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鈕祜祿氏早已氣得臉色發青,在她看來,那晚若不是忻嬪攪局,這樣的好運氣就該在她的身上,此刻就是她風風光光地告訴所有人自己有了皇嗣,可她什麼都沒有,好處全讓忻嬪搶去,而她暗無天日的日子還將繼續着,一輩子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一場家宴“歡歡喜喜”地散了,平日裡都是帝后送太后回宮,今日卻是皇太后親自送忻嬪回承乾宮,蘭常在爲了討好太后,刻意把六公主領來,卻遭太后說:“小孩子沒輕重,你要仔細照顧着,別叫她衝撞了忻嬪,也別讓忻嬪爲孩子操心,退下吧。”
蘭常在悻悻而去,忻嬪卻對太后道:“臣妾還是想自己照顧小公主,蘭常在照顧皇上要緊。”
太后擺手:“如今還有她什麼事,你好好保重身體,早日替我生下小孫兒,算着日子正是年末的時候,只要生了小阿哥,明年正月裡就封你爲忻妃。將來六宮的事,我手把手親自教你。”
忻嬪見太后對自己愛憐得,宛若親生母女一般,她心裡卻是一片寒涼,倘若真的那一晚讓蘭常在得了好處,她的身子也恰恰能受孕的話,現在太后這番話,是不是要去對鈕祜祿氏說?是不是來年正月,就不會有什麼忻妃,而是蘭貴人?蘭嬪?又或是……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肚皮,要是她不能生出兒子,太后是不是要再次拂袖而去?
慧雲送走太后回來時見主子發呆,可她剛剛靠近忻嬪,就被她緊緊地抓住了胳膊,只見主子含淚道:“這個孩子能保住嗎?慧雲,這個孩子會不會也……”
慧雲忙捂住了主子的嘴,緊張地說:“娘娘您說什麼呢,六公主就是您的孩子啊,這一次一定是個小阿哥,一定是個小阿哥。”
忻嬪淚水漣漣,手指幾乎掐進慧雲的皮肉裡,哭泣着說:“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我想有自己的孩子,我不想再被指指點點,說我的孩子長得不像爹孃。”
“娘娘您小點兒聲。”慧雲朝門外張望,“如今有了蘭常在,她可是要盯着咱們的。”
“她敢。”忻嬪一瞬間就止住了悲慼的面容,還含着淚水的眼睛裡露出兇光,“待我生養了小阿哥,還留她做什麼?”
可不知皇帝怎麼想的,似乎是回過神來覺得那晚的事不對勁,又或是不願忻嬪太得意,故意在六月時,晉封了鈕祜祿氏爲貴人,一個小宮女在短短時間內坐上貴人之位,比當年令妃晉封得還快些,可偏偏蘭貴人不是美人更不是才女,誰也不明白皇帝到底喜歡她什麼,或許真的不是爲了喜歡,而只是爲了讓忻嬪覺得不自在。
貴人到嬪位,只有一階之差,蘭貴人隨時可以和自己舊主子平起平坐,這顯然會讓孕中的忻嬪很不安。但眼下爲了能保住這個孩子,忻嬪拼盡了全力,連吃飯喝水都是躺在牀上的,只盼着生下皇阿哥後,再除掉身邊這個礙眼的人。
然而太后還沒等到忻嬪年末爲她添孫子,七月十六日,令妃再一次順利分娩,太后滿心以爲那一次見紅會影響母體和胎兒,可送來的消息,卻是令妃比初產更順利地生下了小阿哥,母子平安。
“阿哥?真的是阿哥?”寧壽宮裡,太后得到這個消息,激動地從榻上站了起來,可她不是高興的,眉頭緊蹙的臉上,是不可思議是憎惡,更有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淒涼。
“奴婢親眼看到,是個小阿哥,皇上歡喜極了。”華嬤嬤尷尬地說着,“是十四阿哥,主子您看,咱們萬歲爺真是子嗣興旺。”
但不等太后說冷言酸語,門外宮女慌慌張張跑進來,驚恐地說:“太后娘娘,翊坤宮裡十三阿哥出痘了,皇上剛剛下旨封宮。”
華嬤嬤忙吩咐宮人準備避痘,耳聽得太后輕聲唸叨:“那小子,可別是個災星。”
也許這只是氣極之人隨口說的一句話,華嬤嬤不會往外傳,但外頭眼熱嫉妒的人不僅也會這麼刻薄地想,更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令妃生下的兒子沒福氣,是個災星。
十三阿哥出痘,勾起了皇帝當年的心痛,唯恐再次於皇城內掀起災禍,皇帝迅速下令封宮,不止翊坤宮的人不得出入,整個紫禁城都要戒嚴,他更不得不與才分娩的紅顏分開,紅顏也勸他,此刻千萬不能疏忽了中宮。
延禧宮裡,佛兒照顧着小七,櫻桃和乳母帶着十四阿哥在紅顏屋子裡住,只等十二天後十三阿哥脫險,他們才能鬆口氣,而因爲封宮,任何消息都傳不過來,眼下誰也不知道翊坤宮裡是什麼光景。
自然連同皇帝都不會去翊坤宮,他不願去想紅顏會遇到什麼兇險的事,若紅顏一生平安,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人,能讓他冒着自己的生命威脅去相伴。當初他義無反顧地陪在安頤身邊,哪怕兒子得的是要命的天花他也沒猶豫過一分,弘曆不願紅顏遇到兇險,若非紅顏,皇帝再也不會這麼做了。
在旁人看來,皇帝這樣的區別,對繼後很是不公平,雖然他對富察皇后的情意無人能比,可繼後也是中宮,也是大清的國母,她生下的嫡皇子,更是大清的將來。但事實上,似乎在意這樣區別的只是別人,皇后不僅沒期盼過皇帝能來關心她和孩子,此刻十三阿哥在生死之間掙扎,皇后竟寸步不離地守着十二阿哥,她把十三阿哥交給了太醫和宮女,自己就再也沒去看一眼,日日夜夜陪伴在十二阿哥身邊,生怕他有半分閃失。
八天之後,孱弱的十三阿哥沒能熬過病痛的折磨,翊坤宮沉浸在悲痛之中時,當天夜裡被弟弟傳染的五公主,也隨着弟弟而去,翊坤宮裡一天之內喪了皇子公主,悲慘之狀不亞於當年長春宮,整個皇室都爲之震驚,弘曆在養心殿中聽聞噩耗,久久不能言語,他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繼後,他們生了三個孩子了,他們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可皇帝對於自己的繼後,怎麼還是那樣陌生。
翊坤宮裡,花榮哭得傷心欲絕,阿哥公主雖不是她的孩子,可出生後日日夜夜在身邊照顧,早就生出了感情,夏日裡還帶着公主淋雨蹚水,怎麼一眨眼什麼都沒了。小小的生命還沒享受這人間的美好,還沒享受金枝玉葉的出身將帶給她的尊貴,就這麼消失了。
可是所有的悲傷裡,沒有皇后的身影,旁人以爲皇后是太過悲傷而不見人,只有花榮知道,主子是守着十二阿哥,她要等這一場病過去,纔敢讓十二阿哥和別人接觸,雖然都是她的孩子,可十二阿哥是傅二爺的託生,她可以失去十三阿哥,她可以失去女兒,但十二阿哥絕不能有事。
皇后不容許任何人踏足十二阿哥的房門,也不參與兩個孩子的身後事,宮裡一切都有規矩亂不了,可她爲了守住清兒,竟能狠下心不再來看一眼兩個親生骨肉,甚至不願送他們一程。沒有人看到皇后傷心欲絕的一面,於是都幻想她是悲痛過度纔會變得麻木,直到八月上旬六宮解禁,人們又開始互相走動時,纔開始傳說翊坤宮裡的事。
這日,皇帝第一次來翊坤宮,皇后領着十二阿哥來向他請安,可是母子倆卻離得很遠,弘曆心有不忍,想要去抱一抱十二阿哥,皇后卻把兒子藏在了身後,尷尬地對皇帝說:“皇上還是要小心些,保重龍體,翊坤宮裡一切都好,是不必掛念。”
弘曆心痛地說:“失去兩個孩子,朕痛心疾首,可是……”
皇后卻堅強地說:“臣妾會好好守護清兒,皇上,十二阿哥絕不會有事的。”
弘曆微微皺眉,她覺得皇后有些不正常,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只等離了翊坤宮,再趕來延禧宮看望紅顏和孩子,這裡看到的一切才讓皇帝覺得是正常的。
紅顏還沒出月子,躺在牀上抱着十四阿哥,皇帝來後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入他懷裡,而後道一聲節哀,對於翊坤宮的悲劇,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皇帝卻是道:“朕去看了皇后,她很小心地提防着朕,怕是朕會對十二阿哥怎麼樣似的,她失去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麼悲痛的事,可朕卻看不出來她哪裡傷心。也不是昔日安頤悲痛欲絕後不正常的冷漠,彷彿她就是這麼冷漠的,那兩個孩子的逝去,對她沒有太大的影響。”
紅顏靜靜地聽着,皇帝又奇怪地說:“朕聽宮人講過,那幾天裡,她沒有找看過永瑆和公主一眼,一直守着十二阿哥。”
紅顏心裡比誰都明白,因爲十二阿哥在皇后心裡的分量和其他孩子,哪怕是親骨肉都完全不同。
皇帝嘆息着:“朕有那麼多孩子,可也不能輕易失去,朕很想安慰她,皇后好像根本不需要,她真的不難過?怎麼會這樣呢?”忽然想起什麼,嚴肅地對紅顏說道,“朕知道外頭在傳什麼閒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朕絕不會這樣看待我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