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從小就把她當成妹妹,她卻從未把他當成哥哥,倆人相差兩歲,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她對他沒大沒小慣了,他凡事都忍讓她,他說他想到了他的一個妹妹,這人不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而是她,草草。
夏瑾瑜的話一出口,室內氣氛就明顯有了變化,魏長生和爵霖川都是知情之人,他們倆人都沒搭腔,這話題沒法搭,也不能搭,有旁人在,‘家醜’不可外揚。
梅穆恆自然不是省油的燈,工作那麼長時間,察言觀色本領早就得到了鍛鍊,魏長生與爵霖川都沒開口,他一個客人也不會主動開口。
恰巧此時,服務員敲門進來傳菜,魏長生是今晚請客的人,他打破沉默,爲梅穆恆和夏瑾瑜逐一介紹擱在轉盤上的菜餚。爵霖川也出聲附和了幾句,適時發表了會所主人的姿態,大夥盡情地享用芸芸。梅穆恆聰明地說起吃食方面的話題,魏長生和爵霖川也熱情地配合,室內氣氛又恢復到先前的‘和平’狀態。
暖冬卻不願意配合,女人天生愛變卦,上一刻她說要按照守護瑾瑜,下一刻她卻有了新的想法。瑾瑜既然主動提到草草,她想要聽一聽他怎麼說,以及在座的兩個知情人士會是怎樣的態度。
她認真凝視瑾瑜,他的視線落在面前的筷子上,他察覺到她看向她,偏頭對上她的視線,她還未開口,他就先說道:“我妹妹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她只是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她小時候貪嘴,看到什麼東西都愛吃,常常愛吃某樣東西就會停不下來,夜裡鬧胃疼時可憐兮兮地來求我,說她後悔了,說她應該聽從我的建議,剛纔你獨霸車釐子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她。”
筷子碰撞杯盤的聲響一瞬間靜止,魏長生三人分別看向夏瑾瑜,暖冬直接忽略梅穆恆,悄悄觀察魏長生和爵霖川。
魏長生的表情很淡,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他的心思很好猜,他的意思很明顯,意外,不是因爲瑾瑜故意說起草草的事而意外,而是把瑾瑜的話聽進了心裡,那種旁人人云亦云後親自聽當事人解釋的意外。
爵霖川心思難猜,暖冬只能猜出他此刻心情不高,卻無法從他的面部表情判斷出好壞,她真心希望爵霖川在這一刻嫉妒瑾瑜,看看,瑾瑜對她多好,而他呢,他的做法令她心寒。
暖冬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被瑾瑜看出相似的地方,怪不得他可以做到心外科副主任的高度,她結婚前還是個實習醫生。
心細如髮的男人值得人尊敬。
她笑了笑,“女生都是吃貨,改天有機會讓我們見上一面,保證有聊不完的話題。”如果時光倒流,回到十歲以前,真正的暖冬和草草見面,那場景會如何呢?
魏長生咳嗽一聲,暖冬心裡明白,面上卻佯裝奇怪,“哥,你怎麼了?”
“沒事,這道菜有點辣,被嗆住了。”魏長生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三兩撥千金的處理速度讓人佩服。
爵霖川一言不發,兀自低頭沉思。
梅穆恆看了看夏瑾瑜,又看了看暖冬,一時插不上話,敏感的他感覺這話題有點不大適合在這樣的場合聊,他卻不能打斷表妹的好奇心,哎,表哥難爲。
暖冬還在等着瑾瑜的答案,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臉上。
夏瑾瑜罕見地勾起脣角,眼裡卻一點笑容都沒有,“她去世了,我都沒有機會見到她最後一面,何談你呢。”
乖乖,暖冬再不看出來瑾瑜的用意,她就白活一回,瑾瑜今天這是來踢場的,他似乎想要挑釁爵霖川,奈何爵霖川按捺不動,他把目標放到了她身上,側面挑釁。
暖冬不太想看到瑾瑜在這裡和爵霖川動手,先別說魏長生和梅穆恆在這裡,若是兩人真的動手,她忍不住幫瑾瑜,那事情就大條了。
她回想電視上演員演戲的神情,也想來一句‘I’m–sorry—to—hear—that’,奈何國情不同,此時更不能耍洋槍,她咳嗽一聲,真誠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不關你的事。”夏瑾瑜頗有深意的回答。
暖冬忽然不知道該怎樣收場,早知道她就不該故意搭訕,她求救地看向梅穆恆,梅穆恆瞭然地點頭,開口問起瑾瑜醫學方面上的事。
“夏醫生,國際上常常有人貶低我們國人沒素質,獲取健康心臟的來源不合法不人道,這事你怎麼看?”
夏瑾瑜說起工作開始變得專業,他也有分寸,畢竟現在是飯局,他儘量避開了不好聽的說法,通俗易懂解釋了一番。
暖冬先前還很餓,這會子聽到他們討論**剖取等字眼,立馬沒了胃口。擦,表哥的話題也忒不靠譜,好端端地提什麼心臟來源?聊一聊醫院暴力收取心臟搭橋的支架費用也好啊!
好在他們並沒聊多久,幾分鐘後魏長生加入進來,轉移了話題,聊起了梅穆恆的作品。
暖冬不敢再多舌,坐在椅子上安靜用餐,靜靜聆聽。魏長生知道她愛吃蝦,竟然給她剝了蝦殼聚了一小份遞給她,她感動地接過,原來大哥一直都有留心她。
唉,可惜她邁不過心裡親情的倫理,不然她追求魏長生,或許他說不定會答應呢,他多適合當老公,當年她怎麼就沒先看上他呢?擦,呸呸呸,若是真的回到當年更不行了,血緣關係,他們是親兄妹。
飯局不冷不
飯局不冷不熱已經過半,房門被人敲響,爵霖川說了一句進來,暖冬就看到孫皓大咧咧地走了進來,不過搞笑的是,孫皓本來面帶笑容,卻在看到夏瑾瑜時立馬變了臉色,甚至還鬼祟地來回打量夏瑾瑜和爵霖川,就連魏長生都沒放過。
“做什麼鬼鬼祟祟,進來也不開口叫人?”爵霖川忍了一晚上的情緒在看到自己人後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
孫皓撞到了他的槍口,只好站在那裡笑得慘兮兮,“爵爺,我真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我有急事來找你,小王告訴我你在這裡,我就找來了,咦,這位先生我好像不認識,五妹,這是你家親戚?”
“你眼睛太毒了,我和我表哥真的有這麼像?”孫皓來了也好,起碼他可以插科打諢,暖冬心情莫名放鬆,來了興致和他逗趣。
梅穆恆起身主動自我介紹,與孫皓握了握手算作寒暄。
孫皓笑嘻嘻地掏出煙盒遞煙,“原來是五妹表哥啊!我說呢怎麼就這麼像呢,一看就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
梅穆恆不抽菸,他笑着謝絕孫皓的客氣。
暖冬故意拍了拍桌,“嘿,你怎麼說話呢?夸人的話你都不會說啊?一個模子脫出來的那是雙胞胎,你應該這麼說‘北方水土真養人,瞧瞧五妹,美人胚子一個,五妹表哥也是氣質非凡,改天我也抽空去北方住上一段時間試試看’。”
衆位男士紛紛一笑,夏瑾瑜也淡淡地笑了,孫皓笑得最爲開懷。
“五妹,我不能這麼說啊,十幾年前,我這麼說還行,現在就不行,這幾年北方空氣污染嚴重,我估計我去了那裡,回頭第二天就得指望你們給我打包新鮮空氣去。”
“呵呵。”
“得瑟,南方空氣也彼此彼此,你想要最純淨的空氣,可以啊,歡迎你去南極。”
“別,全球氣候變暖,海平面上升,我可不想去南極看着冰川在眼前一天天解凍,要去也是去太平洋上的某座小島,吹吹海風,喝一喝椰汁,看一看比基尼美女,那生活多愜意。”
“那你快去啊,還留在這裡和我們耍嘴皮子幹什麼?慢走不送,回來給我打包熱帶水果哦,郵費我出。”
孫皓的加入讓室內氣氛有了變化,暖冬故意和他鬥嘴,梅穆恆即使察覺她的不同,這節骨眼上也不會多嘴,魏長生也有心縱容,總之一切朝着‘美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爵霖川出去接電話,熱鬧的場景纔得到緩和。孫皓還沒吃晚飯,順勢落座到爵霖川旁邊的位置上,他是個閒不得的主,還沒吃菜就端起酒杯敬梅穆恆,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說辭灌梅穆恆,好在今晚的酒是清酒,度數低,梅穆恆不沾酒也喝了不少。
暖冬也被孫皓勸喝了幾杯,爵霖川給她準備的是果酒,果酒甜滋滋的,有酒味,又比飲料好喝,暖冬不知不覺間也多喝了幾杯。
孫皓倒也沒有漏下夏瑾瑜,只不過收起了玩鬧,很是一本正經地稱呼夏瑾瑜爲夏醫生,說了幾句客套話,夏瑾瑜客氣地端起酒杯意思抿了一下。孫皓沒強求,腳步一轉,跑去和魏長生嘮嗑,談起了新近開張門店之事。
“那店鋪我看中好久,也讓人打聽過店主的聲譽,風評倒是不錯,左右鄰居也還可以,經營的都是高檔服裝店或者鐘錶店,哪裡想到戶主落到我手裡後開始接二連三出岔子,不是水電路有問題就是房子裝修出了故障,這些小事都還能應付過去,直到前兩天一羣人拿着按了手印的白紙黑字過來找我,說原店主把這套門面抵押給了他們,原店主自己捲款跑路,尼瑪,愁死我了,錢倒是小事,轉讓費和店鋪費以及裝修費,我統共才花了不到五百萬,我就拿這事當教訓了,誰知道被我姐在我爸媽面前添油加醋,我回去後被我爸媽猛訓了一頓,他們停掉我的卡,還不讓我出門,勒令我在家閉門思過,我今天好不容易偷偷流出來,想求爵爺支點招……”
看,有錢人的世界也不是那麼風光的,他們也有他們的煩惱。
暖冬給不了建議,她自己社會閱歷都淺着呢,魏長生和梅穆恆各自給了一些建議,夏瑾瑜沒插話,幾分鐘後藉口去洗手間離開了房間。
爵霖川還未回來,瑾瑜又出去了,暖冬總有種他們倆會碰面交談的想法,她耐着性子坐了會,卻發現時間過得忒慢,一秒鐘是那麼漫長,她好想出去轉一轉。
孫皓得到了助力,開始談起其他,暖冬又耐着性子聽了會,後來越發待不住,這傢伙不靠譜,越說越不上路子,她聽膩了他的胡扯,魏長生與梅穆恆教養好,倆人也不嫌棄孫皓亂七八糟的說話方式,他們不嫌棄,她可不行。
菸酒混合的味道不太好聞,長時間待在冷氣強的室內令她煩悶,剛纔又喝了點酒,頭暈乎乎的,不想繼續待在這裡,她胡亂找了藉口離開包廂。
外間走廊的空氣明顯清新了許多,她無心欣賞牆壁上掛着的名家字畫,沿着牆壁慢吞吞走向洗手間,會所的洗手間整潔亮堂,裡面的鏡子亮如水晶,六盆吸味的花草被錯落有致地擺放,簡約不規則的休息座椅,整體乾淨程度媲美五星級購物廣場,她在裡面待了會兒,又洗了把臉纔出來。
包廂裡男人們在侃大山,她懶得回去,想了想,想去原先的包廂裡看會書,等梅穆恆來找她回家。
心動不如行動,她腳步一轉,向左
一轉,向左前方走去,路過樓梯口時聽到了一些動靜,她下意識駐足聆聽,樓上有人打碎了杯子。
打碎了杯子?!
三樓是不對外開放的地盤,光顧會所的客人必須有人引領纔可以上去三樓,知悉乾會所規矩的人都會自覺遵守,而且三樓又是爵霖川的辦公室,她離開包廂前爵霖川去接了電話,瑾瑜去了洗手間,他們會不會……
心跳莫名加速,腦子裡的惡魔在耳邊鼓吹煽動她上樓看一看,好奇心害死貓,演了一個晚上的戲,憋了一個晚上的鬱悶情緒急需找缺口爆發,瑾瑜今晚的話裡有話,爵霖川古怪的反應,一切都好像在預示着什麼,她亟待了解,如果事關草草,那麼她有權利知曉。
種種混亂情緒充斥她的腦海,情緒累積到頂點,一個衝動,她脫掉涼鞋拎在手裡,光腳踏上了樓梯。
隱隱約約的說話聲越來越近,她仔細辨別,聲音來源方向不是來自爵霖川的辦公室,而是先前她踏入過的畫室。
她放慢腳步,佝僂身子,探出頭來觀望,樓梯拐角看不到畫室,左右無人,她迅速移動身體來到最近的古玩陳列室,一牆之隔,畫室的門虛掩着,說話聲又從裡面飄出來,此時她能夠準確地聽出裡面說話的倆人正是爵霖川和夏瑾瑜!
他們果然待在一起!
心跳聲越來越大,暖冬緊張、忐忑不安,深呼吸了好幾次,待情緒逐漸冷靜下來,她蹲下來,背靠牆,豎起耳朵鈴聲傾聽隔壁的動靜。
“夏醫生,我熱情相待,你這是做什麼?”爵霖川的聲音裡透出一股冷意,這間古玩陳列室裡沒開冷氣,只敞開窗戶通風,夏夜燥熱難安,她卻一點兒都不熱,似乎也隨爵霖川流露出的那股冷意涼卻下來。
靜默了片刻,瑾瑜的清透嗓音傳來,“人人都稱呼你一聲爵爺,在我眼裡你卻不配這個稱呼,你本是人上人,擁有的東西遠比我們普通人多,我本不該在這裡,本不該摔東西,本不該對你說這番話,究其原因是你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招惹也就罷了,你卻不好好待她,你答應我的通通沒有做到,還給她一個最爲悽慘結局,作爲她一起長大的哥哥,我怎會笑臉相迎?”
瑾瑜……
原來結婚前他去找過爵霖川,似乎在向爵霖川要承諾保證她的幸福,然而她辜負了他的這份心意。
眼眶泛酸,每一次想到過去的自己,暖冬就有數不盡的悔恨,今晚……她特別想哭,這世上她最對不起的人就是瑾瑜,結婚前不聽他的忠告,結婚後爲了不讓爵霖川多心不去聯繫他,就連臨死前都沒來得及看他一眼,聽他說一說話……
瑾瑜,對不起,草草對不起你。
隔壁無聲片刻,爵霖川的聲音再響起時音調又有了變化,暖冬與他一牆之隔的距離都能感受到他嗓音裡的疲憊,“三年前,該說的話我都和你說了,該解釋的我也對你解釋了,我沒有臉補償你,你不會把我的補償放在眼裡,長生他們在樓下等你,你下去吧。”
暖冬擰眉,人死不能復生,爵霖川的補償對瑾瑜來說無濟於事,不過他到底對瑾瑜如何解釋的,她很想知道。
瑾瑜既然敢上樓和爵霖川對峙,估計他不會輕易離開,他今天乖乖聽從魏長生的安排,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果然,說話聲又起。
“嗬,三年前我衝動揍了你一頓,丟掉了工作,三年後我不會重蹈覆轍,你是人渣,我揍你只會髒了我的手,你放心,工作丟掉我不恨你,是我有悖職業操守在先,我不該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裡揍你,我只恨你一件事,你告訴我,她的墓園到底在哪裡?!”
瑾瑜的聲音驀然拔尖,最後一句質問用了最大音量,大到她都能聽出話裡的深深無奈與無可奈何。
暖冬瞪大眼睛,腦袋好像被人用重錘狠狠敲打了幾番,懵了。她呼吸急促,雙手下意識握緊,瑾瑜揍人丟掉了工作?!爵霖川在裡面搗鬼?所以他纔出國深造的?!
等等,還有一件事她好像漏掉了……她的墓園……墓園……她的墓園?!
暖冬不可置信,正常人去世後都會被家人好生葬送,夏草草即使死得再悽慘,作爲爵霖川的夫人,她理應被高規格入殮安葬……瑾瑜話裡的意思……爵霖川一直沒有告訴他草草的墓園?!還是說草草根本沒有被正式安葬……所以……所以她的一縷幽魂纔會進入何暖冬的身體……
真的是這樣嗎?!
猜測、懷疑、驚恐、氣憤、悲傷、失望、彷徨……太多的情緒蜂擁而起,有什麼東西在心底徹底碎裂,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擦也擦不乾淨,有股悲涼的哭腔從喉嚨裡發出來,她懼怕地用手緊緊捂住,堅決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響。
隔壁再無動靜,就在暖冬以爲他們就此沉默時,爵霖川疲憊的嗓音再次傳進她耳裡。
“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
該死,他怎敢無可奉告?!
瑾瑜的音調又一次拔高,一口氣說了他這輩子最長串的話,“無可奉告?!爵霖川,三年前你拿這句話敷衍我,不准我參加草草的葬禮,哈,不對,你們爵家有沒有給草草舉行葬禮都是個未知數,我登載在報刊雜誌上的消息都被你們連夜撤下,我問過魏長生,他沒給我表態,但是我知道這還是你們爵家在背後施壓,你母親本
,你母親本就不待見草草,草草婚後雖然沒有與我聯繫,但是我也讓人從側面打聽過,她表面風光,實際上並不開心,你揹着她做過的那些事你自己心裡有數,我沒有權利替草草過問你的感情生活,我上來找你只想你給我一個交代,而不是讓你敷衍我,三年後你又拿‘無可奉告’這句話搪塞我,不要以爲我們夏家沒人!不要以爲你給福利院捐款就可以了結過去的恩怨,現在我再問你一遍,草草的墓園到底在哪?!”
如果不是真心在乎,一向清冷寡言的瑾瑜不會如此‘羅裡吧嗦’;如果不是真心在乎,本不該與爵霖川打交道的瑾瑜不會放下面子在爵霖川面前據理力爭;如果不是真心在乎,瑾瑜可以繼續待在國外過着優渥的生活而不是回來追問她的墓園在哪。
瑾瑜啊,瑾瑜啊,她的小金魚。
眼淚太多,哭得她眼睛都疼、心口疼,還會幹嘔,眼前一片模糊,心絞痛得快要死掉,她好想衝出去告訴瑾瑜,她是草草,她就是草草,如果她的真相能夠讓他別那麼傷心,她寧可試一試……
可是,可是,她過去的種種行爲應該讓他失望了,他還有大好人生在,他不該繼續活在過去當中,她貿然說出真相,這後果……她想都不敢想……
摔東西的聲響又一次乍起,暖冬被驚得哆嗦了幾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衝出門,腳步卻硬生生釘在原地,體內有一種力量阻止她前行,不是草草的力量,似乎是身體本身的力量,身體本身的力量……來自原主?
她嚇得瞠目結舌,爲自己匪夷所思的想法,原主?真正的暖冬?
她忙不迭抹去眼淚,不顧刺疼的眼眶,輕輕拍打胸口,心裡默唸,暖冬,暖冬,是你嗎?是你嗎?
無人回答,剛纔那股莫名的力量消失,好像剛纔只是她的幻覺與臆想。
幻覺嗎?
爵霖川淬着冰霜的話打斷了她的沉思,“我還是那句話,無可奉告。”
瑾瑜緊跟着追問,“原因,告訴我爲什麼?”
“她是我妻子,是我們爵家人,她的墓園在哪,我無須對外人告之。”
“她是你妻子?哈,真是諷刺,爵霖川,你捫心自問,你是真心娶她的?比她漂亮的女人多了去,比她優秀的女人也多了去,你的條件想要什麼女人沒有?你卻娶了她,娶她卻沒把她當成妻子,她只是你們爵家大宅的人形玩偶,現在人都去世了,你和我說她是你妻子,那麼她被綁架那天,你在哪裡?你這個做丈夫的怎未立即出現?”
暖冬即使沒親眼看到隔壁的情形,光偷聽他們的談話就能猜出此刻氣氛一定是劍拔弩張的。如果說她嫁給爵霖川,瑾瑜只是氣憤出國而已,那麼她被綁架撕票,絕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瑾瑜不只是氣憤如此簡單。
他最重視的女孩,從小到大傾心守護的女孩,到頭來下場那麼悽慘。她想,他一定比她還悔恨不已,悔恨當初不該氣憤離開,而是應該帶她一起走。
他離開的那天,她去送行了,只是站在角落裡偷偷看着,夏姨在和他絮絮叨叨,然而他心不在焉,她看到他環顧四周,看到他不停地張望,看到他越來越失望的眼神,看到他落寞的背影……
瑾瑜,對不起,我對不起你,請你一定要原諒我的執拗,請你一定要原諒我的自私,只有你真正原諒放下了,我才能繼續心安理得地生活。
關於那場綁架,爵霖川一定不會告訴瑾瑜事實,秦芳菲可是他的初戀,即使他現在對秦芳菲那麼冷漠,但不能否認三年前他和秦芳菲的曖昧,要不然綁匪不會把她和秦芳菲都綁架了,也不會讓她和秦芳菲做出二選一,不是生就是死的選擇。
秦芳菲惜命,不惜說謊話欺騙她換得生存的權利,她傻乎乎地放棄生命成全他們,到頭來便宜了這女人,傷了真正在乎她的人的心。
果然,爵霖川冷漠的語調響起,“無須多言,我依舊是那句話,無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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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或許傷透了心,已經傷心到音調無法拔高,她似乎聽到了他的嘆息,“我曾想過,你們或許會把靈堂設在西山大宅,靈堂設在你們家裡或許可行,但是你母親那樣的人斷然不會允許你把草草葬在宅子裡,西山那裡的一草一木我都踏尋過,如果你把草草就近葬在山上,那麼一定有跡可循,我卻沒找到。”
“我也曾多方打聽,始終無法探聽真實情況,魏家兄弟與你交好,我曾給魏寧海做過心臟搭橋手術,魏長生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和我透露了一些,他只說他也不知道草草的墓園在哪,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不在全州。”
“臨近古鎮上有你們爵家的祖宅,我也去過那裡尋找,輾轉打聽都查不到,不在西山大宅、不在西山上、也不在你們爵家故居舊地,更加不在虹灣,我想不通,若不是我母親身體不好,中途再次出國,我也不會到現在纔來繼續追問你。”
爵霖川罕見的回答瑾瑜的話,不過始終沒說出具體地點,“不在西山,也不在宅子裡,更加不在虹灣,長生說得沒錯,她不在全州。”
“那麼到底在哪?草草的墓園到底在哪?我連祭拜她的地方都沒有,我是她的親人,你不能如此殘忍,剝奪我祭拜她的權利。”
“你錯了,你與她並無血緣關係,看在你們多年相交的情分上,我不會對你追究,不過也請你不要
也請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逼問我,有些事關係到原則性問題,恕我難以相告。”
“原則性問題?如果我真的較真和你談原則性問題,那麼你早就被我駁斥得啞口無言,草草已經過世三年,三年時間了,她已經與你沒有婚姻關係,她不再是你們爵家人,請你把她還給我,請你把她還給我吧,我要帶她回家,我要帶她回虹灣,那裡纔是她的家,她待在那裡纔會真正的快樂。”
瑾瑜……
他要帶她回家,他要帶她回家啊……嗚嗚……他買的那本書是不是要燒給她……他是不是積累了許多東西卻苦於沒有合適的地方祭拜……
暖冬已然承受不住蝕骨錐心之痛,她不想再偷聽下去了,都說作惡的人會死無葬身之地,她從來沒有作惡過,甚至都沒敢殺過雞,爵霖川心思難測,她不知道她是否被安葬在某處墓園,她中槍又從高樓跌落,應該會粉身碎骨吧……那樣子的情形或許沒法入殮吧……
她想回家,她想爸媽,她不想待在這裡,身上的力量被抽走,她扶着牆站起來,顧不上鞋子有沒有拿,顧不上隔壁的他們會不會聽到動靜跑出來,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樓梯口,她只想快點回家,快點見到爸媽,魏寧海與單寶,她的嫡親爸媽。
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腳步虛浮無力,擡腳往下跨,就像踩在棉花上,若不是有扶手撐着,她簡直走不動。
“咦,丫頭出來好久了,她去哪了?”
樓下傳來孫皓的聲音,暖冬一驚,不想被他撞到自己現在這幅樣子,恍惚又想轉身上樓,頭一擡,夏瑾瑜走了出來,她嚇得連忙轉身往樓下跑。
一連串驚嚇造成了她思維混亂,雙腳不受大腦指控,雙眼又模糊看不清東西,一個沒注意自己絆了自己一腳,驚天動地地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砰砰砰。
夏瑾瑜驚訝地立在當場,他壓根來不及上前去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暖冬摔了下去,身後有風飄過,爵霖川在室內聽到了動靜也跟着夏瑾瑜走了出來,他落後夏瑾瑜幾步,沒看到誰滾下了樓,直到站到樓梯口才看清躺在下方的人。
暖冬?!
二樓與三樓本就安靜得針落可聞,孫皓等人又都從包廂裡出來,暖冬這一摔可把他們都吸引了過來,一行人紛紛跑過來,看到暖冬毫無生氣地躺在樓梯轉角間的地板上,震驚得睚眥欲裂。
“表妹!”
“丫頭!”
“五妹!”
三個男人爭先恐後爬上樓梯,顧不上追問發生了什麼事,孫皓急得團團轉,不敢亂碰暖冬,只把手擱在她的鼻間,腦門上立馬出了汗,“還好,還好,有呼吸!”
魏長生會急救,他探向暖冬的脖頸,確認一切正常,“應該是摔暈了過去,皓子,給醫院打電話。”
“好,好,我現在就打!”
夏瑾瑜是醫生,他叱喝正要伸手觸碰暖冬腦袋的梅穆恆,“別動,摔倒時千萬別隨便碰觸傷者的頭部,她面部朝下,我們耐心等急救車過來。”
衆人都沒注意到暖冬的臉,只被她摔傷的樣子嚇到。
梅穆恆心焦得比誰都厲害,他乾脆跪坐在暖冬面前,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你們不懂,當年我帶小冬去逛商場,她被綁匪抓爲人質,那會她就是這樣趴在地上,雖然被人救了,但是清醒後就患上了自閉症,我怕,我怕再次失去她,同樣的錯誤不能發生兩次,如果……那麼我難辭其咎。”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沉默,暖冬的事,魏長生私下裡和他們幾人說過,這丫頭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這都是今年的第三次摔倒,一次比一次嚴重。
魏長生能夠體諒梅穆恆的心情,他愛護表妹的心與自己尋找妹妹的心是一樣的,男人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其實有時候傷心過度就會沒有眼淚,女人需要眼淚來發泄,男人更多的是沉默。
“丫頭會沒事的,估計下樓梯沒看路,被腳上的涼鞋絆倒摔下來的。”
經魏長生一提,其餘人才發現暖冬光着腳,腳底有些灰塵。
“咦,五妹的鞋子呢?我去找找。”孫皓見暖冬身邊沒他挨着的份,自告奮勇幫她找鞋子。
爵霖川與夏瑾瑜卻變了臉色,倆人甚至還相視一眼,暖冬從樓上摔下來,還沒穿涼鞋,剛纔隔壁陳列室傳來動靜,難道這丫頭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心虛怕被發現又跑下樓?
涼鞋會不會還在陳列室裡?
孫皓蹬蹬蹬跑上樓,找了一圈沒找到,他返回到樓梯口,“奇怪,沒看到五妹的涼鞋,難不成摔倒一樓去了?”
爵霖川內心複雜,不想徒生事端,開口喊住又打算重新找鞋的孫皓,“找不到就算了,我會賠她一雙新的。”
暖冬有了摔跤經驗,她摔下來的那刻護住了腦袋,身體各部位疼,腦袋卻不疼,意識慢慢清醒,恰好聽到了爵霖川的話。
她恰巧面對魏長生,她慢慢伸手握住他撐在地板上的胳膊,魏長生瞬間反應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腕,他俯身湊過去,“醒了?有沒有哪裡疼?”
其餘人眼睛一亮,紛紛圍過去。梅穆恆與孫皓一靜一動,不斷詢問暖冬的傷勢,夏瑾瑜也開口關懷了幾句,爵霖川眉間的褶皺能夾死一隻蚊子,他不動聲色觀察暖冬,卻依舊沒法看清她的臉,她趴在那裡,他看不清她的表情,無從觀
情,無從觀測什麼。
暖冬不想讓其他人看到自己臉上的淚痕,眼睛肯定紅通通的,這些人都很聰明,她這樣子一定會讓他們多想,魏長生不一樣,他是她現在最好的守護者。
她慢吞吞擡起身體,趴到魏長生懷裡,小聲開口,“哥,送我回家,不去醫院,希望路的家。”
魏長生瞬間會意,面上波瀾不驚,他一把打橫抱起她,把她的腦袋護在懷裡,“好,哥哥帶你回家。”
梅穆恆立刻跟着站起來,“你要帶小冬去哪?她不去醫院怎麼行?萬一哪裡有傷呢?”
饒是再慢一拍的孫皓這會也看出些名堂,他猛地拽住梅穆恆的胳膊,“表哥,五妹不想回自己的家被爸媽罵,她下午和你待在一塊,這會出了事,不是你的責任,梅姨也會把責任算在你頭上,走,我們一起去長生哥家。”
暖冬把臉埋在魏長生胸膛,她沒反駁孫皓的提議,也無心反駁,更加沒有心神去操心瑾瑜此刻的心情,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覺,或許一覺醒來,一切煩惱都沒有了。
魏長生帶着暖冬離開,孫皓把梅穆恆拉走了,夏瑾瑜也不願意多留,他明確告訴爵霖川,他會一直留在全州,直到追問到草草的墓園在哪纔會罷休。
爵霖川沉默地目送幾人離開,直到看不到他們的車影,他才轉身上樓。
他徑直走向三樓,還未走到珍品陳列室,阿全手裡提着一雙涼鞋從陳列室裡走了出來,女士平底涼鞋,金色的,正是暖冬腳上那雙。
他眸色變了幾變,“看過監控沒?”
阿全點頭,不知道該怎樣處理手中的女士涼鞋,“少爺,監控畫面已經截圖發送到你手機上,她好像一直在哭,中途還怪異地猛拍胸口,好像遇到了鬼一樣——”
“阿全!”爵霖川頓時叱喝,天地之間萬物都有自然規律,沒看到的不代表不存在,人要對萬物都要心存敬意,古話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阿全莫名其妙被叱喝,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是把看到的如實彙報,另外適時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爲什麼沒得到獎勵還要被主人吼?少爺以前明明很喜歡問他的看法啊,今晚這是怎麼了?這不科學,也不公平。少爺自從遇到了何暖冬,對他就沒有以前那麼好了,他憂愁。
爵霖川接過阿全手裡的涼鞋,阿全感應到他的不開心,聰明地閃了。
提着涼鞋回到辦公室,爵霖川疲憊地落座到沙發上,他把涼鞋擱到茶几上,定定地了出了會神,然後才掏出手機查看阿全發給他的視頻截圖。
暖冬確實在哭,中途也確實地想要衝出門外卻又立在原地,阿全話糙理不糙,她拍打胸口時一副驚懼樣子,容易讓人產生玄乎的想法。
這丫頭爲什麼會哭?她在哭什麼?他和夏瑾瑜的對話給她造成了影響?她喜歡夏瑾瑜?抑或是她喜歡自己?
不,不可能。
她不喜歡他,討厭他還差不多,至於夏瑾瑜,按照魏長生和她的說法,她和夏瑾瑜今天是第一次見面,那麼就更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一見鍾情也不至於讓她如此傷心欲絕。
傷心欲絕?
她在傷心欲絕……她爲何會傷心欲絕……難道她知道並且認識草草?她在爲草草鳴不平嗎?
說不通。
已經很久沒有爲某件事煩躁不安了,他總有種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會離他而去,他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已經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室內沒有開燈,一片漆黑。
黑夜給了人黑色的眼睛,有人用來尋找光明,有人可以靜下心來沉思。
良久,他點亮手機屏幕,調出某位至交好友電話號碼,也不管對方這個點是否已經下班,他撥打過去。
電話出乎意料地快速被接通,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男人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出來,“喂,今個怎麼有空騷擾我了?”
爵霖川不廢話,速戰速決麻煩人辦事,“慕容,你幫我暗中調查一個人,我要她的全部生平事蹟,無論大小,事無鉅細,不設時間,當然越快越好。”
“操,你這老年人平時不聯繫,一聯繫我準沒好事!”
“慕容警官名聲在外,你日理萬機,平日我也不敢叨嘮,如非必要,我怎敢麻煩你親自出山?”
“得,別給我戴高帽,說吧,對方姓甚名誰,身份證號碼報給我。”
“何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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