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俗話說人走旺運萬事爽利,羅開先帶着十數萬人抵達黃河西岸靈州這塊地方,雖說一路風塵與殺戮,卻不曾丟下什麼人命,也算是順風順水得很。
及至滅掉烏塔人,興建木屋營地安家落地也沒出什麼大的工程事故,更連大風暴雨的天氣都欠缺,真的可算是萬事爽利。
如同人走運道諸事順利,或許真的有時運一說,從帳篷搬家到木屋的時候,下的一場清雪卻沒有持續很久,並沒有像所有人擔心的那樣變成暴風雪,着實讓人鬆了口氣。
當然,鬆口氣可不是泄氣,清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天,卻沒有在地面上積存多少,清雪過後的氣溫驟降,連不遠處的黃河岸邊都開始出現了冰凌,但並不影響營地內人們的正常活動,所以喧囂還在繼續。
單單搬家這種瑣事就持續了整整兩天,原本居住的帳篷被拆掉由後勤營統一收了起來,住進新居的人們便開始了各種忙碌。
各家的婆娘用乾草和着灰漿再加上苔蘚之類封堵木屋的縫隙,目的自然是防止木屋縫隙透風,這種事情可是個細緻活,沒點耐心是做不好的,壁爐和火炕的第一次試竈總是弄得人鼻涕眼淚橫流,這東西也是需要調整的,於是各家的男人開始出面,調整煙道、清理爐竈的事情只是小事,籌備過冬取暖用的燃料纔是重活,好在不遠處新開的淺表煤層有了收穫,新進用改裝過的四輪大車拉了不少回來,倒是不需要人們提着斧子去四處砍伐樹木做冬柴。
民營如此,軍營就更不用多說了,有了一路歷練的戰士們早都是各種活計的好手。分配好各自的營地之後,整理內務的、完善工事的、籌備材料的、輪崗執勤的、執行任務的……完全不用各部統領吆喝督促,每次羅開先四處巡哨的時候,都能發現一切井井有條。
當然,說數萬戰士一下子從人變成了嚴守程序的機器是不可能的,這裡面最關鍵的還是要提起憲兵隊和軍法處的職能。
說起憲兵和軍法處這兩樣事物,在這個時代的軍隊裡面是不存在的,無論東西方,兵爲將有才是常例,換言之就是,士兵犯錯與否以及如何懲戒只有他的直屬長官說了算,其他人是沒權利干涉的,即使皇帝派到軍隊的監軍(西方叫做國王特使或者大公特使)之類也只是負責觀察統兵將領是否善戰是否忠誠,至於軍紀如何是不在他們的職權範圍內的。
當然,在東方的王朝,文官們會設立一些尋風使或者監察使御史以及錦衣衛之類的職務,來不時替皇帝巡察各部的情況,說白了就是皇帝的耳朵眼睛,但因爲沒有完整的政策,這類職務很少具備司法權,多數情況不過就是擺設。
放到東行營隊這隻多民族的混雜羣體,從開初到如今的現狀,則是大不相同。
最早在希爾凡初創的時候,羅某人設立軍法處和憲兵隊的目的只是想讓手下這些人多些約束,同時減輕自己的負擔,恰好軍法處的統領人選是現成的,而那時候的唐人營則是一個丟了一半東方傳承卻又沒能接受波斯人傳統的矛盾羣體。
這種對羅開先來說,算是突發奇想的一種嘗試,對其餘所有人來說,算是機緣巧合也好,陰差陽錯也罷,結局是規矩雖然多了些,但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所有人都或被動或主動地接受了全面紀律管控這種新的局面。
及至靈州這裡,軍法處已經演變成了一個兼顧司法與執法的複合職能,憲兵隊就是軍法處下轄的執行機構,如今算上不停調動歷練的憲兵,總人數已經超過了四千人,曾經在憲兵隊伍中輪值過的總人數更是超過三萬人。
能夠被選送近憲兵隊輪值的人並不止侷限於軍隊,更有民營做事比較出色的管事,在憲兵隊輪值之後,紀律與規矩的概念就印在了腦子裡,有了這樣一番履歷之後,這些人又會被派回原崗。
通過不停的人事輪換,所有的紀律概念就會得以深入到所有人的人心,而羅某人才能得到一隻如指臂使的隊伍。
人員影響的擴大,隨之而來的軍法處的職能也在不斷的擴大。
從一開始的單純軍紀,到如今已經囊括紀檢、司法、執法、刑訊、城管、衛生監督、奴隸管理、敵情彙總等方面,甚至觸及到了民務糾紛、貪賄懲戒和情報偵查,當然後者是對內的。
這樣一個軍法處的職能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對於主將羅開先的要求來說,可以完成一個紀律保障的任務,但對於只有十數萬人的靈州營地來說,顯然是有些過於臃腫與龐大了,對於主管軍法處的西德克諾德來說,更是有些力不從心外加誠惶誠恐。
此時軍法處剛剛搬遷到木屋區,一個用木柵圍攏起來的單獨營地,一個剛剛整理完畢的寬敞木屋,壁爐內的火焰燃燒的很旺盛,兩個矮樹樁做成的椅子,上面蒙着厚厚的羊皮,諾曼人西德克諾德和斯拉夫人富拉爾基坐在一起閒聊。
“西德克,你好像很疲累?”富拉爾基對諾曼人很羨慕,並非是對對方如今手裡的權力,而是對方身上來自那位高大主人賦予的信任。
把手中的鐵釺掛在壁爐邊牆壁上的鉤子上面,西德克諾德擡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副手,正如富拉爾基瞭解他一樣,他對這個斯拉夫人想什麼同樣很清楚,“富拉爾基,你不累嗎?審訊俘虜、看押犯人,還要隨時防止那些奴隸作亂,只憑你我兩個人,可做不完那麼多的事情。至於選拔人手……”
西德克說了一半停住了。
富拉爾基有些疑惑的問道:“那就選拔人手好了,反正將主同意了,我正好看中幾個不錯的傢伙,管理奴隸的粟米菲羅現在服貼得很,他也推薦了幾個表現很好的……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是我想得多,富拉爾基。”西德克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連同經過修繕的鬍子都顯得那麼一絲不苟,“富拉爾基,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只是巴伐利亞大公手下一個莊園裡的管事幫傭,如果不是因爲那些貴族的爭鬥,我根本不會參加什麼該死的戰爭,也就不會被巴西爾二世手下的將軍當作替罪羊……”
“好了,好了,西德克……我們角鬥士營裡出來的傢伙沒人關心過去的破爛事,沒見將主從來都沒有詢問過?你到底想說什麼?”富拉爾基如同所有的斯拉夫男人一樣,從來都不願意追隨往事,尤其像他這樣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傢伙,更看中時下與未來的生活。
一點也沒有在意話語被打斷,板着臉的藍眼睛魔鬼難得的嘿了一聲,“好吧,富拉爾基,你覺得我們的將主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將主?”仔細打量了一下西德克諾德的神色,富拉爾基琢磨了一下說道:“如果我的眼睛沒有出錯,在這片土地上,將主必定是未來最榮耀的王者!”
“爲什麼?”西德克諾德故作疑慮的問道。
富拉爾基瞥了一眼做深沉樣的傢伙,沒好聲氣的答道:“西德克,你別裝糊塗,是男人的就有話直說!巴托爾將主雖然沒講過他的過往,但從行事來看,行事果決、知人善任、體貼下屬,除了有些過於仁慈……他必定是個偉大的將軍!”
“好吧,富拉爾基,你也別說我想得太多。”西德克諾德坐直了身體,“將主肯定是個偉大的將軍,這絕不會有錯,但是今後呢?”
停頓了一下,或許是不想被搭檔說賣關子,他接着說道:“從馬扎爾海西岸,一直到如今……靈州這裡,將主身邊跟隨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可以預見用不了多久,肯定會有更多人來依附,那些人多半都會是塞里斯人……”
“那又怎樣?!”富拉爾基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忿的說道:“月前的那個篝火晚宴上,我也宣誓要做一個塞里斯人了……”
“是的,我們都宣誓了,將主也接受了……而且如同當初在雅典許諾的那樣,將主也給了我們自由人的身份,但是……其他人呢?”
“只有巴托爾將主纔是我們效忠的主人,關其他人什麼事?!”富拉爾基有些惱火了。
“鎮靜,富拉爾基!”西德克諾德低喝了一聲,然後見對方冷靜下來,纔在心底罵了一句暴躁的熊人之後,接着說道:“你我都知道,我們的膚色樣貌習慣與東方人終究還是不同的,就像一個佛羅倫斯人①跑到羅斯②,對着弗拉基米爾大公宣誓要做一個斯拉夫人,羅斯人會完全的接受他嗎?沒錯,巴托爾將主會是偉大的將軍,何況你我都知道將主還有些很……神異的能力,這個不用說,那麼將來呢?等到將主成爲君主之後呢?”
“將主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我們不該對他有疑慮!”富拉爾基甕聲甕氣的說着話,像一隻被按着頭的公牛。
“是,你沒說錯!但是……但是時間久了,如果有太多的東方人排斥我們,將主會怎麼做?”看着有些悶氣的富拉爾基,西德克諾德輕輕地說道:“就像我剛纔和你說過的,我曾經是個管事學徒,雖然都很尊貴,但大公與將軍是不同的,將主與君主會一樣嗎?”
“那你說怎麼辦?離開這裡?不!我寧願死在將主的刀下!如果你想背叛將主,我會先殺了你!”富拉爾基並不是想不出主意來,他只是不想背叛,對他來說,天底下沒有哪裡比待在羅開先的身邊更舒服。
“你在說什麼?該死的熊人!”西德克諾德被富拉爾基的話語弄得哭笑不得,“我就不該和你商量事情!”
“商量什麼?怎麼離開?”富拉爾基並沒有懷疑西德克什麼,只是他覺得這個藍眼睛諾曼人在自尋煩惱,“看你那個樣子,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藍眼睛魔鬼!倒像一隻不知道怎麼過河的傻鹿!”
“你這個熊人聰明!那你說怎麼辦?”說了半天,西德克諾德也沒耐性了。
“還怎麼辦?去找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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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佛羅倫斯人,佛羅倫薩人,亞平寧半島上的一個地名。十一世紀時,該地還在倫巴第人的統治下,是以農牧爲主的地區,在東羅馬人看來身材矮瘦的佛羅倫斯人就是矮小的鄉巴佬。
②羅斯,基輔羅斯,維京人奧列格以基輔爲中心建立的一個公國,存在時間爲九世紀末——十三世紀中葉,十一世紀初,羅斯公國的繼承人弗拉基米爾一世統治時期達到鼎盛,這位大公甚至娶了東羅馬也就是拜占庭的安娜公主做王妃,並於公元988年宣佈正教會爲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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