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亂夢。
是林墨的電話將她吵醒。
林墨在電話的那頭,像彙報成績的小學生,口氣中盡是甜蜜和驕矜。
她要休假,和小男友去見家長了。
“你說,初次見家長,穿什麼衣服好啊?”一向我行我素的林墨,也開始注重起這些細節。
蘇朵雖心緒煩亂,卻不忍掃了林墨的興致,認真答道:“應該淑女一點吧!別太中性,也別辣妹型,中規中矩就好了。”
“你當初和江一航去見他父母,都穿什麼?見面說點什麼啊?對了,要帶點什麼禮物好呢?”
往事不想再提,那時的甜蜜對比現在的心酸,更令人深感往事不堪回首的悲涼。可是不明就裡的林墨偏偏提起。蘇朵無奈地笑笑。說:“我,都忘了。也別太在意了,隨意自然就好。買禮物,只要你用心挑選的,老人是不會計較的。”
算是從蘇朵這個過來人口中聽到一點沒有技術含量的經驗,林墨忽然意識到蘇朵語氣中的倦怠,捎帶問了一句:“你呢?最近怎樣?不會怪我見色忘友吧?”
“還好!”“還好”,“還行”,這模棱兩可的回答,是最無奈地回答。人家已經改革開放大踏步奔小康了,她卻一夜回到解放前。
“江一航這小子,要是沒照顧好你,我可不會放過他。”
電話那頭,林墨說了句半開玩笑又很義氣的話,還是令蘇朵很感動。
“放心吧!你不要擔心我了,好好準備你的臺詞吧!”這樣的時候,蘇朵仍努力尋找平日的感覺,和林墨淡淡地開了句玩笑。
林墨心滿意足,掛了電話。
小玉在外面喊蘇朵去喝牛奶。
關於辭退小玉,其實心裡還在猶豫,自己既然打算生下孩子,做單親媽媽,並不是身邊的親友可以認可的,等身子再沉重一些,自然需要人照顧,又不能叫母親來,留下小玉來,未嘗不可。
喝了一口奶,正在思忖。
小玉忽然腦袋微微地伸過來,好奇地問了句:“蘇姐,你是不是,就是大家常說的‘二奶’?”
這個問題,像一把錐子,幾乎刺得蘇朵從椅子上跳起來。這是她一直不願面對的事實,被小玉忽然直刺刺地說出來,彷彿將心口的一塊傷痂狠狠地揭起來,血水汩汩地往外冒。
她按住心頭的火,轉頭望了望小玉,低聲呵斥道:“小玉,吃你的飯,沒事別對別人的事說三道四。不該說的話,不要說。”
小玉又吐吐舌頭,“哦”了一聲。彷彿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其實,是也沒什麼。我們村那個李麗紅,就是個二奶。可是,她的男人,根本和江哥不能比,又老又醜。你看,江哥人又年輕又帥,對你還這麼好——”
“夠了!你懂什麼啊!亂說一氣。”
蘇朵終於被眼前這個矇昧無知的小玉激怒。她起身回房,將門摔得雷響。
半小時後,蘇朵出來了,手裡拿着準備好的信封和那件裙子,語氣已恢復了平靜:“小玉,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我現在身子還靈活,自己能照顧自己。這是你的工資,你還是回家政公司,讓他們再推薦一份工作給你。這個,你要是不嫌棄,送給你。”
小玉看到裙子,眼睛亮了一亮,但是,馬上又黯淡了,她沒想到蘇朵會辭退她。
“對不起啊!你是爲我剛纔的話生氣了嗎?對不起,我這人就是這樣,口沒遮攔,話多,您別跟我計較了。江哥說了,讓我照顧好你,我不能走。”
“這裡我說了算。”
“姐,姐!”
“別說了!”蘇朵的臉上,呈現出少有的冷酷無情,如同昨晚面對江一航的敲門。小玉知道,再懇求也無用了。
半個小時後,小玉收拾了行李,拿着遠遠高出幾天工作回報的工資,和那件比李麗紅的好看數倍的裙子,憤憤不平,又有點不捨地離開了。
蘇朵鬆了口氣。
幾個小時後,江一航就出現在門口。他像發怒的獅子,將入戶門摔得雷響,並且在門外叫囂:“蘇朵,開門,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就去找開鎖公司。”
接着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擂門聲。
甬道上,幾個值班的保安正朝這邊張望。
蘇朵的絕情冷漠,將江一航推向了瘋狂的邊緣。
萬般無奈,她打開了門。
還未及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抓住肩膀,江一航紅着眼,帶着隔夜的疲倦,喊道:“蘇朵,你到底要怎樣?你別鬧了好不好?”
“我沒鬧!”她依然是冷冷的口氣。
“你身體還沒恢復,你讓保姆走了,一個人怎麼可以?誰來照顧你?”
蘇朵的目光直直逼向他,反問道:“誰來照顧我,你啊,你可以嗎?”
“我會照顧你,我一輩子都會照顧你。”
“我說的是丈夫的照顧,不是你花錢請一個保姆的照顧,不是你每月負責我衣食住行的這種照顧。”
“你別作了好不好!花錢請人照顧你,又有什麼不好!你們女人是不是都這麼庸俗,都這麼在乎名分?即使我是別人的丈夫又能怎樣,你知道我心在這裡,我是愛你的,難道不夠嗎?”
他憤怒將蘇朵推向沙發,蘇朵心中一沉,下意識地撫住小腹。她目光恍惚地看着他,聽到他口中的振振有詞,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那一張俊朗的臉,忽然也變得面目猙獰。
蘇朵冷笑一聲:“別打着愛的幌子羞辱我了。我是庸俗。你告訴我怎樣才叫高貴,和別人分享一個丈夫就叫高貴嗎?從前妻淪爲二奶就高貴嗎?今天早上小玉還一臉好奇地問我,是不是傳說中的二奶,你讓我怎麼回答她?”
江一航冷靜下來,彷彿從蘇朵眼中看到某種轉機,他坐下來,亟不可待地問道:“如果你覺得小玉多嘴,我們再找別的,我以後儘量多抽時間來陪你,不讓別人說三道四,我帶你去拍婚紗,就掛我們臥室,我不會讓別人這樣說你,只是,你別拒絕我,讓我來照顧你。”
江一航的話,令蘇朵再次跌入深深的失望之中。他每一個看似完美的安排,都是自欺欺人和欲蓋彌彰的伎倆。
“江一航,你給我滾,馬上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蘇朵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噴薄着怒火:“你滾,如果你再來,我就會搬走!”
“蘇朵,你聽我說!”
“滾!”
他被她忽然爆發的失態嚇得不輕,想安撫她,又猶疑地站起來向後退去:“好,好,我走!你好好休息,你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我打電話!我走!”
江一航向門外退去。腳步沉重地走向車子。深秋的陽光裡,他驀然發現,自己的手背上,滴下冰涼的水滴,是自己的淚。
當他會流淚。他發現內心深處的那個自己,其實已經接受了再次失去她的事實,是因爲即將被他認可的離別,勾起一絲不捨。
那一絲不捨,讓他在兩天後,再次驅車前來探望。
他發現,蘇朵不見了。
這一次,是真的不見了。她搬走了。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