久,才吐出一句話:“那賣唱女子如今何在?”
玉容一愣,只得答道:“回皇上,那賣唱女子是安徽來的的災民,遭了旱災纔來京城賣唱找條活路的,奴婢給了她祖孫倆一些銀兩,讓他們回家去了。”
康熙聽了卻定定的瞅着太子,一下一下的點頭,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沉沉道:“災民,又是災民!太子,你聽見了嗎?朕日日夜夜爲了災民的事發愁,你府上的奴才倒好!哼!”說着重重嘆了口氣,靠在龍椅上,微閉着眼似在凝神冥思。大殿中霎時靜可聞針落。
玉容一愣一愣的,猛然間醒悟過來,嚇出一身冷汗。照這情形看來,原來康熙早知道太子府的事,只不過要藉此機會教訓太子。這麼說,前天發生的事反而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兩個月前那場風波。康熙心裡一定失望極了吧,他親自選定的太子,並不和他一條心,他擔憂操心的事,太子卻毫不上心。
精明如他,當然知道若不是太子上樑不正下樑歪,一味胡鬧放縱慣了,底下的奴才哪敢放肆!比如,四貝勒府就絕對不可能出這樣的奴才!
玉容只是想不通,康熙老爺子既然立了他胤礽做太子,幹嘛沒事老暗地裡打聽人家呢!四阿哥與胤祥心底卻一片清明,自從太子的親舅姥爺索額圖因挑唆太子謀反陰謀敗露,被康熙怒斥爲“天下第一罪人”、繼而下獄賜死之後,表面上太子雖然還是太子,但康熙對他卻已起了芥蒂,再不像從前那般呵護寵愛、百分百信任,他在太子身邊估計早已安排下了暗探。
只是,既然是暗探,即便查到什麼也不好無端端的拿出來說,必定得找個什麼由頭,玉容剛好倒黴,給了他一個堂而皇之的機會。四阿哥同樣嚇出一身冷汗,他先前疏忽了,還以爲康熙什麼都不知道可以瞞天過海,好在玉容說了實話!
玉容猛的想起四阿哥的話:他在幫太子做事!她不由暗暗叫苦,康熙自個教訓兒子倒是痛快了,只是這麼一來太子還不得恨死四阿哥嗎!往後還不得給他小鞋穿!萬一他穿了小鞋心頭不忿回家再給她小鞋穿……
玉容跪着上前挪了一步,重重磕了一個頭,恭敬道:“皇上!奴婢也是後來才得知那賣唱女子祖孫倆是安徽的災民,想來劉公子先前自然也不知道的,太子爺就更不知道了!皇上單憑這就怪罪太子爺,只怕冤枉了好人!”
四阿哥急得直瞪眼,微微斜頭低喝:“玉容,不得無禮!”
康熙一怔之下,竟輕輕一笑,轉而目光灼灼盯着玉容:“不知檢點就是不知檢點,難道不是災民就可任意仗勢欺壓嗎?”
“皇上聖明!”玉容輕輕道:“當衆調戲女子、欺負弱小確是劉公子不對,只不過與太子爺無干!太子爺又要替皇上分憂又要管理家務事,一時照顧不周也是有的。皇上也看到了,四爺可比太子爺兇的多了,奴婢還不是一樣闖禍,太子爺溫文爾雅,待人和氣,底下人不懂感恩惜福,偶爾在外闖個禍,也不能全怪到太子爺身上啊!”話中委屈無比。
康熙看看錯愕驚訝的太子,又看看一臉黑炭的四阿哥,忍不住“撲哧”一笑,瞪了玉容一眼,笑罵道:“說的很是!看來這事算來算去還得算到你頭上!朕要治你的罪,你服不服?”
玉容聽他雖如此說,語氣卻緩和了許多,心頭一鬆,忙不迭點頭道:“奴婢但憑皇上處置,心悅誠服!”
康熙又好氣又好笑,搖搖頭,嘆道:“罷了,大過年的,朕也不罰你了,就讓老四替朕罰吧!只是,往後別再跟朕的蘭馨格格一樣,老喜歡女扮男裝溜出去惹事,老四的臉都叫你丟盡了,他竟然還幫你求情,哈哈!行了,太子留下,你們跪安吧!”
玉容大囧,垂眸不語。衆人卻都舒了口氣,連忙跪安,躬身退了出去。出到門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跟着不約而同都瞪着玉容,四阿哥是滿臉怒氣,胤祥似笑非笑,胤禎目光沉靜間或一閃。玉容嚇了一跳,情不自禁退了兩步,緊張道:“你,你們幹嘛這樣看着我!”
還沒有人來得及說話,背後傳來一個嬌嗔清脆的女音:“四哥、十三哥、十四哥,你們在幹嘛啊?”
玉容腳下一軟,絕望的閉上眼睛,緊緊靠着縮在四阿哥懷中。要命的蘭馨格格來了!四阿哥身子似乎一僵,攬在她腰中的手緊了緊。
那個嬌美的小女子已經踏着歡快的步子走近來了,清脆脆的嘰嘰咯咯說個沒完:“十三哥,回來兩天了也不陪我玩,哼,又忘了帶禮物不敢見我是吧?呀,十四哥你怎麼傷的這麼嚴重啊?原先聽說了我還不信呢!你給我講講嘛,是怎麼回事啊?聽人家說是爲了個女人打起來的是不是啊?是哪家姑娘啊?漂亮嗎?”
“你聽誰說的!”三個男人不約而同問,包括原本笑嘻嘻的十三和十四。
蘭馨一怔,茫茫然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那麼大反應。她一時語結,怔了怔,這才發現四阿哥懷裡摟着個披着桃紅繡金線大毛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呵呵,這是四哥府上的哪位嫂嫂啊?這麼嬌弱。沒想到四哥也怪會心疼媳婦的啊!”蘭馨笑嘻嘻的,忍不住湊上來看。
四阿哥將玉容緊緊攬了攬,遮住了臉,笑笑:“她是四哥府上的格格,受了風寒正頭暈呢,四哥先回府不跟你們聊了!方纔的話,你聽誰說的?”
“我,我,我忘記了,大家都這麼說的嘛!”蘭馨有些心虛。
胤禛忍不住白了十四一眼,轉向蘭馨沉着臉道:“以訛傳訛!以後這些話不許亂聽,更不許亂說、亂打聽,知道嗎?”
蘭馨一怔,心想十四哥的事四哥怎麼那麼着急?不過她可不敢問這個沉着臉的四哥,不管有的沒的,忙不迭點頭答應。
胤禛嗯了一聲,順勢向十三、十四點了點頭,擁着玉容緩緩而去。
玉容輕輕舒了口氣,耳畔有人輕輕吹氣,帶着壞笑:“爺幫你過了一關,你怎麼謝爺!”她嚇了一跳,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惹得四阿哥笑不可支。忽然想起蘭馨那番話和當日老十四的情形,心頭復恨,咬牙道:“你往後再敢跟老十四攪一塊弄出什麼風言風語,爺饒不了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聽見了!”玉容跟蘭馨一樣,哪敢跟他爭論。
“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