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前回。
一行人迤邐前行，轉過山彎兒，擡眼見東側峰崖上的天然石紋，宛如巨靈之掌，掌上半輪如月，光可鑑人，旁邊的大字赫然入目，題曰：‘石月’。
步靈煙笑道：“這是關中八景之首的‘華嶽仙掌’。傳說古代河神巨靈，左手托起華山，右足蹬去中條山，給黃河劈出一條入海的河道，排放出洪水，拯救了萬民，峰崖上的仙人掌，就是巨靈神推山時留下的手印。”
衆人聞言一齊瞻仰那‘石月’二字。閃閃忽然心中一動，想起懶殘大師所留詩偈中有一句是：‘石月照神闕，仙鄉第幾峰？’不禁思忖道：“難道聖僧所說之寶便在附近不遠麼？”
這時山嵐忽起，雲霧中巨靈仙掌隱約不現。前行不久，已近西峰，只見絕崖千丈，陡峭巍峨、似刀削鋸截，峰巔上巨石聳起，好似蓮花瓣，綽約於白雲之間，宛若仙鄉。
衆人登臨峰頂，極目遠眺，四周羣山起伏，雲霞四披，周野屏開，瀚漠流沙，曲流如帶，置身天外，若入神府，萬種俗念頓時一掃而空。
孔新甲遙望秦川，喟然嘆息道：“千里沃野，六朝古都，一朝兒化爲丘墟。阿房雖毀，秦陵猶在，只是滄海桑田，人世變幻，千載下，有誰知黃沙下埋盡輝煌？漢唐氣象化作瀚海飆風，遠去矣！”
這秀才觸景生情，吊起書包，滿口駢賦，文縐縐，酸溜溜，讓人聽得昏頭脹腦，如墮五里雲霧之中。
辛丹辰問道:“請教孔兄，瀚海，那是什麼海？”孔新甲笑答道：“瀚海，並非是海，而是指大漠戈壁一望無垠，宛如大海，故稱瀚海。”
辛丹辰笑道：“孔兄這一解釋，我方明白，瀚海飆風便是說沙漠之上颳大風，那遠去的之物一定是沙塵暴，幹漢唐氣象屁事？！”
這一路行來，相處已久，彼此間已然熟悉了許多，孔新甲知這蠻牛心直口快，向無遮攔，也不爲忤，解釋道：“在下眼見八百里秦川沃野，毀於世界大戰，淪爲死域，六朝古都長安，也被核彈夷爲平地，無數華夏文明遺蹟，盡數湮沒在黃沙之下，故此心中感嘆，昔日富饒山川，人傑地靈，英雄輩出，金戈鐵馬，叱吒風雲，如今一切已成過眼雲煙，那些曾經膾炙人口的英雄故事，無人傳說，也漸漸煙消雲散，好似被這大漠朔風吹散一般。”
諸小俠聞言方纔明白秀才肚中的‘離騷’，亦生慨嘆，大家邊說邊行，不知不覺行到一處奇險之地，但見一道山脊長約百丈，石色蒼黛，宛如一條屈縮的蒼龍，兩邊盡是懸崖峭壁，雲霧升起，人行其上，宛如騎龍而遊。衆少年步履輕捷，雖然負重，行走在又窄又滑的石徑上，卻毫不吃力，他們一邊兒飽覽山色，一邊兒說說笑笑，顯得愜意悠閒。卻苦了那秀才一路上戰戰兢兢，提心吊膽，似這般臨及深淵，果然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捱到‘韓退之投書處’，他身臨其境，扶石而立，思及先賢，方知‘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困窘之境，實非讀誦可以懂得。
過此險道，又登絕頂，衆人如臨天界，如履浮雲，仰觀天在咫尺，星斗可摘，俯視羣山起伏，蒼蒼莽莽，漠漠沙海，如同一塊兒黃錦卷向天際。
這南峰由一峰二頂組成，東側一頂名‘鬆檜峰’，西側一頂叫‘落雁峰’，落雁峰之西，乃是‘孝子峰’。落雁峰，居中最高，鬆檜峰居東，孝子峰居西，宛如一把圈椅，三個峰頂恰似一尊面北而坐的巨人。
閃閃觀覽山形，眼前忽然一亮，想起禪師詩偈中有‘巨靈坐面北，舉手摘天星’的句子，不禁低聲吟誦出來。耳聞有人笑道：‘不錯’，回首卻見自己師伯手捻鬚髯，含笑相視，意甚嘉許。
辛覺隨又望向鬆檜峰，唸誦道：“呼吸通帝座，鐵瓦蓋天東。白帝豈無恨，何故引天兵？”其餘的人聞聽老人讀誦詩偈，見景生情，皆有所悟。
步靈煙拍手笑道：“鬆檜峰上有座白帝祠，又名金天宮，是華山神金天少昊的主廟。因廟內主殿屋頂覆以鐵瓦，也有稱其鐵瓦殿的，莫非神僧所指的奇珍，便在這廟中麼？”
辛丹辰搔搔頭，疑道：“就是這最後兩句讓人摸不着頭腦？不知何意？‘白帝豈無恨’……那少昊既被封帝，又有人蓋廟祭祀，生前榮華富貴，死後還享人間香火，又有何恨？……”
聶隱鋒知孔新甲博學多聞，對於古史尤其精通，於是笑道：“孔兄家學淵源，滿腹經綸，一定知曉這白帝少昊的故事，何妨說來，大家參詳參詳，或者可以揭開詩偈之謎。”
這話兒正中孔新甲下懷，他滿腹‘牢騷’，正苦於無處傾訴，這一打開話匣，便如滔滔江水傾流而出，衆人聽他說道：“先聖刪詩書，定禮樂，言堯舜禹三代之上，史料駁雜不全，又多爲神異之事，恐人聞之疑懼不信，譏爲妖言，褻瀆神靈，自致無妄之災，故此約略不言。論語有言：‘子不語，怪力亂神。’豈不知‘不語’，是因爲人既不信，說也無益。故論語中又有言曰：‘敬鬼神而遠之。’可見聖人並未否認鬼神之事，試問沒有鬼神，人又何必遠之？可笑後人斷章取義，曲解聖言，囿於名相，背悖實義，繼而以訛傳訛，以至於錯漏萬出，到頭來屎盆子又都扣在聖人頭頂？！吾祖代人受過，不知凡幾！嗚呼哀哉，奈何，奈何！”
衆人聞聽秀才大掉書包，卻又文不對題，將滿腹牢騷借題發揮，欲替祖宗昭雪平反，不覺好笑。
辛丹辰耐不住性子，急道：“秀才，聶大哥問的是‘白帝’故事，並非要調查令祖上，你嘰裡咕嚕說了半天，一句也沒說在點子上，都是廢話。”
孔新甲面上一紅，辯解道：“這少昊白帝之事，信史記載無幾，多爲傳說，若不先作鋪墊，只怕又成無稽之談，遭人恥笑。人若不信，在下說了半天，豈非白費唾沫。”
辛丹羽笑道：“孔相公多慮了，學道之人，豈有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仙的道理？”步靈煙笑道：“也怪不得他，如今人寧願相信有外星人，也不相信有神仙，那外星人會飛，是高科技，神仙會飛，便是愚昧迷信，你說有多可笑。”
聶隱鋒說道：“孔兄直言無妨，聖人之言我們不信，還能相信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