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嶺,在聖祖以前的華夏典籍裡是屬於極西之地。《左傳》裡曾記載周穆王曾西巡至此朝拜西王母。當時,這裡叫不周山。漢武帝時西征見此山蔥翠高聳,於是命名蔥嶺。必須說明的是,蔥嶺其實是一個冰川平原,由於海拔極高,所以看上去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
事實上在沒有現代化工具的古代,想要越過蔥嶺的確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除非從蔥嶺中的自然裂口通過---那裡海拔較低,氣候不會那麼嚴寒---否則就是自尋死路。這也是爲什麼天山南麓的鴻蒙口如此重要的原因。想要翻過連綿千里的蔥嶺,必須經過南邊的鴻蒙口,或者是北邊的紫金關,又或者是貴山城、赤谷城等自然大裂口。
那麼有沒有人徒步翻越蔥嶺的呢?
以前不知道,但現在是有了。
茫茫無際的蔥嶺高原上,一條長長的人流正在這裡默默行進着。
剛剛步上寒雪地帶時,隊伍中還有人高聲喧譁,一些來自帝國南部的將士還非常有興趣地抓起雪塊來互相嬉鬧。連戰馬也噴喘着氣息,擡高腳步輕盈向前。
但是現在,整個隊伍就像一隻被寒冷壓迫到無法呼吸的默默爬行的長蟲,只是在依靠本能不斷向前蠕動而已。
連續三天不簡短行軍耗盡了所有人的體力,這種機械式的行進彷彿永無盡頭。大地上滿眼皆是鋪天蓋地的白,沒繞過一座山樑,便會看見前方是更多、更無盡的曲折往復的雪覆山樑,他們的面貌都一模一樣,都是那同一種噬人的蒼茫,當雪景從情趣昂然變成單調,人的心情便開始煩躁,等煩躁積累到令人作嘔時,便是寒帶行軍的痛苦進入了前夕階段。
突圍了。在鄒燃的帶領下大家的確輕鬆突圍了。面對多圖在山下襬下的千軍萬馬,鄒燃連去觸碰的意思都沒有。
或許多圖發現自己等候了一夜的漢軍竟然只是我留在山上的八百匹懸蹄踢鼓的戰馬會氣到吐血吧?!哈哈。
每當想到這點,鄒燃就會忍不住露出難辨的笑容。
連呂濤都不得不承認,鄒燃果然是有天生的逃跑才能。六千名訓練有素的漢軍要靜悄悄的逃離並不是什麼難事,馬裹蹄,人銜環就是了。難就難在如何讓多圖發現不了。而鄒燃竟然用數千個粗劣的稻草人和八百匹戰馬解決了問題。
後軍發現匈奴之後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
不過逃脫的慶幸很快就消失在極地狂暴的寒冷中。鄒燃牽着馱有李珊的戰馬一步一步地行進着。極度疲憊和睏乏像個無形的巨大蚊蟲,貪婪的吸乾了他所有的精力後好像仍舊不知足,痠麻的空乏感從五臟六腑向上頂的人頭重腳輕。
每走一步他都覺得自己搖搖欲墜,那種失衡感覺讓他想起小時候母親買個我的‘不倒翁’拿大頂式的倒着立起來,千方百計但卻穩不住他沉甸甸的屁股的感覺和現在是多麼地相似。
這裡是高原。一望無際的冰雪高原。有很多將士因爲受不了高原反應而倒下,身邊的同袍則拖着同樣疲憊的身軀將他們一一放到戰馬上。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每個漢軍士兵身上只裹了一件從帳篷上拆下來的棉布!
“咚!”
前面又有一個人直挺挺地向前倒下了,面部和堅硬的冰雪路面狠狠撞擊在一起,發出凍肉撞上鐵錘的沉悶響聲。鄒燃緊走幾步,將他翻了過來。
耿大囿跑了上來,氣息還沒喘勻就開始檢查,半晌,他衝鄒燃搖了搖頭:“沒救了。”
鄒燃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體道:“把他身上的鎧甲和棉布扯下來給別的人穿!拿上他的銘牌,屍體就放在路邊!”
他的聲音和話語比高原的寒風還要冷酷。
第一百零一個!
這已經是三天行軍以來第一百零一個倒下的同袍。可是卻沒有人去埋怨鄒燃的不近人情。在這該死的冰雪之地,活人才是最重要的!
每個走過這具屍體的人都會向他投去一抹羨慕的目光。也許他們在慶幸他能夠這麼早得到解脫。而他們則只能繼續拖着疲憊的軀體麻木地向前行走!
李珊的傷得到了一定的治療,雖然還是會咳嗽,但卻覺得好了許多,於是她要求下來自己行走。鄒燃沒有拒絕。比她傷重的士兵多的是,空出一匹馬還能多載一個傷兵。
很多人雙腳已然沒有了知覺,被寒風和無止境的冰原掏空熱量的身體冰冷一塊,冷風吹來沒有阻擋地便穿過身體向
後漂去。突突跳的眼皮像吊了鉛塊。稍不注意便摔了下來匝住了視線。伸了伸始終弓着的腰身,肋扇間的劇痛抽走了些眼皮的重量。讓我從“睡魔”的捆綁中掙脫出片刻。
這是鄒燃規定的。他不允許部隊停下來睡覺,甚至不允許休息,哪怕走的像蝸牛,也必須站着往前走。在這麼冷的地方,一旦睡着就代表着死亡。
“大漢的將士們,你們是願意無聲無息地被寒冷剝奪了生命還是願意倒在前進的路上?告訴你們,走過這片冰原就是勝利,我能將大家從數萬匈奴軍中逃出來就一定能帶你們回家!只要你們跟着我,我們一定能回家!”
鄒燃總是拿着那個自制的圓筒喇叭在隊伍中不斷的鼓舞打氣。沒人知道鄒燃到底哪裡來的這麼多精力。他會從隊伍的最前面走到最後面,一腳一腳將那些本已困極坐下的士兵給踢起來,扔回隊伍裡。然後又一步一步地走到隊伍前列,不斷給將士們鼓勁。
可即使這樣,每天都還有人倒下。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毅力的。
第四天的時候,倒下的人更多了。鄒燃不得不下令在一個地勢比較低的地方暫時駐紮下來。以伍爲單位,每伍中只能有三個人睡覺,另外兩個必須保持清醒,每次入睡不能超過一刻鐘,然後輪換。
第五天,六千名將士有絕大部分都患上了感冒。
第六天,省吃儉用的糧草全部耗盡。鄒燃開始下令宰殺戰馬。滾燙的馬血讓很多人爲之一振。
第七天,情況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全軍非戰鬥減員到了四分之一,一千六百多人終於倒在了這似乎無窮無盡的冰雪高原上。
鄒燃有時候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將這些人帶到這裡是不是已經到了極限?若不是這些士兵都又累又餓又冷已經沒有了反抗的力氣,只有盲目的服從,沒準現在已經被士兵造了反吧?
李珊裹着厚厚的棉布,面色發青地走到鄒燃身邊:“走吧。路還很遠!”
第七天黃昏,鄒燃帶着隊伍來到了一個相對低窪的凹地。這裡沒有刺眼的雪層,但依舊冰雪覆蓋,月光被雪層反射投映迴天幕上,把本應淡黑的視線塗成了乳灰色。自然界地奇蹟彷彿將時間固定在了黃昏。
在鄒燃宣佈可以休息後,無數人噗通一聲就躺在了地上。葉冰蘭和秋香、菱悅是跟着李珊一起行進的,此刻就在遠處看着站在高處不時出神的鄒燃。
“他會把我們帶出去嗎?”秋香搓了搓已經凍到紅腫,甚至開始潰爛的手背,哆嗦地問道。
“會的。”回答的是同樣寒冷不堪的菱悅,“我從沒見過這樣帶兵的。如果是我,我絕對無法做到他這個地步。他不僅將我們帶到了這裡,而且堅持了這麼長時間。他一定能做到!”
“是的,我也相信他能做到!”李珊也喃喃道。
月亮正圓,卻擋不住滿天擁擠的星星。一條銀河橫跨夜空,是城市見不到美景。一望無際的雪線,層層疊疊的羣山,白雲似乎就飄在身旁,天空一塵不染藍得空靈。
“啊!啊!啊!”一陣類似野獸咆哮的聲音震碎了這片眼幻如仙境的平和。
巨大的原始的聲響震醒了所有被疲憊折磨的恍恍惚惚士兵,原本只是遲鈍的扭頭的鄒燃突然跳了起來,飛快地朝那瘋狂嘶吼的人衝了過去。宇文獻突然跟瘋了一樣從地上跳起來,揮舞着戰刀將眼前所有能看見的人劈成兩瓣,力氣大的嚇人。
“宇文獻,宇文獻!”鄒燃撲了過去,一巴掌煽了她個跟頭。可是他的舉動很快引起了連鎖反應。有好幾個士兵也跟着跳了起來,瘋狂大吼。
“劉全、武鴻,把他們的刀給我卸了,快!不要炸營了!”
作爲軍隊這種羣體存在,一旦炸了營絕對是一場災難。
劉全、武鴻還有身體強壯的荊川、王楚等紛紛撲上去將那些士兵的刀槍卸掉,並且將他們打暈在地。
體能透支和多日不休加上高原缺氧,會造成嚴重的大腦機能障礙。身心憔悴、精神恍惚下許多人將普通的樹木看成敵人、把堅硬的石頭當做食物。甚至出現各種奇怪的幻覺,時間長了精神便會崩潰。
“命令全軍嚴密監視,通知呂濤將軍我們這裡的情況,若是發現相似情形哪怕就地斬殺也不能引起炸營!”鄒燃快速地對劉全他們說道。
鄒燃負責最前面,呂濤負責中部,馬嵬負責殿後。三個人各自負責兩部人馬。首尾
銜接。
忙完這些,鄒燃一屁股坐在雪地裡,涼溼的感覺鑽進*,順着腸子開始向上爬,穿過的部位反而沒有了冰冷的感覺,代爾替之的是一股滾燙的熱意。彷彿肚子裡燒起了一把火,炙烤着包裹在外的皮肉,力量擠開僵縮的血管激活了無力的肌肉,原本疼不可抑的肋骨經熱流掃過,也化成了淡淡的舒暢。但這股熱流沒有讓他有星點的享受感,卻嚇的他不知從哪裡得來的力氣“騰”地從地上跳了起來。
“怎麼回事?”劉全拎着武器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不行了?”
鄒燃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抽出戰刀緊緊的握在手裡,希望藉着手裡的充實感找到力量。劉全端詳了他片刻,疲憊的搖了搖頭,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開了。他也不是鐵打的!
按着肚子揉動了片刻,驅散原來應該是如此冰天雪地中求之不得的軟意。當冰冷和疼痛從新回收復失陷的陣地後,鄒燃才緩緩的舒了口氣但心中的恐懼卻沒有隨着這口熱氣離開我的身體,不安和緊張咬住了我繃緊的神經。
這時趴在邊上的黃巢突然問:“鄒大哥,你是不是感覺熱?”
“嗯?你也?”鄒燃猛得擡頭盯住黃巢,他整張臉已經凍成脹紫色。
“嘿嘿!”黃巢想撇嘴大笑,卻擠不動凍僵的臉皮,知識做出了個比鬼還難看的古怪表情,然後搖搖頭徑直向前走去。
凍死的人不少是裸體的,這是因爲體內失溫過度會導致腸胃功能絮亂,腸溫一旦低於三十四度便會神智不清,感到倦怠渴睡和甘美的恍惚感,最終失去政策的思維能力和產生幻覺,很多凍死的人的表情並不痛苦,甚至是熱得脫光衣服便是這個原因。在這極地裡感覺到熱本身就不正常,看來這個黃巢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不過他所知道的怕不是這種系統的現代知識。
武鴻荊川等人還在拼命拍打宇文獻,希望能夠幫助他理順自己的意識。秋香卻眯着眼走到鄒燃地身邊無精打采地哆嗦着。猶豫了片刻後鼓起勇氣向他問到:“我已經穿的極厚,身上也披了六七塊棉布,一直都沒有感到冷,可是現在不知爲什麼開始越來越冷,現在已經冷得受不了了!這是爲什麼?”
鄒燃還沒解決自己突然發熱的困惑,竟然成了別人的取暖顧問,上天真是會開玩笑。
但作爲他們的指揮官,鄒燃又不能不回答。總不能拒之門外,只好打量着這個裹的跟棉球,但依舊冷的不斷哆嗦的女人。
過了片刻,鄒燃似乎看出了點端倪,直接問道:“上山前我讓你們脫掉裡面的純棉內衣,你做了沒有?”
“什麼?”她明顯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楞了一下竟然臉紅了。躊躇了半天才低聲說道:“那,那是惠妃娘娘送給我的……我……”
鄒燃抽出短刀遞給她:“純棉內衣地吸汗是好,但在高寒的地方活動的話棉質內衣簡直就是殺手。吸收了汗水的棉質內衣無法散發。變涼後會吸走你大量的體溫。”
“現在?”秋香看着鄒燃遞過去的刀子遲疑了。
“如果你還有絲綢內衣最好多穿一套,絲綢的保暖效果雖然不如棉,但在這種地方,絲綢卻是最好的材料!”鄒燃自然地伸出手幫她把已經有些歪斜的頭盔從新戴好:“注意頭盔內的保暖,實在不行可以往裡面塞點棉布,人身上的熱量有一半都是從頭頂流矢的!”
“噢!”秋香看見鄒燃那親暱的舉動,臉色竟然有些紅了起來。
鄒燃卻沒有去關注這些,他慢慢走到李珊身邊,將蓋在她身上的棉布往她的衣領下塞了塞,帶着從未有過的溫柔語調說:“會冷嗎?胸口還悶不悶?”
說着,他伸手從腰畔摘下一個水囊道:“這裡還有點馬血,喝下去暖暖身子!”
李珊抿了抿因爲寒冷變得紅腫的嘴脣,搖頭道:“不用了,還是留給那些需要的弟兄們吧!”
其實李珊想說的是讓鄒燃自己喝點,可是卻始終說不出口。雖然李珊是個混血,性格里有着豪爽的一面,但終究是受漢帝國文化長大的姑娘家,有些話在這麼多人面前還是無法說出口的。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前面傳來,“校尉,快來看吶!”
吳大鋮和王金彪,還有那趙九重從前面飛快地跑回來,臉上露着極度興奮的神色對鄒燃道。他們三個什麼時候走的這麼近了?
(PS:下午六點之前還有一章!老子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