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秀才聞言面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心中悔恨交加,暗忖:“我雖有苦衷,但是所作所爲並非無可指摘,如今受人羞辱,都是我自己找得,又能怪誰?”他愈想愈愧,羞憤之下,‘霍’的站起,向辛覺諸人一揖到地,朗聲說道:“諸位援手之德,在下感銘五內。如此深恩,來生必報!”說罷,昂首挺胸,直奔阿鸞大步行去。
衆人見狀不禁一愣,聶隱鋒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攔住,說道:“孔兄,意欲何爲?”
孔新甲羞憤之餘,早已置生死於度外,朗聲說道:“聶恩公,休要攔我,孽由自作,還要自受,我願隨阿鸞姑娘回去,跳入蠱神洞,去陪孔雀姑娘,我們生不能爲夫妻,死了便埋骨一處,算是報答她的一片深情!”
衆人聽他說的慷慨激昂,不似作僞,心中怨氣便消了大半兒。辛覺手捻鬚髯,緩緩說道:“閃閃所說甚是,世間‘情愛’之事,最難辨是非,當事人的種種瓜葛,旁觀之人各聽一面之辭,實難明斷。何況,聽懶殘大師的言外之意,這孔雀姑娘只怕未死,孔先生若是一時衝動,反而誤了大事,倒不如順應天意,將來由他們自行了結的好。”諸小俠聞言不敢違命,對孔新甲雖然心存芥蒂,卻也不好再說什麼。
阿鸞見狀怒道:“你們若不將孔新甲與那女童交出來,便休怪我狠心,將你們一齊餵了神蠱。”
那女童見青鸞吃了一粒碧靈丹,毒氣已不再蔓延,雖然依舊不能飛翔,卻已不似方纔那般痛苦,她心下稍安,對辛覺等人相助之德,感激不盡,內心中自然好感激增,聞聽阿鸞要挾衆人,不禁怒道:“你這妖女休要猖狂,一會兒婆婆到了,便有你苦頭吃了!”
辛覺見那女童年紀不過七八歲,竟能施展魔教中極厲害的三陰玄焰,燒死許多惡蠱,心中大感驚奇,又見這女童天真無邪,雖然眉梢各有一道赤煞暗紋斜飛入鬢,算是一點微暇,其餘骨相卻無一處不好,周身上下靈光鑑人,不帶絲毫邪氣,令人一見歡喜,不忍加害。
他心知這女童定與魔教有着莫大的瓜葛,卻拿不準這瓜葛究竟大到何處?這時聞聽女童開口說話,正好藉機探詢,於是和聲問道:“小囡,叫什麼名字?你說的婆婆又是哪個?能不能告訴爺爺?”
自來童心最是純真,並無什麼正邪之分,與人交往,全憑好惡之感。那女童既感相救之恩,又見老人鬚髮潔白,仙風道骨,神態慈祥,心中自然生出信任之情。童言無忌,自是有問必答,只聽女童清脆的聲音又甜又脆,說道:“老爺爺,我姓任,爹爹喜歡叫我的乳名-梅兒,媽媽卻喜歡叫我‘心兒’,說我正式的名字叫‘素心’。但不論是梅兒,還是心兒,都是我!爺爺願意叫哪個,便叫哪個好了。”
辛覺見她一副天真爛漫的表情,捻鬚微笑道:“好,那爺爺也叫你的乳名好了。”他說話時心念電轉,一時間卻想不起魔教的頂尖人物中有誰姓任?只好又笑問道:“梅兒,你說的婆婆又叫什麼名字?”
任素心眨眨大眼睛,歪着頭,想了一想,說道:“婆婆,就叫婆婆……”話未說完,卻聽有人咳嗽一聲,冷笑道:“婆婆姓閔,人人都喜歡叫老太婆——閔婆婆!”
衆人聞聲驚顧,就見山峰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雞皮鶴髮,弓腰駝背,拄着一根鴆杖的醜怪老婦,這老婦一條左臂瘦小乾枯,猶如嬰孩手臂之狀,垂在身前分外刺目。
任素心看見老婦,燦然一笑,親親熱熱的喊了聲‘婆婆’,又對衆人說道:“婆婆,一直守着梅兒,比娘還要疼我。”
閃閃與步靈煙聞聽‘閔婆婆’之名,不禁心中一動,相互對視一眼,暗道:‘莫非便是黑松林之內的神秘人?’又想:“若果真如此,那這個女童,豈非便是魔教至高無上的聖女!”
閔婆婆翻着一雙白眼,對周遭一切視如無物,衆人雖未見她如何遁入,但見此人在惡蠱包圍中傲然兀立,凜然無懼,只憑這份膽量氣度,便知絕非等閒之輩。
阿鸞見神蠱只一撲近老婦身周丈餘,似被吸住,進退不得,這般情形從所未遇,想起女童之言,她不禁心驚肉跳,暗道:“這人連神蠱都不畏懼,莫非是蠱神不成?”
她正在胡思亂想,就聽閔婆婆一陣冷笑,說道:“稀奇,稀奇,放眼江湖,聞聽老婆子的嘯聲而不逃者,如今也尋不到幾人了!我道是誰有這般大的膽子,原來是個糟老頭子與一班小雛,你們這些所謂的正派人士,以爲仗着幾件寶貝,便可爲所欲爲麼?有種的,先把那孩子放了,各位劃下道來,老婆子接着就是!”
閔婆婆口氣雖然強橫,卻見少主已落人手,不免投鼠忌器,她內心中惶恐之極,暗想:“這一干人綁架梅兒,不知有何天大的圖謀?”
辛覺聞言知道來人誤會自己挾持女童,也不分辨,淡淡一笑,說道:“梅兒,既然婆婆來接你了,你便回去吧!”
任素心答應一聲,向衆人道聲‘再見’,便向閔婆婆行去,她一邊走,一邊說道:“婆婆,這放蜈蚣的妖女最是可惡,竟敢用金刀傷了凌霄,婆婆要給梅兒出氣!”
閔婆婆見狀先是一愣,聽罷女童之言,心中恍然,方知自己誤會了辛覺諸人,但她脾氣素來強硬,斷不肯開口認錯賠禮,只將一腔怒火轉移到阿鸞身上。
阿鸞見閔婆婆衝着自己目露兇光,冷笑幾聲,說道:“你這賤婢依仗臉蛋去做□□,還有幾分勝算,卻不知有何本領,竟敢到光明神教的地盤上撒野,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阿鸞心中雖有怯意,卻被這醜婆子罵得心頭火起,不禁反脣相譏道:“醜婆子休拿大話嚇我,我五毒教縱橫南疆,更不知天下還有什麼光明神教!”
那光明神教之名,乃是教衆尊稱,江湖中人人皆呼之爲‘魔’,阿鸞生長南疆,初履中土,涉世不深,人又單純,縱聞魔教之名,如何能夠知之甚詳?故此她坐井觀天,以爲天下之大,除了五毒教外,其餘實在不值一提。
阿鸞如此口出不遜,倒是大出閔婆婆意料之外。這老婦性情古怪,生平最厭惡的便是軟骨頭、怕死鬼,若是阿鸞爲了活命奴顏婢膝,只怕早已橫屍當場。如此一來歪打正着,對了閔婆婆的脾胃,暫時躲過了一劫。
閔婆婆這時十分心思,其實九分九都在任素心上,見她領着青鸞一出神光之外,急將她拉到身畔,衆人眼前一花,再見那女童與老婦連同青鸞已在數丈之外。
閔婆婆仔細打量,見任素心毫髮無傷,一顆心方纔放下。她又聽了聖女略略說了經過,方對辛覺諸人消了敵意。衆人聞她怪笑一聲,說道:“救你的人雖是好意,但是萬花宮中一草一物,有老婆子在此,卻無須旁人維護。”
諸少年見閔婆婆不識好歹,言辭強橫,對衆人義舉毫不領情,連一個‘謝’字也沒有,心中均是憤憤不平,卻不知如此已是閔婆婆一生之中難得的軟話兒了。
閔婆婆轉過頭來,面對阿鸞嘿嘿冷笑,她怪眼一翻,雙目中寒芒暴射,一股殺氣剎那間瀰漫開來。阿鸞只覺渾身毛孔倏地緊縮,心頭寒意大熾,周身也似被閔婆婆森冷的目光凍僵一般,她哪知任素心一出襁褓,便由閔婆婆照顧,勝似親生,愛逾性命,聞聽心肝寶貝差點命喪蠱口之下,如何能不怒發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