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悠悠醒轉,明媚的晨光透過碧綠的薄紗窗已在地上投下片片光影。玉容揉揉眼睛,習慣性的一拍身邊,不料那人含含糊糊哼了一聲翻了個身,一手扣住她的腰,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玉容一怔,反倒清醒過來,睜開了眼,訝然的瞧着本該去上朝了的他。
胤禛半眯着眼,迎上她略含疑惑、苦苦思索的雙眸,不由“嗤”的一笑,捏了捏她暖熱泛紅的臉頰,笑道:“看什麼,不認得爺了嗎?”
“可是,可是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是該上朝去了嗎?”
“皇阿瑪體恤爺,讓爺好好休息一陣子!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還問!”他瞪着她。
玉容輕笑,戲謔道:“還真有點不習慣!而且,你居然睡得着,我本以爲你會像往常一樣老早就醒了。”
“還好意思說,爺好幾天沒怎麼閤眼了,能睡不着嗎?”
想到自己就是那個害他好幾天沒閤眼的罪魁禍首,玉容有些愧疚,憐愛的撫摸上他瘦削的臉龐,柔柔笑道:“既然這樣,再睡會?”
“好。”
直近中午,二人才慢悠悠起身,玉容慢條斯理的穿衣、盤扣、挽發、躋鞋,猛一轉神,發現胤禛早已穿戴整齊連帶梳洗完畢,呆呆坐着,撥弄着茶碗,雙眼卻迷迷茫茫望着前方出神。她情不自禁感到一陣憐憫,乍然這麼閒下來,他的心底定是失落落、空蕩蕩的吧?
坐在梳妝檯前仍思緒飄飛,不留神鏡中忽然出現兩張容顏,另一張正是胤禛。玉容一怔,與鏡中人相視而笑。胤禛拿過她手中的象牙梳子一邊替她輕輕梳理着柔軟的秀髮一邊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閒,也讓爺來個畫眉添妝吧!”
玉容“嗤”的一笑,偏頭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眨眨眼,揶揄道:“爺連自個的妝都沒添過吧,會給別人添麼?”
胤禛身子略僵,有些訕訕,笑道:“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嗎?讓爺試試不就知道了?”
玉容眼珠轉了轉,脣邊漾着濃濃的笑意,咬着脣點頭微笑:“那好的很啊,讓我也見識見識爺無師自通的本事!”
二人嘻嘻哈哈之際,胤禛的手卻沒停過,細細替她通了頭,雙手齊發根握着她柔順的秀髮輕輕向後挽去,玉容順手拈起一根碧玉慈姑花頭髮釵,極自然的就着他的手接過秀髮,用長釵子一挑,鬆鬆的將頭髮挽盤在腦後。胤禛微眯着眼端詳一陣,得意道:“真是雲鬢花顏,肌膚勝雪,爺的手藝不錯吧?”
玉容不由格格笑起來,抿着嘴笑道:“爺還真不客氣!這就誇起自個來了!”
“爺是實話實說,不信你瞧着!”胤禛說着就勢坐在她的身旁,在她的梳妝檯上掃描了一眼,挨個打開看了看,最後拿了一個白玉扁圓的盒子,聞了聞,笑道:“這是你平日擦臉的吧?爺替你擦上!”
玉容忍着笑,微揚了揚臉,任由他折騰。胤禛便笨手笨腳替她上妝勻臉、畫眉、描脣,只見他弄一陣,端詳一陣,搖搖頭,又重新來過,然後再端詳,再搖頭,再東添西補,可就是怎麼也不能令自己滿意。不知不覺,他的動作慢了下來,眉頭不禁漸漸擰起,似在苦苦思索,臉上還有些訕訕的神色。
許久,玉容只覺脖子和整個頭部都僵硬了,某位好學的、精益求精的、追求完美的相公還在精雕細琢,絲毫沒有要結束的樣子。她輕輕扭了扭身子,嘟囔道:“多久了,怎麼還沒好嘛!”
“不急,馬上就好!”某人的手似乎抖了抖,聲音裡明顯透着慌亂,引起另一人極大的好奇心和疑心。
“真的嗎?那我看看成什麼樣了!”玉容說着略略扭了扭脖子斜眼望鏡中瞧去,胤禛急忙伸手攔道:“別,別急——”
“啊——”玉容不等他攔,已然瞧見了鏡中的尊容,詭異與陌生之感徒然而起,捂着臉大叫起來。
“怎麼了,主子!”小山與雲兒雪兒姊妹忙不迭的掀簾進來,玉容慌忙整個撲在胤禛肩頭,頭也不回喝道:“出去!都出去!不準進來!”這副模樣若是叫人見着了,她和貝勒爺都要被人笑死的。
小山三人呆若木雞,愣了愣,換來貝勒爺憋着笑的一瞪眼,忙莫名其妙的退了出去。
玉容一邊用帕子使勁擦臉,一邊恨恨道:“爺,人家畫眉添妝成了典故,爺您倒好,一出手差點釀成事故!我還以爲見鬼了!”
胤禛臉上有點發紅,扎着兩隻手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索性涎着臉湊上去嘻嘻笑道:“怎麼會?爺覺得還是不錯的!容兒天生麗質,怎麼妝扮都好看!”
玉容對天翻一個白眼,哼道:“某人好像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啊!”
胤禛摟着她的肩微笑道:“情有可原,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爺多試幾次不就會了麼?”
“罷了,爺,您要是跟誰有仇就去禍害誰吧,你那麼疼容兒,自然不會跟容兒有仇吧?”玉容搖着手笑,毫不客氣的拒絕。胤禛一笑,在她腮上擰了一把,嗔道:“還敢嫌棄爺!”
一時收拾完畢,兩人攜手出了臥室,已是中午時分。小山忙福了一福,笑道:“爺,主子,可要傳膳?”
玉容立刻感到胃裡一陣空虛,忙道:“那還用說,快傳!”
胤禛也笑道:“沒想到一晃就過去半天了!今日得閒,去,把弘輝也叫來一起吃吧,他最喜歡——”話到一半生生扼住,臉色一黯,怔怔默然。一時間,屋裡靜悄悄的了無聲息,空氣彷彿凝固了,大家都被他的順口之言嚇着了,尷尬的不知怎麼辦。
玉容瞥了他一眼,心嘆他到底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灑脫、那麼鎮定、那麼看得開、那麼放得下。弘輝雖然走了,他的潛意識裡依然在排斥這件事,順口就會叫出他來。玉容擺擺手,小山等默默退去,自去安排。她遞給他一盞清茶,柔聲道:“爺還不習慣吧?我也是一樣呢!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總會過去的!”
“是啊,愚蠢的人才會拿已然發生的事來折磨自個,一切都會過去的!”胤禛勉強一笑,握着她的手,手指節有些泛白。玉容心頭一震,回以柔柔眼眸。
用過膳,二人靠在寬敞的後廊放眼眺望。不遠處的堤岸早已綠意盎然,垂柳嫩黃如金線,密密層層;芙蓉葉綠似滴翠,迎風搖曳。靈巧的鳥兒時而翻飛,時而駐枝啾啾,撲落碎花點點,一派勃勃熱鬧的生機充滿天地間。
眼前池中的荷葉已經長成如盤,或卷或舒,或大或小,平鋪在水面,帶着嬌弱的嫩嫩的綠色十分惹人喜愛,一掃冬日的頹敗蕭瑟。在溫薰的春的氣息的撫慰下,那一個個碧玉盤似的圓葉似乎每天都在長大,叫人忍不住預見用不了多少時候就可見它們填滿整個小湖,烘出一片清涼的綠蔭,而且孕育出一盞盞嬌羞明豔的花朵。
想到去年,那麼近,又那麼遠。玉容的脣邊不覺泛起一絲微笑。胤禛瞧見了她的笑,自身後擁住她,湊在她耳畔柔聲道:“想到了什麼?想到了去年中秋嗎?那是爺第一次見你。”
玉容微微揚頭,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清新脾人的空氣,笑道:“那天的事爺還記得啊?我只記得差點被爺嚇死!”
胤禛佯怒瞪了她一眼,哼道:“爺只記得某人沒心沒肺,不識好歹!身子好了還悄悄躲着不去伺候,還明裡暗裡把爺往外趕!”
玉容“嗤”的一笑,撇撇嘴道:“爺把人家一晾就是半年,也不興人家出出氣麼?”
胤禛怪怪的瞅了她一眼,道:“你是爺的女人,出嫁從夫你不懂麼,還敢要出氣?”
玉容心底雖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但想到那不知飄到了何處的真正的鈕祜祿玉容的魂魄,那些日子她是何等淒涼、何等抑鬱、何等憂苦煩悶,不覺有些憤憤不平起來,臉色也不由變了變,一時默默不語。
胤禛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爲她身子尚未康復又感不適,忙一把將她攬在懷中,急道:“怎麼了?又頭暈嗎?這兒到底有風,咱們還是進屋去吧,等會藥煎好了趕緊喝藥是正經!”
想到那氣味古怪滋味古怪黑魆魆晃亮不見底的藥水,玉容真恨自己,她苦着臉可憐巴巴望着胤禛,才低聲下氣說了一個“爺——”字,在他挑起眉毛意喻“你再說一句試試”的眼神下,很沒骨氣的閉了嘴,一邊在心底哀嚎這日子什麼時候纔到頭啊,一邊乖乖等着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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