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走了，房間再次恢復平靜，晨曦這才起身進去。
外公的臉色蒼白了許多，鼻腔裡還插着氧氣管，和下午氣勢洶洶的模樣判若兩人。
晨曦默默在病房陪着外公許久，想着外公這一生，活的比誰都灑脫，天大的事在他眼裡，也不過就是費個神而已。
而於爺爺恰好也是那樣一個人，兩個老爺子湊在一起，當初別提活的多瀟灑了。
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已只剩外公一人了。
晨曦小時候常跟在兩個老頭子身後，對他們的感情自與他人不同，見此情景，便不由傷懷了些。
“咳咳。。。”
“外公，你醒了？”
聽見聲音，晨曦忙探頭去看老爺子的情況。
“我睡了很久？”老爺子擡眼看了看窗外，夜幕已經降臨了。
晨曦搖了搖頭，“就一會兒。”
老爺子笑了笑，擺了擺手，顯然不信，“就一會兒，那你怎麼又回來了？”
“還不是捨不得您。”晨曦笑着給老爺子掖了掖被角。
能這樣和外公說說笑笑，晨曦覺得很滿足。
“你這孩子，還是這麼會哄我開心。”
老爺子出乎晨曦意料的沒說什麼，聊了幾句，他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
晨曦看着老爺子虛弱的身體，心裡沒來由的沉悶。
過了會，舅舅返身回來。
他拍了拍晨曦的肩膀，小聲道，“累不累，你要不也先回去吧。”
晨曦搖頭，想起紀相思還在樓下，便站起身道，“我先出去一會兒，晚上我留下了照顧外公吧。”
舅舅擺了擺手，“不用了，這事我熟，你留下了晚上又得手忙腳亂，去吧，明兒有空再來看看你外公就行了。”
想了想，也卻是如此，縱使不捨，晨曦也只好先行離去了。
夜晚更深露重，醫院外燈火明亮。
晨曦纔出得門外，就見得在醫院前面花園裡跺腳的紀相思，忙三兩步走了過去。
“天氣寒，怎麼不去車裡等我？”
晨曦上去有一兩個時辰了，想起這一兩個時辰她都在這門口站着，他就無端氣惱，惱她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身子。
紀相思搖了搖頭，“我沒事，外公怎麼樣？脫離危險了嗎？”
看着她問得迫切，一張臉凍的有些發紅，晨曦一把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低聲道，“外公沒事了，放心吧。”
“那就好。”紀相思終於鬆了口氣。
之前晨曦進去醫院時，她其實也想跟上去，可是晨曦卻讓她留在這裡等着，紀相思知道上面有很多他的親戚在，他不讓她上去，自然也是有他的理由，紀相思便沒堅持。
只是她等在樓下也實在是心焦，想着上面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就坐立不安。
“沒事了。。。”晨曦嘆了口氣，隨後放開紀相思，看着她道，“今天太晚了，咱們先回去休息吧，等明天。。。”
紀相思擡頭，“明天怎麼了？”
“明天啊，”晨曦頓了頓，“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說吧。”
紀相思無語，擡手在他胸口捶了一拳，不滿道，“你怎麼也變壞了？”
還學會弔人的胃口了。
晨曦笑了笑，牽過她的手，拉着她往停車場走去，故意道，“現在才發現啊，已經太晚咯。。。”
紀相思也是一笑，“太晚就太晚吧，沒辦法，誰讓我上了賊船呢？”
兩人心照不宣的往車子走去，很多話，已不必再多說了。
第二日，晨曦推掉了所有的事，一早就趕去了醫院。
走到病房外，迎面遇到了給老爺子治療的李醫生，晨曦便停下來打了聲招呼。
“辛苦了。”
李醫生笑着點點頭，說：“應該的，倒是你，這一早就趕過來了，老爺子見了別提會有多高興了。有時間，多來看看他。”
“那是，”晨曦點了點頭，又道，“我聽說老爺子最近胃口不好？”
李醫生平時也負責給老爺子檢查身體，因此老爺子的狀況沒有人會比他更加清楚了。
李醫生看着晨曦，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儘管直說。”晨曦心裡一緊，他擔心外公有點兒什麼不好。
“胃口算可以，就是，最近脾氣越發大了，打不動就愛生氣。老爺子好靜，這不假；可一個人待着就不是靜，是悶。”李醫生悄悄的說。
晨曦聽出李醫生言下之意，點點頭，說：“我明白。”
“老爺子的身體，確實大不如前了。聽他罵人那麼大聲，也就是罵兩句，打都打不動了。”李醫生搖頭，“快進去吧，老爺子等着呢。”
“行。”晨曦跟李醫生打了招呼，轉身進了病房。
病房裡靜悄悄的，只有外公一個人。
晨曦看着外公拿着小勺子，一點一點的抿着粥，忽然之間，一股說不清楚的情緒涌了上來。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夏天跟祖父去游泳回來，半路上見到賣西瓜的老漢，祖孫倆下車去，開兩個西瓜，在路邊吃完了再回家，撐的肚皮圓圓，回去，祖母把晚飯備好了，還照樣吃。。祖母去世的早，祖父，太寂寞了。
晨曦在祖父身邊坐下來，“味道還行？”
這粥是老爺子最喜歡的那家老字號做的，看樣子應該是舅舅一早讓人買過來的。
老爺子看了他一眼，不滿道，“還不是就那樣，幾十年不變。”
晨曦微笑，“外公。。。”
“有話就說。”老爺子放下勺子。
晨曦站起來，去擰了條毛巾。他想要替外公擦，猶豫了一下，還是雙手遞上。
老爺子接過毛巾，細細的擦着嘴邊，他一直是個愛乾淨的老人。
“要不，過了年，您搬去我爸那裡住好不好？”
老爺子似乎不意外，把手裡的毛巾遞還給晨曦。
晨曦接過來，看着老爺子，等着他回答。
這幾年，外公其他的子女也有想要接他去住的想法，可老爺子就是不肯，非要一個人住在以前的老房子裡，誰勸也沒用。
“那兒有什麼好？有小貓啊還是有小狗啊？”老爺子示意鐵河調整一下牀的高度。
晨曦彎下身子，給調到合適的高度。
老爺子舒服的靠上去，清了清喉嚨，早上醒來，喉嚨就很不舒服，胸口也有些悶。
晨曦坐下來，拉過祖父的手臂，給他按摩着，低聲嘟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那脾氣，誰敢在家養小貓小狗啊。”
晨父最討厭滿屋子的貓毛狗毛了，所以纔不會在家裡養那些東西。
“沒小貓小狗，小孩子有一隻也成啊。”晨曦的手寬大有力，按摩的很舒服，老爺子說話的語調不由自主的柔和下來。
晨曦笑出來，無言以對。
老爺子擺擺手，“這麼多兒子、孫子，我偏住你爸那裡？不成體統。”
“講究這個做什麼？再說了，我爸是醫生，他也好照顧你啊。”
“我愛清靜，還是自個兒住的好。”老爺子深深的喘了口氣，說完，又補了句，“可不愛呆在這裡。”
“您身體好了，自然就不住了。”
“這種長壽，難捱。”老爺子搖頭，“知道你們孝順，我很知足。”
“還知足呢，您瞧您每天吼舅舅吼的，舅舅也是擔心您啊。”
“擔心我，他來伺候我。有一個算一個，只會動嘴皮子。”
晨曦不敢多說了。
“剛纔，你和李醫生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半天，都說我什麼了？”
“哪兒有！”晨曦笑了，“我哪敢說您啊。。。”
老爺子哼了一聲，“你有什麼不敢的。”
老爺子心裡明白，便沒多說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晨曦站起來，替外公揉肩膀。
只聽到老爺子說：“年輕的時候，不要把利益看的太重。做點兒正經事。我還想多看幾年好光景，看着你能成點兒事。”
晨曦默默不語，雖然他現在已經事業有成，在老爺子的眼裡，只怕還是個沒長大的毛頭小子吧。
老爺子也半晌沒出聲，晨曦以爲祖父可能困了，他低頭看看，發現老人正盯着那隻紅漆食盒，若有所思。
“外公，您在想什麼？”他忍不住問。
“唔，”老爺子應了一聲，“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你成家立業了。”
晨曦手上的動作停下來，點頭道，“一定能看見的。”
一定能！
老爺子擺手笑了笑，“聽說你交了個女朋友，什麼時候帶來給外公瞧瞧？讓我看看誰家姑娘這麼有本事，把我們家晨曦給拿下了，呵呵。。。”
晨曦微有赧然，笑道，“好啊，您老今天好好配合醫生治療，晚上我就帶她過來看您。”
“你這孩子，”老爺子瞪了他一眼，“現在還學會和我講條件了。”
“外公，這可是公平交易，您可不許違規。”
晨曦知道老爺子這脾氣，自然不會上他的當。
老爺子無奈的搖了搖頭，嘆道，“好吧。”
老爺子剛應下，舅舅就從外面進來了，他見二人聊得開心，臉上也帶了笑容，問道，“聊什麼呢，說來我也聽聽？”
“別說，”老爺子聞言便看向晨曦阻止道，“這是我們兩爺孫的秘密，你可不許說出去了。”
晨曦看了看舅舅，無可奈何的說道，“外公有令，只好違舅舅令了。”
“哈哈，”舅舅上前拍了拍晨曦的肩膀，笑道，“沒辦法，誰叫你外公的令我也不敢不從呢？”
“哎哎哎，你們兩個，不許拐彎抹角的說我壞話。”
“哪敢啊。”
“不敢最好。”
外公撇着嘴，一副孩子氣的模樣，惹得兩人哈哈大笑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