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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陰月太后的話,七夜從來就不會懷疑半分,正是如此,此時的他才更加震驚,或者說是覺得不可思議。他雖早有猜測覺得七陌可能不是皇族中人,卻萬萬沒想到竟會是他們陰月皇朝的“工具”七世怨侶。

“母后。”七夜沉默了會兒,道,“七陌是我親眼看着破殼而生的,又怎麼可能是人類?”

“你忘了我們是如何掩蓋小倩身份的嗎?”太后嘆了口氣,半趟在樹幹上,接道,“當初搶回小倩和七陌,爲了怕玄心正宗的人發現,七陌的身份就連四賢我也瞞住了。那時母后身受重傷,早已隱約感覺到腹中另一個皇兒不保。果然,在生下你之後,又產出一枚氣息微弱的蛋,不過片刻,就……你的親弟弟,早在一出生就沒了。”

太后撐額,似乎不堪回憶那時的情景,“然後母后便取出七陌元神,放入蛋中,又用了五年時間才使得他終於能夠來到這世間。人類元神本就弱小,再加上那蛋也本是個…所以七陌從一出生便體弱,只是因爲這個身體在蛋中孕育,纔會有精純妖力。而那玉牌,卻是與魂魄元神息息相關,所以纔不能與七陌的血相溶。這些年過去,我也早將他當成我親子,若不是七夜你這次發現,它將成爲母后心中…永遠的秘密。”

說完,她目光直看入七夜眼中,深邃又帶些憂傷,七夜很少看到母后這樣的目光。他知道,自己這次也許做錯了,如果不將這個問題問出口,也不至於演變如此,然而他現在已經知道了真相,有些東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忽然想到,小倩自從七陌一降世便喜歡纏着他,而七陌再怎麼不耐煩懶散,對小倩也總是抱着一種寬容無奈甚至隱帶縱容的態度,現在看來,這是否就是命運對他們的牽引和安排?

“七世怨侶的命運註定是個悲劇。”陰月太后又緩緩道,“可我看得出,七夜你也早將七陌當做親人,所以對你們的關係…母后有時纔會感到擔心。母后已經老了,對這些事情也比以前看得輕了許多,只要七夜你能報了父仇,其他的…且隨意罷。”

“不過,是要藉助七世怨侶的力量復興我們陰月皇朝,還是讓七陌逃過這場悲劇安寧一生,一切,都在七夜你的選擇。”

一切……都在七夜你的選擇。

直到出了太后寢殿許久,七夜仍有些恍惚,剛剛的一切都彷彿是個虛幻而不可思議的夢,但手中沉甸甸帶着涼意的玉牌卻又在提醒着他這的的確確是現實中。

七陌,他視爲生命中最重要、比母后還要重要的弟弟,竟是他們陰月皇朝期盼了幾百年的七世怨侶。

如果他仍舊是那個以顛覆正道、統一人魔兩屆爲己任的七夜聖君,他就應該任七陌與小倩相戀,分離,飽受愛而不得的痛苦,嚐盡世間苦楚,最後化爲魔宮復興的力量。

可是他怎麼忍心,怎麼捨得讓那個他一直放在心尖捧在手上的小少年去經歷這種痛苦。七夜不禁想起鏡無緣每次看到他意味深長說的那句話“聖君心性太過柔軟”,眼中卻是有了一絲澀意。

心中煩憂,七夜知道現在的自己肯定是不能和七陌他們見面的,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當夜,七陌已經回了宮殿許久,眼見明月慢慢爬上了頭頂,七夜的身影卻還是沒有出現。心中不知爲何覺得有些忐忑不寧,思索許久,終於還是站起,將脖間的玉佩放在桌上,任侍妖披了件披風便一人走出寢宮。

七陌曾聽太后和小倩兩人說過,七夜偶爾會想要獨自一人,那時的他最喜歡的地點魔宮大殿後的假山羣。

緊了緊身上的小披風,七陌步履很是緩慢,不過人也實在不高,要邁大步子也不容易。經過的道路燈火輝煌,不時會碰見夜晚遊玩的小妖和巡邏的魔兵,七陌對行禮的他們略點頭便走過,卻還是能聽見身後傳來的小聲議論,無非是談論他的相貌和身體病弱問題。

一隻小地精突然從地下鑽起,一時沒剎住腳,便一頭栽倒在了七陌的靴子上,許是摔痛了,便小聲抽噎着,可憐兮兮的模樣。

這種小妖精七陌這幾年碰到的也不少,知道這種地精生性膽小愛哭,並不生氣,只蹲下去小聲問,“知道聖君在哪嗎?”

他怕嚇到這小東西,便微緩了神色,臉上似有了一絲笑意,這一開口,就讓偷偷瞄他的小地精看得呆了,許久才很小聲道:“聖君,聖君在最大的那座假山下面,聖君,聖君不開心……”

後面的話卻是聲音太小,七陌根本沒聽清。他伸出食指點了點小地精的頭,便離開了。

小地精紅了紅臉,又一頭栽進土裡,許久也沒再冒出頭來。

夜風習習,七陌按照小地精的話到了最大的假山附近,果然見七夜站在那裡,負手而立,靜仰面前的夜空,他身形頎長。氣質也是高貴而不失威嚴,但七陌卻從這身影中,看到了一絲低落,也許…那面容還帶有茫然。

七夜…七陌微張口,並未真的叫出聲。七夜心事重重,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而他也不想這麼快打擾對方。

七陌動了動手指,才發現手已經冰涼無比,便輕聲走到假山另一面,背靠着躺下,生物鐘也在此時恰好鬧起,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裡睡着,卻還是迷迷糊糊地陷入半夢半醒之間。

過了小半個時辰,七夜纔有了動靜,卻是退後一步,也靠着假山坐了下去,一隻腿曲起,左手搭在上面,面容沉靜,看不出情緒。

魔宮的夜晚向來是美麗而涼爽的,但在這樣已經入秋的天氣,便顯得有些寒冷。七夜站了許久,眉上已經結了一層薄霜,但他毫不在意,不知又想到了什麼,脣邊竟然露出一抹笑容,簡單而明快。

“七夜…”七陌不清醒地輕聲叫了一句,聲音如剛出生的貓兒般弱小,七夜本向來耳聰目明,這時竟也沒有聽到。

兩人背靠着同一座假山,一個在閉目沉思,一個在半夢半醒,心中所想的,卻是意外得一致:彼此。

明亮的月懸在天空,在這漆黑的夜中顯得尤其美麗,她高高在上,俯視着這兩個命運未知的兄弟,似乎也在微笑。

直至彎月開始下落,七夜才站起身,轉頭就要回寢宮,眼角一瞥,就瞥到了小臉紅潤蓋着披風睡得似乎很香的七陌。心中意外,他兩三步走了過去,低頭看向七陌,手中探得額頭溫度正常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七陌。”七夜低聲開口,這才發現自己聲音竟有了絲沙啞。

幸好七陌睡得淺,這一叫就慢慢睜開了眼,見到七夜的臉,眼中似乎立刻有了光芒,“七夜。”

七夜微笑,卻是笑得有些危險,“何時到這的?”

“剛剛。”七陌眼也不眨道。

拍拍他的頭,七夜也不揭穿,只是暖意匯入了整個心間,他知道七陌定是在剛見到時就敏感地察覺出自己心情不好,便用這種方式默默陪伴了自己許久。以七陌的性格,這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到時生病了又要鬧騰。”七夜無奈道,“真是個不消停的小懶鬼。”

說着,他給七陌繫好披風,微彎□,就將他背到了背上。

旁邊似有小妖精在嘻嘻笑着,他們也知道七陌生起病來是十分乖巧的,七夜分明是故意取笑。

七陌皺了皺鼻子,對七夜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爲十分不滿。但他也知道七夜向來善於用轉移話題來掩飾自己的心思,便不多言,直接道:“母后今天和你說了什麼?”

“無非是關於一夕劍的事。”七夜淡淡道,“父皇二十多歲就練成斬天拔劍術,母后希望我也勤加訓練。”

七陌應了聲,不緊不慢道:“鏡老師說過你一定會超過上代。”

“七陌也如此覺得?”

七陌一怔,七夜以前可沒問過類似的問題,頓了會兒才似乎勉強道:“嗯,天資只比我差一點,肯定可以。”

聞言七夜是真的笑出聲了,心道七陌這小小的自大還是沒變。

“七陌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還可以。”七陌模糊回道。

七夜笑意不變,卻是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向七陌,“七陌,如果七夜哥哥不再是陰月皇朝的聖君,你還會喜歡嗎?”

七陌睜着澄澈的藍眸,似乎根本沒聽明白,平靜道:“這兩個,有關係嗎?”

如果七夜不是陰月皇朝的聖君,那他們就會失去這種萬人之上受人敬仰的生活,再沒有了權勢財富僕從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條件,可是這些,又和七陌有什麼關係呢?他在乎七夜,喜歡七夜,承認七夜是家人,並非因爲七夜的權勢地位,而是七夜的關心和愛護,是因爲七夜對自己的那份真心,而且七陌本身也不是個重享受的人。

“確實沒關係。”七夜微微笑道,將七陌往上背了些,“七夜哥哥只是…隨口問問。”

七陌唔一聲,將有些冰涼的臉埋在七夜側肩取暖,長長的睫毛微抖,劃過的不只是那俊美的側臉,更是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