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慕晴愣了愣,一開始,她並沒有立即反應過來秦力那句“我教你好了”是什麼意思,及至想明白了,不由得暴跳:“誰要他教啊!”
不過那時候她已經沒法把這話說給秦力聽了。
在他說完那句話後,她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你有病吧”,就掙脫開他落荒而逃了。
雖然跑出來以後她就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子,應該留下來和他好好談一談,比如正經問問他:“秦先生您是不是犯了眼病?或者是腦子出毛病了?”
不然爲什麼會看上她這麼個離婚已育年紀也不小的婦女?
但是看他笑得那麼盪漾,許慕晴不知道爲什麼,竟然泛起一點點不敢直視的心虛,還有心慌意亂。
當時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逃跑,快一些逃開。
而且她雖然結過婚有了孩子,但說實話,她確實沒有多少戀愛的經驗,甚至可以說,她有的只有單相思的經驗。
是的,雖然不願意承認,許慕晴還是必須承認,自己當年是暗戀蕭方舟的,雖然她裝得很是雲淡風輕,似乎只是把蕭方舟當成是一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玩伴。
可是不是真的喜歡,只有她心裡最清楚。
當然,許慕晴也很清楚,她並不喜歡秦力,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危險,可能是個好的合作伙伴,但不一定是值得託付的良人。
她在這時候的臉紅心跳,和喜歡不喜歡沒有太大的關係,那只是正常人在聽到別人表白時應該有的反應罷了。
而且她也沒有什麼竊喜的心思,她只覺得很頭疼,也有些驚恐。
說到底,她也不信任秦力的這種喜歡。
所以比起問他是不是有眼病什麼的,她更想問問他,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她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麼是值得他來圖謀的。
許慕晴想了一路,想得腦子都疼了,最終還是決定不跟他直面以對。
她給他短信,寫了又刪刪了又寫,還跑到網吧去,專門查了一下,別人公司里人事部門要開除員工時應該說些什麼話,查了半天,最後凝練成這麼一句:“秦先生,鑑於你剛纔說的話,我覺得您已經不適合在我公司做事了,也不適合住在我家。您的工資我會打到您的□□上,請你在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即日離職,搬家。”
其實寫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這事幹得又冷靜又理智又漂亮。
結果在收到他回信以後,越想她就越覺得自己做得很愚蠢,不但愚蠢,還十分幼稚!
秦先生先回了她一個字:“噢。”
沒多久,又過來一句話:“你沒聽說過‘請神容易送神難’嗎?”
許慕晴:……
都不用看見,她就能感覺到,敲這一行字的時候,秦力一定在笑。
在嘲笑。
她忍不住撫了撫額。
恨不得把剛纔自己的那些文字一個一個又摳回來。
可顯然,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許慕晴只好虛弱地收好手機,該幹啥繼續去幹啥。
多做多錯啊,既然已經趕不走他了,那就靜觀其變,順其自然吧。
反正她是決定,愛咋咋的,隨便吧。
被這事弄得心煩意亂的許慕晴也靜不下心做事,就開了車在街上瞎轉悠,後來不知怎麼的竟轉去了姑姑店裡,想着橫豎要來一趟的,就乾脆進店找大表哥問那些人的聯繫方式。
大表哥聽到她說她要找那些人,有些驚訝,還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看他擔心,許慕晴趕緊說:“沒有,是我想找他們談些事情。”
表哥說:“你要和他們談什麼?”
正常人,跟那些人都不會有什麼交集的,更不用說主動去找他們了。
也難怪表哥會多問。
因爲事情沒完全定下來,許慕晴只稍微透露了一點點,講了自己的打算。
不過說得再籠統,意思總還是那麼個意思,表哥聽罷就瞪大了眼望着她,也說她:“你真是膽子大,敢和他們談這個!”畢竟都是做生意的,雖不贊成可對這些也能理解,嘆了一口氣說,“現在要做點實業是難,挑刺找麻煩的多得很,你能拉個這樣的人也不錯,他們在這裡經營已久,據說就連官方有些事都會找他們出面,實力還蠻強的。”轉頭給她找了聯繫電話,想一想又收回來,“這號碼不是他們老大的,是他手下一個小弟,這些年來往我跟他也算是認識了,這樣吧,我先和他說說,讓他去透個話,你就先不要出面了。”
許慕晴覺得這樣自然是最好,有人傳話總好過她沒頭沒腦找上去。
因爲李英傑那邊還沒有消息傳過來,就囑咐表哥:“你等我電話,我告訴你可以跟他們講了,你再說,因爲還沒正式確定下來呢,我也就是提前先做做準備的。”
事實上,她本來也不是今天來找表哥的,不過是給秦力弄得慌了手腳,然後把自己正常做事的秩序也給打亂了。
在外面盤桓再久,還是要回去的。
還是要面對那個人。
好在秦力還算有些分寸,雖然在辦公室的時候說了那樣的話,但在她家裡,行事還是跟以前一樣,對她還有她家人的態度並沒有什麼太不同。
本來有些提心吊膽的許慕晴就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目前爲止,她並沒有考慮過再談對象結婚的事,秦力如果追得太緊的話,她真會考慮和他撕破臉的。
好在秦力沒有,許慕晴就也當作什麼事都沒生,晚上吃過飯以後,帶着孩子在樓下散步的時候,她還和他又一起打了會球。
只是夜裡她再不敢一個人坐到客廳裡做事,在房裡的話又怕燈光會影響到孩子,所以基本上,只能是早早睡着了事。
她以爲自己會睡不着,畢竟已經很久沒有試過九點多十點鐘就上牀了,但很意外,她也只是在牀上輾轉了沒一會,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早上醒得特別早,起來的時候現兒子雋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爬到她牀上來了,跟她頭對着頭睡在一起,難得睡姿正常,小手兒枕在臉畔,睫毛長長,臉蛋兒粉嘟嘟的,瞧着又萌又可愛,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臉上親了親。
雋東感覺到動靜,就伸出小手攬住了她的脖子,翹着嘴角軟綿綿地喚她:“媽媽。”
許慕晴就又趁機親了親他,見他還是迷迷糊糊的樣子,看看時間還早,就又躺下去輕輕拍着他讓他再睡。
雋東嘟着嘴說了句什麼,翻過身,又橫斜了身子睡着了。
許慕晴失笑,撐起身子看着他,只覺得,有子萬事足,再一次深深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再找個男人另成一個所謂的家。
堅定了想法,再面對秦力時她就已經能足夠平靜了,就等着他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時,她就可以好好心平氣和地跟他談一談。
結果他自那次以後,倒是再沒有說過了。
當然,沒有機會也是一回事,因爲許慕晴打那天后就變得很忙,先是小袁跟的一個單沒搞定,她只得親自出馬,連夜開着車去了外地。
她才走,李英傑就來找她了,許慕晴估摸着什麼事,表面上淡定地要他等一等,心裡卻因爲想知道結果而急得像火燒一樣,可沒辦法,出都出來了,也只能默默地忍着,跟一撥又一撥的人周旋談判。
她還沒回來,倒是李氏母子兩個有些忍不住。
這日李嫂子忍不住問兒子:“她是真出差去了,別不是後悔了吧?”
不光許慕晴患得患失,就是李家母子也一樣。
其實李英傑在許慕晴和他談的時候就想要跟她把這個合作草案變成正式的協議書了,如秦力所想,他一開始給她的配方根本就不是真的配方,當然他也不是真想要賣給她,更不會想送給她,那純粹就是個誘餌,想要誘使許慕晴心動。
李英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放棄自家的廠子,要放棄爸爸花了一輩子研究的心血,他很清楚自己家現在在許多人眼裡就是意味着麻煩,就算是肥肉,可也是一塊能夠任他們吞噬的肥肉,根本不需要花什麼價錢。
第一眼看到許慕晴的時候,李英傑就覺得,她和他們都是不一樣的,她看他們時的目光裡,有憐憫,有不忍,唯獨沒有的,就是貪婪。
後來他求了孫叔帶他去找她,在路上打聽了很多她的事,就更是認定了,她不是一個那麼容易被打倒的人。
他不需要她多麼厲害,太厲害了,像鑫平,只想着要一家吃獨食,根本容不下其他人,只有不太厲害的人,他對她,纔會還有用處,纔有合作的一線生機。
他用假配方去試探她,讓媽媽用昂貴的價錢刺激她。
他想着,如果她和鑫平那些人一樣貪婪,那他就讓他們狗咬狗,用假配方讓他們鬥得你死我活。
可事實上,許慕晴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理性、善良、乾脆和有遠見性。
她幾乎沒有怎麼吊他胃口就拋出了合作的方案,既沒有掩飾她的企圖,也沒有掩飾她已經看穿了他的用心——那天臨走時她說的最後那句話,其實就是在告訴他,她知道了他的打算。
但是,她也沒有反感。
只是他沒有想到,她知道的似乎遠比他以爲的要多。
事情順利,他沒有打算說出給她的配方是假的的事,橫豎她不一定懂那個東西,真真假假有什麼所謂?
只要她不拋棄他,他就一定會回報給她。
但是現在,他拿不定主意了,因爲他去找她的時候,見到了秦力。那個男人對他的態度十分冷淡,從頭至尾他只跟他說了一句話:“真的配方你拿得出麼?”
李英傑剎那面白如紙。
“真的配方,你還沒有給她吧?”這句話,他媽媽已經不止一次問過他了。
李英傑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語。
李嫂子熟知兒子性格,就嘆了一口氣:“其實我覺得吧,我們就應該把那配方賣給她,一起做什麼生意啊,我不太懂,你……你你又是這個樣子,真跟人合夥,我怕到最後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那個鑫平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當初還假裝說是自己訂單太多做不過來,好心關照一下我們,結果呢?誰曉得這個叫許慕晴的是不是跟他們一樣,或者比他們還要心黑,故意用合作的辦法套我們的真配方……”
她一直嘮嘮叨叨着,李英傑卻沒有聽進去多少,渾渾噩噩間,只想起秦力問他的那句話:“真的配方你拿得出麼?”
“什麼,那張配方是假的?”許慕晴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這個男孩子,覺得自己聽錯了。
她轉過身,看着坐在另一邊的秦力,向他求證。
秦力輕鬆地攤了攤手,一副“你沒聽錯,我早就提醒過你是你自己沒在意”的模樣。
她不由得有些無語。
她風塵僕僕日夜兼程地趕回來,想過好幾種結果,唯獨沒想到的就是這種。
她撫着胸口,用力地呼出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平常心要平常心,先把事情弄清楚再下結論比較好!
這樣自我安撫了好一會後,她纔再度開口,問:“所以,如果我是買而不是採用跟你合作的形式的話,你還是會那個假的來糊弄我?”
李英傑頭埋得低低的,站起來朝她深深鞠了一個躬以後,纔開始在紙上刷刷寫着:“對不起,我以爲你和他們一樣……那配方也不算是全假的,只不過做出來的木料,可能沒有那麼好。”
“沒有那麼好是幾個意思?甲醛釋放量比那個高?”
“不是,是……不好加工。”
不好加工,容易脆,容易裂口。
許慕晴想起她那天去他家廠裡時遇到的事:“你用它做過木料了?”
點頭。
“所以,”許慕晴忍不住倒吸一口氣,苦笑道,“他們也並不是冤枉了你家,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