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操場上,體育課上。她流鼻血,匆匆忙忙跑向洗手檯,一下子撞進他的懷裡。那時候託她的福,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都有女孩用這樣那樣不小心的方式投懷送抱,他爲了躲避這樣的懷抱身手都矯捷了不少。那時候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他不曉得她是誰,只是記得她撞完他之後捂着鼻子貓着腰跑向洗手檯的背影。
第二次見是在小區門口的榕樹下。她在樹下哭,肩膀一抖一抖的,把頭整個都埋進臂彎裡,也不嫌熱的慌。那時候正逢着太陽下山,夕陽有餘暉打在了她的身上,他看着,莫名覺得很動人。他走過去,她卻跟只受了驚的小鹿一樣摔了屁股,卻始終拿書包擋着臉。他猜到她認識他說不定喜歡他所以不想讓他見到自己哭完後的醜樣子。可是這個小姑娘卻嘴硬,說是自己長得太醜了怕嚇着他。他抿着嘴笑,心裡想,哪裡有說自己長得嚇人的姑娘。他卻也沒有戳穿,順着她的話說,醜的不敢見人那的確很醜了。她的頭在書包後面一點一點的點頭,嘴裡說是是是,又道了謝,就急急忙忙跑了。他看她像做了壞事一樣慌不擇路逃跑的樣子覺得好笑,也在看到她捂着頭貓着腰踉踉蹌蹌逃跑的背影一下子認出她,噢,那個撞進他懷裡的小姑娘。
後來他其實見過她很多次,她總是在做操的時候偷偷看他,還總以爲他不知道,可他早就把她那副賊兮兮的樣子記得牢牢的。他是學生會會長,要挨個兒檢查班級做操情況,他走到她們班的時候就故意走慢一些,餘光瞟一瞟,就能看見她小心翼翼偷看他的樣子,像只順毛的小貓。眼睛很亮很乾淨,偷偷摸摸的,眨着眼睛,裝模作樣的好像很認真的做操,視線卻落在他身上。
他每一次見到她這個樣子,總是忍不住壓着嘴角失笑。
再跟她說話是在吉他店。他陪着惜姚去買文具,一進店就聽到她的聲音。見她使勁的耍嘴皮子忽悠那個營業員叫人給她調音。她一張嘴巴還挺厲害,說話拐很多個彎但總不離主題,又是曉之以情又是動之以理的,營業員被她繞的一愣一愣的。他看着她使勁瞎掰的樣子幾乎要笑出聲來。最後他看不過去,走過去幫那位可憐的營業員解了圍,幫她調了音。她一見他立馬就順了毛,低着頭乖乖的,一點不見剛纔胡說八道的賴皮樣。
再再後來是在願,她在他座位的另一邊,每一次都裝模作樣的看書,其實又是在偷偷的看他。最後膽子也越來越肥,還敢拿手機偷拍他。他也很奇怪,竟然不覺得生氣,反倒覺得有趣。見到她小心翼翼自以爲他不知道的樣子,總是心情很好。而且她不知道的是,很多次,他趴在桌子上並不是在睡覺,而是透過窗戶在看她,看她偷偷的看他,看她撐着腦袋走神,看她低頭嘟着嘴玩手指,偶爾伸着腦袋喝一口放在一邊的冷飲。
最後一次見到她仍舊是在願。她還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樣子,蠢萌蠢萌的。她那天好像有什麼事,一個小時裡都不安分的抖着腿,一隻手一會兒摸摸鼻子,一會兒撓撓腦袋。還東張西望的,時不時撫着胸口深呼吸。他就一隻手撐着腦袋一隻手隨意的翻着書透過窗戶看她緊張兮兮的做各種小動作,想她怎麼這麼不安分這麼有意思。他那時候真的想要去逗逗她,也正想要這麼做的時候,她卻先走過來。唯唯諾諾畏畏縮縮的,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頭在他面前低的很下,像犯了錯的孩子,又像只順毛的貓。他看着她,突然感覺到心跳漏了一拍,連呼吸都急促了些許。
那個時候,他能清清楚楚的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膛突突跳動的聲音。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有趣的女孩子,也從來沒有見過能讓他心動的女孩子。
她是第一個,很普通,卻足以令他嘴角上揚。
即使現在這一刻他想起她,依然想要微笑。
他本來想等下一次她再來願的時候就招呼她坐到他身邊來,看在她一年偷看他的辛苦份上大發慈悲讓她光明正大的看他。
甚至在想,她的成績也很好,他可以攛掇她,讓她考到深城去,她這麼喜歡他,應該不會拒絕。
而他,可以在那裡等着她。
可惜,現在是等不到了,他不會去深城,他也再不會回中國,再不會回南城,更是再不會見到她。
他和她的緣分,就算是斷了。
晨曦想着她的名字,又想起他和她最後一次見面時她送給他的相冊,裡面都是他自己的樣子,沒什麼特別的,可他就是捨不得留下忍不住帶走。
那是他帶走有關於南城唯一的記憶。
機場廣播響起,提醒他登機。晨曦站起身來拉開旅行箱的拉桿,站在原地低着頭微閉了眼念一句她的名字,再在心裡道一句她聽不到的再見。
晨光歸夕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
我走再遠的路,都再不會形成一個圈,都再不會回到這裡,也再不會見到你。
再見了,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的紀相思。
再見了,歲月悠長,願你給我的相思早日到了盡頭,早日,忘了我。
他覺得安然,心裡面很柔軟的地方好似進了風,被風吹過,有着微軟微柔的心動。
因爲被突如其來的好久不見震驚到了些,紀相思整個人有些木,回酒店的一路上都帶着原來晨曦還記得我的想法,在說不清道明的情緒裡糾結着,將求晨曦帶着自己到墨爾本去的事情忘了個乾淨。
等到了酒店,紀相思還是有些晃神,要下車的時候隱約覺得好像有點什麼事得和身邊的人說,但餘光一瞟過去,又莫名其妙的覺得心慌,好像一下子又變回了十年前那個連看一眼自己喜歡的人都不敢的紀相思。
不過事實上,她也一直都不太敢迎面大膽的看他。
紀相思道了聲謝提着她的毛巾下車,咣的關上車門,卻見着晨曦也下車來。
她以爲他下車來是出於禮貌要目送她進酒店,於是衝他擺了擺手,道了聲再見。
誰料方行兩步,卻聽到身後人跟上來的動靜。
難道要親自送她回房間?這也太客氣了。
紀相思頓了頓腳步,回過頭去,“那個,不用親自送我上去的,你要是忙着有事可以先回去的。”
晨曦也停下步子來,好像是在思索,默了默說,“是了,我還得要去趟墨爾本。”
墨爾本?紀相思懵了一瞬,立馬想起來,噢,澳大利亞!她怎麼給忘了!
她反應過來,忙問,“我得去找青梔,你能捎上我嗎?”頓了頓,又補了句,“我會出路費的,只是墨爾本我人生地不熟的找不着農場,所以麻煩你。。。”
晨曦一副瞭然的模樣點了點頭,卻問,“我要是拒絕呢?”
“。。。”紀相思哽了哽,沒聽出他在開玩笑,第一反應是說服他帶自己去,“這樣不好吧,好歹我們也算是校友,又是老鄉,一鄉人何必爲難一鄉人呢,你說是吧。。。?”
“話是這麼說,”晨曦略一思索,挑了挑眉,“可我覺得我沒什麼好處。”
紀相思一本正經,“我可以幫你出路費,”頓了頓,又有點擔心,“不會很貴吧機票?”
晨曦搖頭,“你知道,我不缺這麼一點小錢。”
“。。。”剛纔在他家裡面跟她說好久不見的溫柔晨曦是她見了鬼嗎?不過一個小時怎麼這麼不好說話了?
紀相思無奈的用鼻子嘆了口氣,略垂了腦袋,“那就不麻煩你了,我自力更生吧。”她嘟了嘟嘴,又道,“昨晚謝謝你了,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這麼快就放棄了?晨曦略有些驚訝的掀眉,見她轉身真的要走,又邁步跟上去。
見他跟上來,紀相思有些驚訝,邊走着邊偏頭說道,“真的不用送了呢。”
晨曦也偏頭看她,笑了笑,“我改變主意了。”
“。。。?”
“你要是請我吃頓飯的話,我可以帶你過去,”他說,“還可以考慮幫你出路費。”
真的?紀相思眼睛亮了亮,趕忙點頭,“好啊好啊。我現在便上去收拾,什麼時候的飛機?”
“晚上七點,你下來的時候記得把護照和身份證拿下來。”
紀相思點頭說好,心想那她還可以吃個午餐睡個午覺再吃個晚餐。
她默默走着在心裡把行程想好,剛好電梯到了開了門,她行進去,剛想伸手按樓層,卻見着晨曦伸手把電梯門給攔了。
“?”她奇怪的看着他。
“洗個澡下樓來,我在樓下等你。”晨曦撐着電梯門,“請我吃飯去,我餓的差不多了你得快點。”
“。。。”有這麼急着催飯的嗎?紀相思暗自抽了抽嘴角,點頭說好。
因爲晨曦在樓下等着,她也不敢磨蹭,進了房間便開始收拾自己。
洗了澡換上衣服,紀相思將頭髮草草吹了吹,便坐在梳妝鏡前化妝。
她的化妝技術還是跟着周甄學的,周甄因爲跟着青梔的原因,必須得要隨時幫她補補妝什麼的,因此有這一手很好的化妝技術。
打底描眉畫眼,妝容出來的迅速而利落,不到五分鐘便搞定了。
等她將自己收拾好,看了眼手機,才十二點,離自己上樓也就過了四十多分鐘,並沒有耗多長的時間。
頭髮還有些溼,紀相思卻也不想多耽擱吹頭髮的時間讓樓下的人多等,也有些擔心他等久了不耐煩離開了,見着頭髮沒再滴水了便草草捋了捋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