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覺見綠洲內植物蔥鬱, 顯然有水,又見浮沙甚多,料想泉眼定被這場大沙暴掩埋住了, 不過這片綠洲不下數十畝, 若要尋到沙下的泉眼, 恐要大費周章。
那雪駝這時已然吃飽, 徑自行到胡楊林間, 忽然放緩腳步,垂下頭來,邊嗅邊行, 又走了三丈左右,在一棵合抱粗細的胡楊樹附近, 用前蹄不住翻刨沙土, 辛覺心頭一動, 捻鬚微笑道:“牛兒,快去幫雪駝挖泉眼!”
辛丹辰一下子來了精神, 他翻身躍起,三竄兩跳,到了雪駝身畔,舞動天乙鏟,三兩下兒便挖了數尺深, 他見下面的沙土十分潮溼, 心中大喜, 歡呼道:“找到泉眼了!”挖了將近一丈, 地下果然冒出水來, 蠻牛焦渴已極,顧不得混濁, 捧起水來,喝了一口,但覺這水又苦又澀,實在難以下嚥,於是‘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說道:“這水喝不得!”
雪駝見他不喝,便垂頭大飲起來,青青、小白、團圓也圍攏過來,方待吃水,卻被蠻牛攔住道:“你們沒有駱駝的腸胃,萬萬吃不得!”
好不容易找到水源,卻又不能喝,衆人不知綠洲內,何處有可以食用的水泉,不禁犯難起來。
聶隱鋒忽然瞥見身邊一棵枯死的胡楊,倒折於地,那斷折的樹身處,四周樹壁厚只半寸,中間空空如也,不禁疑惑道:“若是蟲蛀、腐爛,斷不會如此規則光滑,莫非樹身原本就是空的?!”想到這裡,他靈機一動,一指戳進一棵胡楊樹內,手指拔出,隨見一道又細又清亮的水箭,噴射出來。聶隱鋒嚐了一口,甚是清甜,忙一邊取出水囊盛水,一邊招呼道:“樹中有水,晶晶亮,透心涼,可口好喝極了!”
衆人開懷暢飲一番,又將隨身水囊盛滿。孔新甲飽飲之餘,忽朝那株胡楊樹深深作了一個揖,唱喏謝道:“胡楊樹,胡楊樹,你舍卻身中水救了我等,大恩大德,永銘於心,願你長命百歲,千萬不要枯死纔好!”
話音未落,忽然清風吹來,枝舞叶韻,暗香盈鼻。蠻牛以爲胡楊顯靈,不禁嚇了一跳,說道:“乖乖不得了,原來這胡楊已經成仙了。”旁人見他憨態,不覺好笑。
辛丹羽輕輕賞了兄弟一個‘栗子’,笑道:“這是花香,不是樹神顯靈!”辛丹辰順着姐姐所指,這才發現前面不遠的沙棘林下間雜的一片碧草開出粉紅的小花,香氣濃郁,隨風吹來。
辛覺驚咦一聲,大步走去,探手拔起一莖碧草,見那碧草根部塊莖如參,拇指粗細,清香撲鼻,不禁笑道:“這是沙蔘,功效雖不如人蔘,用以療飢,卻不在黃精、何首烏之下。這一小支兒,常人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飢。”
衆人邀天之幸,覓得甘泉後,又巧得了百十支沙蔘,再無飢渴之虞。吃飽喝足後,大家疲乏盡掃,興奮不已。步靈煙看見倒折的粗大胡楊,臥在地上,宛如一隻碩大的獨木舟,不禁突發奇想,說道:“咱們何妨就地取材,造一隻沙漠快舟,明日由雪駝拖着,暢遊沙海,省時省力,豈不快哉!”
少年人天性喜事,聞言一齊贊同,大家一齊動手,不過半個時辰,獨木舟便已造成。這才養精蓄銳,各自休息,準備明日一早瀚海行舟,橫渡大漠,趕到風陵渡去。
翌日清晨,雪駝拉起獨木舟一路疾馳,果然快捷如風,到了黃河之畔,已是黃昏。此時正是秋末冬初,川原蕭瑟,涼風颯颯,黃沙漫漫,一個銅盆大的落日,只留得半個在地平線上,餘暉脈脈,淡紅的顏色,迴光返照在不遠處低矮的山丘上,煞是好看。
黃河正是枯水時期,水流淺緩,並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的磅礴氣勢,數十丈寬闊的河灘上,大半兒沙石曝露,沙灘上、礁石間兒,星羅棋佈着許多水積兒。沿河區域,草木漸漸多了,荒草間蟻穴高聳,宛如無數微縮的碉樓一般,比量蟻類微小的身軀,這般建築實在不啻於人類的摩天大樓。
孔新甲見此奇蹟,心中讚歎:“諸如蟻類一般微小的生命,同樣具有不可思議的創造力!”又想:“人類動輒便以‘征服天地,改造自然’自詡自誇,是否螞蟻的世界中,也有如此豪言壯語!天外的神仙觀察地上的人間,便如此時人觀蟻穴,若見識了人類一番番‘改天換地’的雄心壯舉,又不知作何感想呢?”
辛覺見風陵渡近在咫尺,暗自計算日期,正與龍婆婆授與閃閃的仙示暗合,此老似乎早將那一場沙暴耽擱的時日包括在內了。想到這裡,老人心中一動,忖思道:“龍老前輩如此安排,莫非又有什麼玄機!”
這時辛丹辰騎着雪駝,探路回來說:“前面不遠的山環中有座破廟,地勢隱僻,正好宿營。”辛覺聞報心中又是一動,說道:“時日不早,便去那裡休息一夜。”
一行人說說笑笑到了破廟前。見這廟並不十分大,廟牆業已東倒西坍,廟門受那風雨剝蝕,倒在地上,早已朽爛不堪。殿頂的磚瓦大半兒墮落,風刀霜劍趁虛而入,將殿內供奉的神像,由神還原成木胎泥塑,最終歸於了塵土。咦!道本無言,卻又似乎不言而言說着!
院落內,唯有一座鐘樓還算完整,不過四扇樓窗,也只剩下搖搖欲墜的兩扇。幸好不能遮風,尚可擋雨,大家一起動手,將鐘樓內部的蛛網、積塵掃淨,又將滿是銅綠的大鐘堵住樓門,方纔安心休歇。
這時天光漸暗,明月初升,疏星閃動,明亮的月光照得四下清澈如晝。忽然一陣兒夜風吹來,涼意潛生,隱約聽聞遠處傳來幽幽的金磬之音,夜靜山幽,杳無人煙的荒寂之地,這般詭異的動靜兒,怎不令人疑心仲仲、瞿然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