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京城開茶店
在這之後,北京的大柵欄那條街上,出現了一家夫妻茶館。這夫妻倆是誰呀?男人是許喆,女人就是馬芹。但他們都改了姓名,許喆改叫了尹吉明,馬芹改叫了劉菊,倆人的名字是許喆一到津門時就改的。他們來到北京大柵欄開茶館,完全是馬芹要來。許喆是不想來的,擔心,害怕。因爲他的心裡裝着,官府還在抓他!到京城,這不是往鍘刀口裡鑽嗎!但他擰不過馬芹,又捨不得馬芹,又不願馬芹生氣,馬芹是個很不幸的女人,不能再讓她傷心了,再說倆人是夫妻,這才大着膽子和馬芹一起來到了北京大柵欄,開了一間小茶館。
馬芹之所以要到京城來,是四爺的影子老在她心裡晃,晃得她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無法按捺。她更想跟四爺認個錯,自己不該那樣耍性子氣人,還咬了四爺,都咬出了血。可是到了京城又無措了,到那兒看啊!四爺住在皇宮裡,那麼高的宮牆,大門口都給挎刀拿槍的把着,看了幾日,沒見一個百姓進了大門,甚至遠遠就給人趕走,這才知道自己做了傻事。
馬芹鬧了些日子心,纔算有了主意,既然來了,就住下來吧,不離老家更遠嗎,離得越遠越沒人認得他們,就越安全,越沒人知道他們從前的事,就越少些難堪,反正四爺他們也不認得許喆。爲了以後的生計,許喆說開個貨鋪,和在天津一樣賣些雜貨,但馬芹非要開茶館。馬芹擰着開茶館,其實還是她心裡沒有放棄見見四爺的念頭,她知道四爺愛喝茶,還知道進貨鋪買東西的,都是平常百姓,大戶人家買貨也都是下人來,也不會來小貨鋪兒,都是去大鋪子。四爺是皇上,一輩子都不見得進一次小貨鋪買東西,那樣,她一輩子都沒見四爺面的機會了。茶館就不同了,四爺走渴了,把不準就會進來喝碗茶,自己原來的小店,四爺不就進了嗎,她是抱着這個念頭要開茶館的。許喆還擰不過她,這纔開了間小茶館。
過了些日子,馬芹還聽幾位茶客喝茶說茶的時候,說到了皇上,一個說皇上最愛喝大紅袍,一個說皇上最愛喝碧螺春。馬芹知道,他們說的都不對,四爺最愛喝得是龍井。馬芹不能對他們說,不能說。但馬芹一直聽着他們說話,聽一個又說,前些天他看見皇上逛街了……
馬芹聽了一震,還看了看茶客。也因爲茶客的這句話,馬芹想見見四爺的慾望一下子又升高了,更覺得開茶館開得對,備不住哪天四爺就來喝茶,就能跟四爺見上面!馬芹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可高興過勁兒去再一想,心裡又拔涼。她知道眼下的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馬芹了,四爺也不是四爺了,是皇上,見了也只能看看,不能認,沒臉認,也不能讓四爺認出自己,她就把自己打扮的挺老相,像個三十多歲的老孃們兒。
就這樣,她在自己茶館裡一邊照顧生意,一邊分辨着進茶館的人,還一邊不住地看着門窗外,天天盼着四爺能從門前過,或能進屋來喝杯茶,讓她看上一眼。她每天都辨別着進門喝茶的人,是不是四爺。茶客少的時候,還會站在門口看街上的行人。就這麼看啊辨啊,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也沒看到,也知道都是自己胡思亂想了。四爺是皇上,怎麼會到她這亂糟糟地小茶館來呢,這裡不比絕地那小地界兒,只有幾家茶館兒。這裡是京城,到處都是闊綽的大館子,怎麼會來她這樣的小茶館呢。這麼一想,馬芹那顆想看看四爺的心思,也漸漸地淡了。
不過這期間,出了一個讓她和許喆驚悚地事,倆人着實嚇了一跳!
齊小樓進宮當侍衛的第四年,一個人出來逛街,逛得有些口渴了,又正好走到他們開的茶館前,便進來了。進門坐下後,叫了聲上茶。許喆答應了聲,提着水來到他桌子前,一見面,倆人都愣了!不,是驚了,大驚失色!許喆手裡的茶壺茶碗差點脫手。爲何驚?倆人認識,怎麼認識?一個村的,鄰居,一塊兒長大,一塊兒下河洗澡,玩兒泥巴,發小,很鐵。齊小樓長許喆一歲,又因爲許喆頭髮有些黃,齊小樓便叫他“許黃毛兒”許喆雖然小一歲,也不叫他名字,叫他“齊小眼兒”他們能不認識嗎。
許喆驚得說不出話來,齊小樓也很吃驚,剛想問話,忽然想到什麼,話沒說,站起來拉住許喆,又看了看,便推着他進了簾子屋,進來後才驚訝地說:“你還敢跑這兒來,找死呀?!”許喆還說不出話來。齊小樓又說:“一直都在抓武館潛逃的人和家人呢,肯定有你!”許喆還說不出話來。
這時馬芹撩簾子進來了,看見了齊小樓,齊小樓也看見了她,馬芹也愣住了!齊小樓驚得小眼睛都瞪圓了,鬆開了許喆,兩步來到馬芹跟前,看了半天,嘴裡才結巴地說出:“你、你、沒、沒死?!”馬芹也不知怎麼回答,愣愣地看着他。齊小樓又說:“你、你、真是你,活着、你……?!”馬芹這才濛濛地點了點頭。
這時,許喆回了些神兒,普通給齊小樓跪下了,讓他千萬別報官,也別把他們說出去。齊小樓也從驚愕中回味了,知道是馬芹,她沒有死,活着,還活着!對着許喆說,嗨,你瞎說什麼呀,我是那人嗎,跟你們沒仇沒冤的,報嘛官啊。還把許喆拉了起來,馬芹也回神兒了。
齊小樓急於想知道怎麼回事,坐下後,許喆便對他說了事情的經過,齊小樓聽得直揪心,馬芹幾度落淚。
齊小樓又問他們爲什麼要來京城?許喆只得又把馬芹想見見四爺的事說了。齊小樓聽後想了想,覺得許喆救了馬芹,皇上也許不會殺他。但是又想,他娶了馬芹做媳婦,皇上肯定生氣,不會放過他。齊小樓把這話一說,又說自己給皇上當侍衛了。許喆聽了,驚得撲通又給齊小樓跪下了,求他千萬別對皇上說,馬芹也吃驚,也求他,還說她已經把心思撂下了,就想過自己日子了。
齊小樓又把許喆拉起來說,你們放心,我是不會說的,可劉大人呢,劉大人每天都上朝,徐虎王元也在皇上身邊,他們還老出來逛街,我管得了他們嗎?我能看見你們,他們就不能看見嗎?啊,你肯定沒事兒,不用怕,他指了指馬芹說。又對着許喆說,你肯定不行,你爸爸是武館的人,武館的人一個都沒剩!家裡人也沒剩,連你娘都給殺了,你姐姐要不是出門子了,也完了,你呢?男的都殺光了!
許喆馬芹都說不出話來!
這時外邊有人喊上茶,馬芹只得出來應酬。
齊小樓又對許喆說,我看你們快點兒離開這兒吧,越遠越好!
許喆點了點頭。
這時馬芹回來了, 端了一碗茶水,遞到了齊小樓手裡。馬芹在外面爲客人倒水時,腦子裡一直沒停下來,甚至想到了一個情節,齊小樓是不是嫉妒許喆?齊小樓接過茶水,沒顧上喝,又對着馬芹說:“我跟許喆說了,你們快離開這兒吧!”馬芹聽了沒有馬上回答,低了下頭,才說了句,我們想想吧。齊小樓聽了一愣,忽然明白了,馬芹還沒忘下皇上,還想見皇上面。既然這樣,說多了就討人嫌了,所以喝了杯裡茶,就離開了。
齊小樓走了後,許喆便對馬芹說離開的事,而馬芹不同意離開,許喆還是擰過她,只得作罷。
再說齊小樓回去後一個人在牀上躺着時,想到馬芹心裡是裝着皇上纔來京城的,是想見見皇上。又想到那次攆四爺,給馬芹幫忙沒有幫成的事,覺得欠着馬芹一個人情還沒還上,倒不如借這個事兒把人情還上。便準備哪天皇上出來逛街的時候,引導皇上從他們茶館門前過,讓馬芹看上一看,當然不能讓皇上看見馬芹,免得露了餡,惹出麻煩。可是這件事他還沒來得及做,爲保護皇上,身擋毒鏢死了。但在臨嚥氣前的彌留中,看着乾隆說了“馬……芹……”倆字!乾隆聽了先是一怔,又覺得好笑,再一想,既然他還惦記着,就圓了他的心思吧,於是差人把他的屍首送回絕地,和那個假馬芹的屍骨葬在了一起。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小茶館開了二十多年了,馬芹和許喆已經有了好幾個孩子,大女兒都已經嫁人了,馬芹也四十有二了,年齡的風霜已經寫在臉上和身上了,再不是從前那個十幾歲的如花少女了,也放下了見四爺的念頭了。
這一天,紅日剛照亮了窗戶,樹上還有喜鵲叫,因爲時間還早,屋裡還沒茶客,馬芹在門口低着頭灑掃。灑着灑着,便看到有人站在旁邊,怕弄溼了人家鞋子,停住手並擡起頭來看,啊!剛看了一眼就吃驚了,誰呀?四爺!還差點叫出口!
時間雖然過去二十幾年了,“四爺”老了好多,可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其實“四爺”看到她要早,以爲是他的那個令妃,所以站下看着。乾隆知道,令妃是宮女出身,雖然成了皇貴妃,主持六宮,可這些年沒把勞作放下,在宮裡擔水澆花還常做,這也是讓他喜歡的一個方面,可沒想到做到宮外來了,乾隆覺得新鮮。不過再一想,便想到,是令妃知道他出宮,才跑出來這麼幹的,是做給他看的。因爲這段時間他與令妃聚的少了些,一定是她寂寞了。乾隆覺得是個幺蛾子,平時令妃也愛出個幺蛾子。四爺看着她不開口,可沒想到令妃只看了他一眼,也沒說話,還有些慌張地回頭進屋了。裝不認識,這幺蛾子可是大點了!
再說馬芹看到四爺,先是有點驚奮,可忽然又慌神了,不能認了,還怕四爺認出她,才趕緊回了屋子!
乾隆立着沒動,看着令妃進了屋子,忽然又覺得不對,覺得她膽子再小,也不至於慌張,再說她也沒這麼小過膽兒?還有,膽子再大,見了朕,也不敢扭頭就走,這可是大不敬啊!怎麼回事,難道有隱情?再一想,忽然覺得看他的眼神兒也不對,好像不是令妃,而她又似曾相識?
忽然,他腦海裡閃出了馬芹的眼神兒,馬芹?是馬芹!可馬上就否了,馬芹沒了,沒了20 多年了。還有,年歲上也不搭調,這是個四十多歲的婦道,而馬芹是個一條黑辮子,一身貼體穿着,纔剛17歲的少女姑娘。但他馬上又想到,馬芹是該有四十多了,他記得自己比馬芹大19歲,他61歲,馬芹、應該是、四十有二了。難道馬芹沒死!活着?不可能啊,劉統勳親口對他說的,還是他主持下葬的,徐虎王元也都眼見了?可是再想想,四目相對的時候,那眼神兒分明就是馬芹?他忽然又想到,剛爲捷地壩閘提完碑文,題寫之時,想起馬芹了,不免有些思惋,心裡留下了影子,幻花了眼不成?要麼就是見鬼了!再想,又覺得不是花了眼,也不是見鬼,近在咫尺,再花也不會看錯。還有,大白天的乾坤朗朗,陽光普照,哪裡會有鬼呢?她就是個大活人,就是馬芹!可又想,要是馬芹,她也應該認得朕啊,爲什麼看了一眼就進屋了,像個陌生人呢?哦,朕也不是從前的樣子了,是她沒有認出來?可是她那眼神兒分明是認出來了,爲什麼不認呢?難道是長相一樣的人,或是還在生朕得氣,乾隆不得其解?
乾隆想知道真相,就擡腿進了茶館。馬芹一見四爺進來了,心怦怦地更跳了,害怕被認出來,想躲進後室,可又沒別人,許喆和大兒子去拉水了,這茶店就是一家人打理。乾隆進屋後,就坐下了,跟着的倆侍衛也進來了,但沒有坐,屋子裡也沒別人。還好,這倆人不是劉先生,不是順全,也不是徐虎王元,不會認得她。
馬芹的心怦怦地跳着,知道人進來了,沒法躲,可是不敢面對,不敢問話。要在平時有客人進屋,便會說:“您請坐”還會問句:“您喝什麼茶”甚至介紹一下自己有什麼茶。可是此刻好像都忘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敢看四爺,不敢正面站着,也不好背對,就留了個側面身子,手也不好閒着,無目的收拾茶具,那顆心怦怦地都快跳出來了!
乾隆坐下後也不說話,看着馬芹的側身,和他心目中的馬芹不一樣的地方:腰粗了些,臀寬了些,胸大了些,人胖了些,衣服寬鬆了,沒有長辮子了,不是少女了,從頭到腳都是個婦道。這是馬芹嗎?又開始疑問。因爲他心裡的馬芹,不是這個樣子的?
跟着乾隆的人,以爲他進來喝茶,見馬芹不理不問,要打招呼,但只“哎……”了一聲,就被乾隆用手勢止住了。
馬芹聽到了,也用眼角稍到了,不知怎麼做答,便沒答,就怕給四爺認出來。怎麼辦?便想到把人攆走了,就頭也不敢扭地說:“幾、幾位客官,還不到喝茶的時間,還沒燒水呢。”說罷又知道錯了,因爲茶壺在茶爐上座着,哧哧作響呢。 站在乾隆身邊的人也看到了壺,又開口了,但說了個“你……”字,又給乾隆擡手製止了,他自己說道:“不忙,我等會兒。”馬芹又無話可說了,心裡惶惶不安。乾隆繼續看着她,忽然想到剛纔馬芹說話的聲音,耳熟,他記得這個聲音。
這個時候馬芹心慌心跳,不只是怕被認出來,更擔心的是許喆,他們是不是來抓許喆?千萬可別在這工夫回來!也怕孩子們進來,看到她這個樣子,問這問那,不知怎麼對孩子說。馬芹的心越發怦怦地跳,有點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兒,茶爐的上水開了,噴着氣,馬芹像是不知道。乾隆便說了聲:“水開了,上杯茶?”馬芹聽到,如夢初醒似的“噢”了聲,沒辦法,這纔不得不沖茶。衝好後,馬芹又不得不提着茶壺,端着茶碗走過來,擺好茶碗,又給沖水,但一直不敢擡頭看四爺。乾隆忽然又看到她右耳垂上那兩顆給他稱爲雙星的痦子,確定了,她就是馬芹!他想叫一聲,可是沒有叫,是他忽然又想到,她應該認得朕啊,爲什麼像不認得呢?難道、難道是、是雙胎?這麼一想,又不敢確定了。忽然乾隆聞到了龍井茶的香氣,這是他最喜歡喝的,她問都沒問就知道朕愛喝龍井?既是雙胎也做不到,他又確定了,她就是馬芹!也從馬芹言行上確定了,馬芹也認得他!可是,她爲什麼不認朕呢?於是想到了當初她和秀香打和他鬧,是她還在忌恨着朕。既然這樣,朕也只能裝着不認識了,免得又鬧難堪。乾隆把目光從馬芹的臉上移到手上,掩飾自己。
馬芹是不敢認,也怕四爺認出她。因爲他不再是四爺,是皇上!她最擔心的是許喆挨抓,許喆是綁匪許鐵頭的兒子;她也不是從前那個馬芹了。馬芹想認又不敢認,還怕四爺認出她,還爲許喆擔心,還擔心孩子們知道了難堪,心裡猶如百爪撓心,別提多麼不是滋味了!
馬芹斟好了茶就要離開,乾隆憋不住,忽然問她:“你叫什麼呀?”他這麼問,還是想聽到“馬芹”這個名字,但沒有,聽到的是一個慌亂的:“啊、我、我姓、姓劉”的回答。連姓都改了,乾隆又多了層失望,覺得馬芹真的還在忌恨他。
馬芹是因爲慌亂,有點答非所問,可是跟着又補充道:“叫、叫劉菊”“劉菊?”乾隆重複了一句,名也改了,乾隆的心有些涼了,她真的還忌恨着朕……
就在這時,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從後屋出來喊了聲娘,說我出去玩兒了。馬芹只顧揪着顆心,沒看也沒作答。乾隆看着孩子跑出門去,回頭問了句:“你的女兒?”“啊、啊,是……”此時,馬芹的那顆心,已經揪到了嗓子眼兒,緊張地沒法,站不住了,說了聲“你們慢用”說完趕緊走開。馬芹生怕四爺再問,不知道怎麼回答,更怕說漏了嘴。還好,他覺得四爺沒有認出她。還好,四爺也沒有再繼續問,喝了杯茶就離開了。
其實乾隆完全確定了,她就是馬芹,馬芹沒有死。他還忽然想到,劉統勳爲什麼要騙朕呢?想問個清楚,可是劉統勳已經不在人世了。徐虎王元還在宮裡,但他們都說馬芹死了,他們親眼看着她的屍骨下葬的。其實是徐虎王元不能辨識骸骨與活人的形象,所以,劉大人怎麼說就怎麼信了。徐虎還說了句,齊小樓不跟她合葬了嗎。一說合葬,乾隆一下子想起來了,齊小樓臨嚥氣前跟他沒說完的話,一定是他見到了馬芹,要告訴朕,但沒說完就嚥氣了。他也根本沒有想到,根本就沒往那兒想。其實,乾隆還沒想對齊小樓的意思。馬芹沒死,乾隆不知道她是這麼活下來的。
齊小樓爲他擋了毒鏢,嚥氣前,說的“馬芹”倆字,馬芹活着是次要的,主要是讓乾隆皇上保護馬芹。因爲他看到了發射毒鏢的人,是振和武館沒有被抓的人,他認識。沒抓到他,但殺了他爹,他也有家不能回。還因爲,振和武館綁票的事,他根本沒沾邊,也沒拿過一兩銀子,覺得爹死得冤,自己也冤,射殺乾隆是爲報仇。齊小樓當時的心情很複雜,因爲有鄉情,不想告訴乾隆和別人;擋毒鏢是因爲皇上爲他的家鄉修了河道,抓了貪官,除了惡霸,是個好皇上。但他最擔心的是馬芹,怕鄉人跟馬芹過不去,去殺馬芹。而話沒說完,人就嚥氣了。
再說蒙冤刺殺乾隆的鄉鄰,見毒鏢打在了齊小樓的身上,又氣又痛。氣,是他不該擋鏢,救乾隆的命;痛,是他與齊小樓沒冤沒仇,讓他丟了命。也知道一鏢沒有了結,此刻再沒機會,只能迅速離開,再尋機會,報冤殺之仇。直到三年後又一次,乾隆從天壇祭祀回宮路上,等在途中的蒙冤人,再次出手,先是飛鏢打出,被乾隆側身躲過,便又衝了上去,揮匕首去刺,又被躲開!乾隆也有很好的武功。而再次出手時,徐虎王元等侍衛都衝了上來,一虎難敵羣狼,被王元一刀從後身刺穿了胸膛而亡。
乾隆不認得這個刺客,身邊及其宮裡也沒有人認得,乾隆不放過,要人查清刺客的真實身份,滅其九族,斬草除根,但查而無果。
乾隆雖然見馬芹還活着,並沒把馬芹活着的事說給徐虎王元。徐虎王元雖然還在宮裡,但因歲數大了,已經不是隨身侍衛了。乾隆不只沒對徐虎王元說,對誰都沒說,不願有第二個人知道,不願別人去打擾馬芹。他也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去喝茶了,去了心裡會不舒坦。再說馬芹也不是從前的馬芹了,她已經是人婦子母了。而從這一天,令妃也不是乾隆心裡的馬芹了,離得更遠了,還越來越遠。令妃感覺出來了,但不明白爲什麼?再想想,自己這個皇貴妃二十多年了,主持六宮快十年了,皇后位子一直空着,可她一直是皇貴妃,覺得明白了,皇上心裡其實並沒有她,一切都是虛的,心情越來越沉,並鬱悶成疾,只過了幾年就薨逝了,年48歲。
再說馬芹,看四爺一出門口,就跑了過來,從簾子縫裡看着四爺走,心裡就跟亂針扎似的作痛。可是也有點慶幸,四爺沒認出她來,直到四爺走遠了,看不見了,才收了目光。往回走的時候,兩條腿像是灌了鉛,好沉好沉。當她走到四爺坐過的茶桌時,看到桌上放着兩錠銀子,一下子明白了,四爺認出她了!再也忍不住了,兩行淚水嘩地的涌出眼窩兒。她記得,四爺二十多年前頭一次喝茶,就是兩錠銀子!
她的心裡好不是滋味,哪裡是看一眼就行了,甚至後悔沒有叫聲四爺,告訴他自己就是馬芹,和四爺相認,說說自己心裡的苦和痛,說說自己使得小性子!
她面對兩錠銀子,嘩嘩地流淚,幾乎憋不住,要放聲大哭……!
“娘!”女兒小玲帶着哭聲喊道。
她一扭頭,看見小玲站在跟前,不知孩子什麼時間進來的?趕緊擦了把淚水,又慌亂地說:“啊、啊,沒事,娘高興,收了這麼多錢,你看看?”還把銀錠給孩子看。她是在掩飾,不能讓孩子知道根源。
這時,忽然聽見後院裡有了聲音,是許喆和兒子拉水回來了,便慌忙把兩錠銀子裝了起來,怕臉上還有淚痕,又拿溼巾把臉擦了一遍,她更不想讓許喆知道,擔驚受怕。可是第二天,她一個人在裡屋,手裡託着銀子落淚的時候,給突然進來的許喆看到了。許喆有些奇怪和擔心,問怎麼回事?馬芹趕緊擦了擦淚說,客人給的,她是高興的。許喆聽了也沒再多問,還覺得一下收了這麼多,是該高興。但是接下來的幾天,許喆看到馬芹不是發呆就是落淚,夜裡還睡不着,心裡越來越不踏實,又從女兒口裡聽到,有幾個客人走了後,娘就看着元寶哭。誰會這麼大度,喝杯茶給20 兩銀子,一定是熟人?許喆忽然想到了,一定是他們,是馬芹不願對他說。許喆的心裡也糾結了,而最大的擔心不是他自己,是馬芹。這樣下去怎麼受得住,會生病的!就對馬芹說,我知道你見到四爺了,不願對我說是吧?馬芹低着頭沒有作答。許喆又說,既然見面了就該留下招待招待嗎。
“我們沒認!”馬芹這才說。“爲什麼呀,這不是你多年的心願嗎?”許喆有點不解地說。馬芹嘆了口氣說,就是這麼多年了我才覺不能認了。許喆又說,可是你看看你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會生病的呀!你就不要這麼憋屈着自己了,下次再見到四爺,就認了吧。我也覺出來了,他還認得你,才放下了20兩銀子,別人是不會這樣做的。聽許喆這麼說,馬芹看了看他說,我們這是一個家,不是我一個人!許喆聽得明白,說道,你不用管我,不行我就走,孩子們能幫你了。噢,他要叫你走,你就跟他走,也不用管我。馬芹聽了,帶點生氣地說,瞎說什麼呀,人家是皇上,我是什麼呀,老百姓兒,老孃們兒,走什麼走!馬芹這麼說,是她從四爺留下了20 兩銀子,又沒認她,想到,四爺喜歡的是從前的她,而不是現在的她。而許喆聽了又說,可是你看看你,心裡老放不下,時間長了真會生病來的!聽許喆這麼說,過了片刻後馬芹說道,行了,事兒都過去了,不想了。又說,那些事不能讓孩子們知道,做咱的生意吧。許喆聽她這麼說,又看到她的表情,點點頭沒有再說。馬芹的心情也漸漸地好了起來。
馬芹覺得四爺不會再來了,她沒有想錯,乾隆是不想再來了,他覺得馬芹還在記恨着他。可是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馬芹的影子就會出現在眼前,晃來晃去,他沒有辦法安靜地處理朝政,管不住自己的兩條腿,便又來到了茶館,但他只喝一杯茶就走,也沒再問過一句話,連着三年都是這樣。
馬芹清楚地記得,四爺第二回來,是三月十五上半晌兒,這天也是二十多年前,四爺頭一次進興隆店的日子。四爺這次一個人,進屋坐下後也沒叫茶,看着她,因爲她在櫃檯後正低頭配茶。是許喆先看到的,許喆也還認識四爺,拉了她一把,她才擡頭看,四目相對,四爺還不開口。她知道四爺已經認出她了,想過去給四爺送茶。許喆攔住她說,我去,你不方便。但她扯住了許喆,許喆明白是擔心他,他是“逃犯”綁匪的兒子。可許喆小聲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什麼可怕的。”說完推開她的手,提着水就要走,但又給馬芹扯住了, 並對他搖了下頭,許喆不明白,看着她。馬芹給換了壺龍井後,才讓許喆送過來,許喆這才明白,四爺喝龍井。
四爺什麼都沒說沒問,喝了一杯龍井茶,放下兩錠銀子就走。許喆看到了,拿起銀子追上他,說:“客官,錢多了,只收10文。”四爺身上沒有小錢兒,有點愣怔。許喆看出來了,說沒零錢就算了,說着把銀子往乾隆手裡遞。門口站着的侍衛聽明白了,從兜裡掏出10文給了他,並接過了銀子。那次後,每次四爺再來,都是放10文錢,每次都是一個人,侍衛留在屋外,馬芹都記得。
馬芹知道四爺沒有忘下她,裝着不認得,還是那句話,她不是從前的馬芹了,他也不是那個四爺了。他裝她更得裝。還有,爲了男人許喆,他是綁匪的兒子,是“逃犯”也得裝,這個還不能讓兒女們知道,也得裝。
再後來,乾隆雖然不是每年都來喝茶,但隔兩三年還要來一次,每次還是喝杯茶,放下10文錢就離開,什麼都不問不說。可馬芹每次看到四爺來了又走了,心就揪得痛,甚至落會子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