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朵和安良的勸說下,林墨第二天去單位上班了。她很細心地塗抹了蘇朵送她的一隻蘭蔻金純玫瑰脣膏,一邊塗抹一邊悲傷,幾天之前,小愛人的吻還落在上面,現在卻要用一隻脣膏佯裝堅強。
她已經想好了分手的藉口。愛上別的男人了,患了絕症了,婚姻恐懼症了,什麼藉口都好像比較容易讓人接受。小男孩肯定會傷心,但癒合能力也強,或許過些天就沒事了。
一到單位,迎接林墨的,是上司一番斥責,和扣去曠工工資若干,可是竟然還有李可凡的白眼。
她本來以爲他會滿臉無辜地追着她問無數個爲什麼啊爲什麼?
誰知,在走廊裡遇到,擦肩而過,林墨嚅囁着潤紅的嘴脣,正要說點什麼,忽然,她看到李可凡牽動嘴角,抽動了一下,眼睛斜眯着,用那一絲刀子一般的細光剜了她一下,然後走了。
她怔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念在她“大病初癒”,頭兒一整天也沒分給她什麼採訪任務。林墨一整天坐在電腦前,整理一些稿件。李可凡跑出跑進,忙前忙後,楞是沒正眼看她一眼。暖氣很足,她感到額頭和後背不停地冒汗,渾身燥熱不安。
中午吃飯,終於將李可凡堵在無人的樓梯口。
“那個,我想解釋一下。”
李可凡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不用解釋了,我替你解釋吧!爸爸都告訴我了,你上大學時,就是個濫情的女生,和很多男生談戀愛,還懷孕墮胎,被學校處分,對吧!你沒想到我父親是瞭解你底細的老師,所以落荒而逃了。我知道你有過去,可沒想到你的過去這麼不堪。你還解釋什麼啊?有什麼好解釋的?就這樣吧!”
那眼裡曾經醉人的水色蕩然無存,那甜言蜜語變成了刀子,一刀刀插在林墨心上。她瞠目結舌,忽然覺得微張的嘴裡飛進了蒼蠅。
可是那隻蒼蠅堵在她嗓眼,吐不出,又不能嚥下。噁心在胸口翻江倒海。她蹲在那塊空地上,大口喘氣。她感到隱藏在身體裡的一股液體,被巨大的憤怒和失望推送着,衝擊着,最後,涌出體外。
“大姨媽”不期而至。工作壓力大內分泌紊亂月經失調,是很多都市女性苦惱的問題。林墨也不例外。
不過她很快想通了。讓李可凡這樣鄙視仇恨她,對他未嘗不是好事,總好過那個真正的真相來的打擊小點。黑鍋就讓她一個人背。那個猥瑣的老男人,曾經給過她愛的老師,在再次狠狠捅林墨一刀後,就當做他已死了。
所以出現在黃昏的超市中,林墨已經看上去風平浪靜了。她在一羣老頭老太太和家庭主婦的陪伴下,氣定神閒地推着購物車。其實只是來選衛生巾,卻沒想到買了那麼多零食。
結賬的時候,一個嬌小女人推着一個滿滿當當的購物車,排在了她的後面。
“小姑姑!”不知爲何,林墨每次見了江飛燕,總是畢恭畢敬煞有介事地稱呼她“小姑姑”。
“林墨啊!這麼巧!”
兩人在結賬處短暫地寒暄之後,發現了彼此眼底隱藏的悲傷。就像嗅覺靈敏的動物發現了同類。直到後面的人催促,最後她們決定一起去看望蘇朵,順便訴訴苦。結賬的時候,江飛燕扔掉了婆婆交代要買的米麪油肉蛋奶婆婆的豆漿機孩子的毛毛熊丈夫的內褲,林墨也丟掉了準備暴飲暴食的巧克力薯片奶茶餅乾各類垃圾食品,江飛燕說一直很忙這麼久了也沒去看看蘇朵,林墨要她保證不會告訴給那個混蛋侄兒關於蘇朵的行蹤,然後,她們帶着蘇朵喜歡的水果蔬菜,出現在安良家。
蘇朵看上去紅光滿面精神很好,安良恰好出去了。
屋子裡紙巾毛巾一應俱全,可供傷心時擦擦眼淚,水果,茶水供應充足,以供口渴時潤潤嗓子。江飛燕開言就自責自己終日忙碌沒有來看我蘇朵,她驀然發現蘇朵的肚子,不僅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更加氣勢磅礴。
蘇朵一楞,微含怨氣地看看林墨,又驚惶地看看江飛燕。
“飛燕,你聽我說。”
江飛燕聽完蘇朵的解釋,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後來的可以理解,最後到肅然起敬。她向蘇朵保證:“放心吧!你既有自己的想法,我會尊重你的。我告訴了江一航,對他,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又讓他陷入兩難,又讓你陷入痛苦。只是,你要答應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你還有我們。”末了,她又自嘲地笑笑,說:“其實,即使做單身媽媽,也沒什麼不好,孩子總歸是自己的,總比和別人養一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的孩子好。後媽果然難當。”
話匣子一打開,勢不可擋。
江飛燕從遠離市區的婚禮,說到那件來路不明的風衣,從婆婆的乖張,說到丈夫的遊離——
夏一鳴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她義正言辭地質問了送她風衣的初衷。夏一鳴不愧是大學教師,腦子靈光,轉得飛速,他解釋說那是一年前送給前妻的生日禮物,那時還不叫前妻,他買那件衣服的時候,還不知道她出軌了,買回來拿給她的那天晚上,才發現她剛剛結束一場約會被一個男人送回家。夏一鳴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在抽動,很憤怒。他誠懇無比地說,衣服雖然最初是給何靜買的,但是,她根本就不配,飛燕飛燕,你才配穿。江飛燕很快被花言巧語迷惑了,仍不滿意,追問,爲什麼給她買這麼貴的衣服。夏一鳴摸索着伸出手臂,把她箍在懷裡搖一搖晃一晃,像哄女兒一般,說:“我給你買更貴的,更貴的。”說甜言蜜語是男人的特長,聽甜言蜜語是女人的專利。江飛燕破涕爲笑,融化在那種虛無縹緲的甜蜜裡,之前的義憤填膺已當然無存。那晚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新婚之夜,理應心無旁騖地做一場愛才好。事實上江飛燕對戴眼鏡的男人有過深刻的性幻想。她幻想滿口孔孟的男子褪去道貌岸然的外衣後,定然比普通男子更爲XX刺激。一想到這些,她就覺得興奮不已。可是接下來的夏一鳴讓她失望極了。他哼哧哼哧地從雪山吻到平原,從平原撫到峽谷,她感到汩汩的泉水溼潤了那道水草豐茂的的峽谷,正用一種潤物無聲的喜悅來迎接他,而他,卻像一尾閒來四處遊蕩的魚,一個撲騰打挺,又遊走了。她剛剛開腔的低吟淺唱戛然而止,像一個笑話。打開燈,她暗暗看了牆上的鐘表,前後不過三分鐘,刨去親吻撫摸的前戲,或許兩分鐘都不到。她下意識審視燈光下的自己,嬌美的身段,腰是腰,臀是臀,健康的膚色在燈光下呈現一種朦朧的玫瑰色,長髮披散下來,頗有幾分嫵媚,難道不足以令一個正常男人血脈噴張欲罷不能嗎?而夏一鳴的表現,對她簡直是無言的侮辱。他尷尬地笑笑,說,這兩天太累了。這原因無懈可擊,她只好故作賢惠地說,沒關係,早點睡吧!
“你們說,男人都這樣嗎?你們的男人都這樣嗎?”房間里拉閉了窗簾,光線昏暗。密閉的空間容易讓人放下羞恥相對。江飛燕氣急敗壞的問題直直面對蘇朵,忽然覺得不妥,又將目光轉向林墨,小聲重複了一遍:“你的他,也這樣嗎?”
一語爲畢,林墨忽然刷的一下,眼淚落下來。緊繃了一天的那根傷心的神經,終於找到的放鬆的地方。
她的他,怎麼會那樣。他年輕朝氣,血氣方剛,再冰冷漫長的夜都能讓他撲騰得如火鍋一樣沸騰。可是,那種酣暢淋漓再不屬於她了。儘管當她知道他的父親是她的那個“他”之後,她就知道,這種不倫不潔的情感是無法繼續了,可“他”的卑鄙和他的決然,讓她始料未及。曾經的甜言蜜語算什麼?
可是,抽泣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住了沒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遠比男人早泄更羞於啓齒。
江飛燕見林墨這裡問不出所以然,又將目光投向蘇朵。蘇朵像一位男科醫生一般詢問道:“夏一鳴多大了?有三十五六了吧!這個年齡的男人,可能,大概,也許會有點吧!”
蘇朵吞吞吐吐地論證還未完,就被江飛燕打斷了:“這個年齡的男人,我告訴你這個年齡的男人還有更可笑的事呢!”
思緒又回到那個尷尬的新婚之夜。他們在短暫的身體交流過後,各自懷着一番心事準備睡覺,江飛燕仍懷着隱隱的期待,希望他能重整旗鼓再來一次。門忽然哐啷一聲掀開,婆婆李金芳正牽着果果站在門口,她一按亮燈,夏一鳴一個鯉魚打挺飛快地拉過被子掩住自己的羞處。他剛纔一直光着屁股保持着匍匐俯趴的姿勢,還沒從沮喪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李金芳笑道:“害什麼羞,又不是沒見過你光屁股。”夏一鳴竟然沒有說什麼。
婆婆說明了來意。果果一直鬧着不睡覺,要聽故事,可是李金芳不會講故事,於是,來求助江飛燕。
“飛燕,果果說你的故事講得好,你去哄哄她。”
江飛燕讓果果上牀來,和他們一起睡。李金芳一口反駁了:“三個人睡一張牀,一鳴怎麼能睡好,他明天還要上班呢!你去我房間哄果果睡,我睡這邊。”
萬般無奈的江飛燕陪果果睡在婆婆的牀上,應她的要求,將《灰姑娘》講了三遍。每每講到後媽將灰姑娘趕到廚房去,果果就睜大了眼睛。
而今天一下班,她還要奉命去購買婆婆交代的各類生活用品若干。
這就是婚姻嗎?這就是婚姻嗎?我尋找的愛情呢?愛情呢?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