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悅從來沒有見過葉羅這麼頹廢的模樣,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樣,蹲在角落裡,雙手抱膝,把臉深深埋進去。
“葉羅,你告訴我啊,怎麼回事啊,風煜哥哥說你去醫院取化驗單,到底怎麼了,我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吳悅把包隨手放在桌子上,蹲下身子,雙手抱住她,聲音顫抖着,“不要嚇我。”
葉奶奶去世的時候,她正好在葉家老宅散心,葉羅失去了唯一的血緣至親,當着衆人的面前,微笑着送走了奶奶,獨自一人呆在奶奶的房間裡,也是這般抱着雙膝,把臉埋進去,哭得很傷心。
可是,這一次,傷心裡帶着絕望,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情緒。
葉羅反手緊緊抱住她,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嚎啕大哭,“月兒,我這輩子不可能有孩子。”
聽到孩子,吳悅舒口氣,,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的頭,“嚇死我了,我以爲你檢查出來,得了什麼絕症。”
葉羅在她的撫摸下逐漸安靜下來,她坐到她身邊,拉着她的手,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像小時候葉羅讓她依靠着一樣。
“還記得嗎,我們小時候經常在住院的時候碰到,每到季節交替,我們都會很頻繁的往醫院跑,然後就認識了,想一想,好像有十五六年了吧。”
“嗯。”葉羅帶着哭腔應了一聲。
“小時候都是你安慰我,在我眼裡,你好厲害的,什麼都懂,每次打針,我都會哭慘了,而你,總是緊緊閉着嘴巴,悶聲不吭的就扛過去。”
“嗯。”
“我們倆從小到大都很瘦,我挑食,你總是吃我不願吃的那些食物。”吳悅把頭靠在她的頭上,親密的笑着,“葉羅,我們倆到底算什麼關係啊?我記得你去老宅休養以後,我有三年沒有見到你。”
“姐妹。”葉羅不假思索的回答她,在她覺得再也沒有意思活下去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她。
“後來我爸爸見你在鄉下休養,身體變好了,也三天兩頭把我丟到你老家,我們的關係,好像沒有因爲三年沒有見面沒有聯繫而變得生疏。”
“嗯。”
吳悅伸手拍拍她的手,笑道,“你說過的,任何事都有解決的辦法,我們一起來想辦法解決,好嗎?”
“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生孩子,就是不完整的。”葉羅把臉埋在手心裡,痛苦的低語,“我媽媽是爲了生下我才血崩而死的,就算是死,她也要生下我,我想要當像她一樣堅強的母親,可是,我這輩子不可能懷孕,我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醫生或許搞錯了。”吳悅安慰她。
“月兒,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很早就知道,小時候喝了那麼多對身體有益卻對生長髮育不利的中藥,總會對身體產生影響,我沒有想到影響的會是子宮。”葉羅無措的叫着,“我內心深處總是在恐懼我媽媽是因爲生我才死的,我每時每刻都在咒自己,爲什麼要出生,都是因爲我才讓爺爺奶奶失去了他們的女兒,可同時,我又深深渴望,我能有屬於我自己的孩子,只有那樣,我才能體會我媽媽懷上我這個私生女卻倔強的想要生下來的心情。”
吳悅清楚葉羅的身世,葉羅的媽媽愛上有婦之夫,懷了葉羅,葉羅的外公外婆不同意唯一的女兒生下一個私生子,葉羅媽媽抵死不從,寧可和家裡斷絕關係,也要生下葉羅。
結果,那個男人沒有勇氣離婚,最後還是葉羅的外婆把女兒接回家,葉羅媽媽生葉羅的時候血崩,搶救無效離世。
葉羅一直認爲是自己害死了她媽媽,她隨外婆姓了葉,外公給她取名葉羅,繼承葉羅兩家的財產,從此叫自己的外公外婆爲爺爺奶奶,而她那個自私的父親,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知道當年欺騙的那個女人,比他妻子的家中更有錢。
“我就想要一個孩子,屬於我的孩子。”
“也許還有別的辦法。”吳悅不忍心看到葉羅傷心欲絕的樣子,抱住她,柔聲安慰她,“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國內沒有辦法的話,我們去國外,試管嬰兒都已經發達到你想要多聰明的孩子就給你多聰明的孩子,你只想要一個屬於你的孩子,一定能夠辦到的。”
“卵子有問題,我不可能有孩子的。”葉羅是多麼聰明的人,怎麼會沒有想到試管嬰兒這一層,以她的財力,就算是子宮有問題,也可以讓人代孕,可醫生很遺憾的告訴她,她的卵子不可能受孕,加上她的子宮,就算是受孕,孩子也無法存活。
這種事,對於才二十歲的葉羅來說,簡直就是天崩地裂,她期盼着和風煜結婚後,生兩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不需要像風煜那麼英俊瀟灑,也不要像自己這般瘦弱,健健康康就好。
“不能聽醫生的一面之詞,肯定還有別的辦法。”吳悅不死心,繼續遊說,“我記得小雨有一次跟我們說,有個美國帥哥追求她,那人的父親是紐約有名的孕育專家,我們……”
葉羅搖頭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別說了,陪我一會兒,讓我冷靜下來。”
她不再那麼撕心裂肺的哭泣,吳悅倒是覺得心裡更加不安起來,默默的坐在她身邊,握着她的手,給她支撐下去的力量。
沉默了好一會兒,葉羅開口了,緩緩的語氣裡充滿了厭世,“我痛恨自己害死了我媽媽,可我更恨給了我生命的那個男人,每次我跑去偷看他,總是看見他對他的兩個女兒充滿父愛的笑臉,我曾經想過,我要是跑過去告訴他,你還有一個繼承了億萬財產的女兒,不知道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來,但我忍住了,這種男人,不值得我叫他一聲爸爸。”
所以,她更加渴望想要屬於她的血緣至親。
吳悅明白她的心情,明白她今天這般失控歇斯底里的理由,拍拍她,低聲迴應,“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想他。”
“我想到風煜,他很喜歡孩子,卻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心裡會多麼悲哀,我想看到他的臉上也洋溢着當父親的驕傲笑容,我不想他因爲我而失去了做父親的權利。”葉羅捂住臉失聲痛哭,“我愛他,卻沒有辦法繼續愛下去。”
吳悅突然明白,葉羅真正失控的原因不是因爲不能懷孕,而是不能懷上風煜的孩子,她想放棄風煜。
“你不能決定風煜哥哥對這件事的看法,你心裡很清楚,就算不能擁有屬於你們的孩子,他對你的愛不會改變。”吳悅緊緊抱住她。
“他會說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沒有孩子就沒有孩子吧,我也有你。”葉羅哭得傷心,但已經冷靜下來了,“可是,總有一天,他會因爲沒有親生骨肉而感到後悔,我寧願現在和他分手,結了婚後再離婚,我真的會去死。”
吳悅的身子一顫,聽到葉羅這些話,想起冷銘賢說過的話,我有你就足夠了,她感動萬分,可葉羅說的沒錯,男人總有一天要後悔,她沒有想那麼遠,只想到現在跟冷銘賢在一起開心就好。
她有心臟病,懷孕對於她來說,就是選擇題,是要生命還是孩子,冷銘賢現在會選擇她,未來呢,是她剝奪了他當父親的權利,有一天他會恨她嗎?
“我和你一樣。”吳悅突然覺得,自己有一天也可能會和葉羅這樣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也不可能有孩子。”
葉羅擡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摟住她的脖子,狠狠將她按到自己的懷裡,“我寧願不要那些財產,也不要被剝奪做母親的權利。”
吳悅沒有說話,想起自己和冷銘賢已經結婚,想要反悔也來不及了,在心底埋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門被人用力的踹了幾腳,風煜的聲音傳了進來,“葉羅,葉羅,我來了,你趕緊開門,胡新勤想要把我殺了的模樣,好可怕啊,快點讓我進去。”哇哇亂叫着,完全沒有料到裡面的兩個人正經歷着無比痛苦的時刻。
“我叫他來的。”吳悅擡起頭,捧住葉羅的臉,把自己的事先放到腦後,捋順她的頭髮,深深吸口氣,“葉羅,你愛風煜哥哥,他也深愛着你,所以,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不要輕易說出放棄他的話,也許對他來說,不是未來會怎麼樣,而是現在和你在一起是幸福的,纔是最重要的。”
葉羅點點頭,擦掉眼淚,平息自己的情緒,想要放棄風煜,哪裡會那麼容易,她根本不捨得放手。
“風煜哥哥總是特別存在着。”吳悅對風煜的瞭解比葉羅深,微微一笑,抓起她的雙手,用力的握着,外面傳來風煜咚咚咚的踹門聲,完全是想要一覺踹進來的感覺。
扶着葉羅站了起來,走到桌邊坐下,“跟他好好談。”拿起包,走到門邊。
“謝謝,月兒。”
吳悅回頭,對上葉羅感激的眼神,臉上揚起笑意,“我們是姐妹,不需要客氣。”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葉羅也會在她身邊安慰她,鼓勵她。
打開門,風煜正好擡起腳要踹門,一見是她,慌忙收住了腿,訕笑,“月兒,”伸長脖子往裡面看了一眼,湊到吳悅面前,壓低聲音問道:“怎麼回事?”
吳悅低聲說道,“醫生告訴葉羅,她卵子有問題,不能懷孕,你應該知道她心裡那個結,好好安慰她,我說一百句,不及你說一句。”擡手拍拍她的肩膀,期待的看着他。
風煜一副放下重擔的表情,拍拍胸口,“我還以爲得了絕症。”點着頭,進了門。
吳悅關上門,才發現幾個大男人加上楊曦婷都一臉感激的看着她,連忙不好意思的笑了,“風煜哥哥會處理的,你們放心,葉羅沒事了。”
她剛纔對風煜說的話,沒有讓他們聽到,她覺得生孩子這種事,跟風煜有關係,和這些人不搭界,雖然這些人都自認爲是葉羅的家人。
“謝謝你了,吳小姐。”胡新勤朝她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吳悅慌忙擺手,“應該的。”她和葉羅是姐妹,當然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