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不知艱難地衝兩人笑了笑,然後立即乒乒乓乓往回跑,撞落了一旁的紅色燈籠,尚林在後面看着,眯了眯眼,對尚文道:“你這師父,看來或許也不如你說得那麼值得深交。”
尚文擔心地看着許不知的背影,對於尚林的話置若罔聞,心中有些忐忑,眼神瞟了瞟了站得遠遠的仙夢,嘆了口氣,自顧自道:“上次我來我師父這邊,給師父添了很多麻煩……不知道師父還原不原諒我。”
尚林撫了撫額,腦子不夠用的人就是麻煩——他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兒,一根筋。
許不知進了大堂,環顧了一下四周,雪華樓喜氣洋洋的,客人們姑娘們嬉笑着,一片奢靡。她沒見着五土的人影,站上紅木椅子,提了口氣,大聲叫道:“五——土——你——在——哪——!”
四周靜了,衆人都擡頭看着他。
一旁一個胖胖的,雖然開頭在與一姑娘動手動腳地調笑着,現下也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同情地看着許不知:“哎呀,許老闆,情愛這種事兒,講究的就是你情我願,雖然你是老闆,五土是家僕,你也不該強迫他呀,這下人跑了吧……”
圍觀衆人均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而跟着許不知近來的尚林尚文,表情各是不同。尚文哈哈大笑,上氣不接下氣,說:“不愧是我師父!這副霸氣,真是不輸男兒!”而尚林皺了皺眉,對尚林道:“或許你師父沒那麼簡單。”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那麼豪邁?又怎該在這開業的時候,突然就站上椅子,開嚷了,擾了大家的興致?怎麼想都怎麼不合理,只是想不出許不知又有什麼把戲。
——可惜尚林你一不小心想多了呀。
尚文笑夠了,上去拍拍許不知的肩,笑道:“師父,莫慌了,今兒有尚林陪我來呢,我爹不會來找你麻煩的。”
許不知一個哆嗦,心驚膽戰地把尚文搭在肩頭的手撫了下去,哭喪道:“我知道我騙了你的馬車不對,但我都受過一次罪了,雪華樓都被砸了一次了,你能不能放過我啊?”
尚文還未開口,尚林卻已經接過了話頭,水波柔情的眼卻帶着些冷,直直地看着許不知:“我正想問問,許姑娘是爲何從那豐澤城到了此處,又是爲何,要特地去騙我家的馬車。”
許不知心中一個咯噔,暗暗道苦,看了尚林一眼,賠笑道:“兩位樓上坐,樓上坐。”又招呼了一旁的黛煙,道,“哎呀,你也莫在門口候着了,你和仙夢一起來,唱個曲,伺候好兩位大爺。”心中卻想:我日你二大爺。
聽到仙夢的名兒,那草包尚文的眼睛都亮了,跟見着骨頭的狗一般。
黛煙瞅了兩人一眼,皺了皺眉,蹭蹭蹭跑到門外去了,不一會兒又蹭蹭蹭跑了過來,看了看許不知,又掃了尚文尚林一眼,小心翼翼道:“老闆,仙夢……不肯來。”
真是的,自己不也被踹了兩腳麼,大不了到時候隨便應付應付就罷了,怎麼連個面子都不肯裝呢,許不知鬱結,擡頭掃了掃兩人,尚文整個人一下子就垮了下來,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而尚林一臉譏諷地看着許不知,許不知有些尷尬,咳了咳,對黛煙厲聲道:“仙夢怎麼搞的?還擺起架子了不成?我們樓裡又不止她一個頭牌!”哎喲喂黛煙姑娘你快懂我的意思吧,隨便給我再拉一個頭牌應付這兩人吶。
黛煙怔了怔,又吞吞吐吐道:“仙夢說了,若是許姑娘硬是要她來伺候兩位公子,她便自己贖了身,往後不在這雪華樓呆了便是。”
於是尚文臉上的失落更甚,尚林臉上的諷刺更甚,許不知的臉色也越來越尷尬,她又咳了咳,對黛煙道:“讓新蘿在前門應付着,你且把那夙玉給我喚來吧。”
此時尚林卻淡淡開了口,道:“罷了,我們此次,也不是來玩樂的。”
去你妹的!不是來玩樂的你來毛線花樓街!不是來玩樂的你怎麼不早說,非要等到姐快沒招了才說嘛!
遺憾的是許不知徒一腔熱血,卻沒有那吐槽的本事,她別過頭去深吸一口氣,轉過來又是一張笑臉盈盈,對着兩人道:“二位爺請跟我來。”
許不知帶兩人到了雪華樓裝備最佳、視角最好的雪間——總統套房的級別吶,然後又吩咐小丫鬟下去泡一壺明前龍井,順便拿了上好的點心果子,一併送上了。許不知默唸:“伸手不打笑臉人伸手不打笑臉人”,然後笑盈盈地望着兩位,尤其是一直冷眉冷眼的尚林。
尚林撇了許不知一眼,悠悠閒閒地喝了口茶,那姿態,讓許不知覺得,自己纔是客,而他纔是那個自由自在的雪華樓主人。
許不知繼續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推了推果盤,上面的果子晶瑩剔透,甚至喜人,許不知對尚林討好道:“來來來,嚐嚐,上好的荔枝。”
尚林擡了擡眼,淡淡地道:“上火。”
……還有什麼比看見你更讓人上火!
許不知又深吸一口氣,對着尚文推了推果盤,笑道:“來來來,嚐嚐,豐澤城快馬送來的呢。”
尚文張了張嘴,道:“上……”而許不知的笑臉已然變了,眼睛瞪得渾圓,牙齒咬得緊緊的,直直地盯着他,又笑了笑,果盤往尚文那邊又推了一寸的距離,吐出一個字:“吃。”
尚文抖了抖,默默地伸出手,拿了顆,往嘴巴里塞了,卻還是被許不知的眼神嚇着了,吞了口口水,把核都一併吞了下去。
許不知這才放鬆了一點神色,放下手,笑嘻嘻道:“哎呀,當日也不是故意要訛你們府上的馬車的,這不是當日我和我家兄長走散了,無奈之下出此下策麼……”
尚林開口道:“在洛水城二十年來,只聞得那雪華樓老鴇秦嵐有一子,倒不似青樓的,書卷氣甚重。卻不知何時又有了個女兒?”
許不知被一哽,片刻後說道:“是義兄。”
“哦?”尚林又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是麼?”
尚林的語氣雲淡風輕,不着痕跡,卻讓許不知平白無故感到冷意,覺得現在的自己又回到了當日,在那明晃晃的法庭上仰視那不苟言笑的法官,法官聲音低沉而威嚴:“被告許不知,你可認罪?”
許不知有點慌亂,說話的速度也不僅快了起來,跟撥拉算盤珠子似的:“是啊是啊,我娘當日跟秦嵐有結拜,情同姐妹來着。後來我爹孃都死了,我被賣到一個大戶人家府上,後來拿大戶人家也垮了,我想起娘死前吩咐我的,若是哪一日走投無路了,便來尋那秦嵐,定是有一頓飯吃。說起那秦洛,當日他和我姐還定了娃娃親呢,我姐人可好了,又美又溫柔,只是去得早……”
許不知碎碎叨叨,真真假假地說了些往事,她遵循一個原則:九句真話加一句假話,這樣可信度高。她說了許久,卻見尚林臉色不變,只那麼冷冷地打量着她,而尚文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嘆口氣:“師父的身世好坎坷。”
而尚林撇了許不知一眼,道:“我對你的身世沒興趣。”
說得口乾舌燥的許不知一口血差點噴出來——沒興趣你擺出那副我拿着你把柄了喲的樣子嚇唬誰!
尚林繼續淡淡道:“我不管你怎麼出來的,也不管你日後如何。我現在,只想先警告你幾件事兒。”
不怕你開口,就怕你不開口啊。許不知一臉正色,對着尚林認真道:“不管多少銀子,只要公子開個口……”
尚林“呲”地笑了一下,扭過頭,手撐着下巴,譏諷地看着許不知:“你當我王府缺錢?”
許不知心中翻了個白眼,臉上卻笑着問道:“公子有何吩咐?”
“有兩件事。一呢,我需要你這雪華樓,收集一些消息。也不會太過爲難,不過給你幾份名單,若是那些人來了,便留心些,最好一句不漏,都給我彙報上來。”
許不知瞅着尚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心中不快,鼓囊道:“公子,我們也是有職業道德的。”
尚林笑了笑,玩味地看了許不知兩眼,不接她的話,自顧自道:“第二件事呢,就是,你過兩日,先隨我回府上住個十天半個月的吧。”
“什麼!”許不知和尚文同時叫了出來,許不知瞪大了眼,搶在尚文前面,驚恐道:“公子,你難道看上奴家了?”哎呀,雖然自己不喜歡王爺府什麼的,但尚文好像長得也不錯……
尚文則更加吃驚:“尚林!第二個條件竟然不是把仙夢許給我!我家師父都還沒長開呢,你也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