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三個月後,就被母親送到了澳洲,拜託給她過去的一個朋友照料。那個家庭是醫學世家,我的養父母是澳籍華人。養母身體不好,天生不易受孕,之前懷了好幾個孩子都流產了,於是對於我的到來很高興。”
他低着頭,靜靜說:“養父母對我很好,無論是吃、穿、用,還是日後供我上大學讀書。即使幾年後養母生下了Afra,依然對我事事細心,有時候Afra還抱怨說,對我比對她這個親生女兒還要好。”
提起她時,他的脣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極淺極溫柔的笑意。那樣寵溺的神色,喬暖看的分明。
“Afra是你的妻子?”
“是。”他很乾脆的承認:“Afra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最初我們是瞞着養父母在一起的。可是養母很細心,很快就察覺到了。那時候,我和Afra都很緊張,畢竟我們倆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名義上卻是兄妹。可是養母真的是個很好的女人,她不但沒有責怪我們,還默許了我們之間的關係。”
“兩年後,等Afra一成年,我們就結婚了,然後就是顧源的出生。如果一切都停留在這時候,真的很美好。那一年我正好醫學碩士畢業,Afra生下了我們之間的孩子,我在澳洲有了自己的生活。紀家於我而言,越來越像是書裡的名詞一樣,熟悉卻陌生。”
“你不打算回紀家了?”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故事發展似乎又很順理成章。紀家對於有的人來說,確實是一筆很大的挑戰與財富。但對於他,更像是一種負累。
“是。成年後我和媽媽之間的聯繫也漸漸多起來,她勸過我很多次。讓我回國,說只要我回來,顧源就會是紀家的長子嫡孫。但都被我拒絕了,因爲我覺得她所說的那些,並不是我想要的。我只希望顧源能健健康康的成長,自己選擇要走的路。”
喬暖低下頭喝水,茶麪上映着的那張臉,帶着苦笑。經歷了這許多事,她也很想和紀南弦拋下紀家的一切,重新開始。
但是可能嗎?
且不說他用心部署的這麼多年,即使他真的願意放棄,周曉蓉又怎麼可能甘心?
“你剛剛說,爲Afra報仇是什麼意思?”
“Afra……。”提到妻子的名字時,他的聲音梗了一下,臉上透出痛苦的顏色:“三年前,我帶Afra和顧源回國。因爲媽媽的有意掩蓋,紀家的人並不知道我的存在。再加上我後來明確表示不會回紀家,媽媽也只能無奈的將這個秘密將錯就錯下去。”
“……。”
“那次我回國,本只想讓顧源和母親見面,結果不知怎麼的,讓周曉蓉知道了我的存在。媽媽說,周曉蓉因爲二十七年前的事很自責,想跟我見一面,說聲抱歉。我本來並不想見她,是Afra勸我,她希望我能借此解開心結,不要懷抱仇恨。於是我答應了她,去見周曉蓉。”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約在一家餐廳見了面,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周曉蓉。雖然之前聽媽媽提到過很多次,也看過照片,但真的見了面,我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恨她。也許是她害我時我還太小,又或者是她長的十分溫和,實在不像一個心腸惡毒的女人。”
聞言,喬暖有些詫異,周曉蓉早就知道了紀東俊的存在?爲什麼紀南弦沒有和她提起過?還有上次紀明德請律師來說要改遺囑,徐穎口口聲聲控訴周曉蓉害死自己的兒子,如果周曉蓉明知紀東俊還活着,爲什麼不肯爲自己申辯?
很奇怪。
“那天吃飯的時候,周曉蓉就不停地流淚道歉,懺悔自己當初的錯誤。Afra心地很好,當時就安慰她,說我們現在生活的很好很幸福,讓她不要有心理負擔。吃完飯,周曉蓉送了幾套玩具給源源。然後因爲那兩天快要到元宵節了,她又送了一盒湯圓給我們,讓我們帶回澳洲吃。”
他看向她,眼神有些無力:“你知道嗎,我沒想到我竟然重要到讓周曉蓉將這麼拙劣的手段,一使再使……。”
“那盒湯圓有問題?”喬暖猜測。
“是。”他用手撐着頭,臉色很痛苦:“我不愛吃甜食,但Afra卻很喜歡,再加上她從小在澳洲長大,自然也沒有吃過湯圓。回澳洲的當天,她就很有興趣的煮了一鍋……我真的很後悔出事時我爲什麼會在醫院做手術,而不是待在她身邊?等到鄰居發現家裡出了事,打電話叫我時已經晚了。Afra已經死了,顧源也中了毒,但他只吃了一小口,所以送去醫院還趕得及……。”
“爲什麼不報警?”
“沒有證據。”他無力的聳聳肩膀:“周曉蓉真的很小心,那盒湯圓上,只有我、Afra、顧源的指紋。因爲是中國境內發生的事,澳洲警方管不了。我諮詢過律師,根本就告不了……。”
“Afra死後,我消沉了很久,有整整半年的時間,我都沉陷在痛苦裡,無法自拔。周曉蓉想害的人是我,最後卻害的Afra慘死,顧源從那以後身體也一直不好,我覺得我對不起她們母子,也對不起我的養父母……。後來媽媽專程來了一趟澳洲,和我談了很久。她讓我明白,很多事即使我無心,其他人也會有意,紀家的爭鬥,是不可能停止的……。”
“於是你打算回國來報仇?”喬暖冷冷說:“那你直接去找周曉蓉啊,爲什麼要報復在我孩子的身上。”
“我承認,我是想報復周曉蓉,但不是以血腥的方式。周曉蓉一直最想要的就是紀問,媽媽讓我先隱藏在暗處,以顧止卿的身份在A市生活,再在適時的時機暴露身份,以長子的身份奪回紀問。至於你——。”他低下頭,語氣有些歉疚:“只是個意外,最初我並不知道你懷的是紀南弦的孩子,只將你當成普通病人對待。一個月後,媽媽告訴了我你的身份,並讓我想個辦法除去你肚子裡的孩子,我才知道……。”
“於是你想,這麼到手來的機會,這個孩子不死白不死?於是你就乾脆聽了她的話,直接下手了!”喬暖承認,她很生氣。即使聽完了他剛剛這個故事,她還是不能原諒他。
“對不起。”掙扎過後,他所能說的,也只有這無力的三個字。
喬暖豁然起身,瞪向他。她真的很想衝上去,狠狠朝他扇一巴掌,爲自己的孩子泄憤。這種衝動像魔鬼一樣在胸口狂烈的燃燒着。
可是,想起這幾個月來,他對自己的溫柔照顧,耐心對待,喬暖又覺得實在下不了手。
他也是這整個故事的受害者,他也不想的,他也被害的家破人亡,他……
可即便爲他想了無數個藉口,喬暖還是無法湮滅胸口那團熊熊竄起的火焰。
她恨,是真的恨。
“砰砰砰……。”就在這時,玄關處傳來了敲門聲,打斷了此刻兩人的對峙。
“抱歉。”顧止卿低聲說,然後起身去開門,門一開,就傳來顧源歡快的叫聲:“爹地。”小顧源撲進了他的懷裡,抱着他的脖子撒嬌。
這父子情深的一幕,讓她覺得有些刺眼。喬暖抓緊包,轉身就朝門口走。臨出門時,顧源這纔看到她,趕緊叫住:“阿姨!”
聲音奶聲奶氣的,卻很好聽。
喬暖僵着背,沒有回頭。時至今日,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孩子?
“阿姨你等等。”顧源跳下顧止卿的懷抱,然後說:“源源有東西要送給你。”
一陣凌亂的跑步聲遠去,顧止卿尷尬的站在她背後,一直沒說話。不一會兒,那腳步聲又跑了回來。
顧源走到她跟前,將一個玻璃瓶遞到了她面前,裡面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紙星星。
“爹地說,阿姨剛剛失去了一個小弟弟,所以很傷心。其實源源很小就沒了媽咪,老師說人死了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所以源源每次想媽咪時,都會疊一顆星星放在裡面,想象它就是媽咪,那樣就不會難過了。現在我把它送給阿姨,阿姨若是想小弟弟,也可以往裡面疊星星的。”
喬暖垂下眼,對視着他無比認真的小臉蛋,還有那雙琥珀色,堅毅而專注的眼神。
她忽然明白,爲什麼從第一面起,她就會對這個叫顧源的孩子,格外有好感。當時只覺得有緣,如今想來,應該是他的那雙眼睛,太像他。使得她,無法恨,也不能恨。
喬暖蹲下來,拿過玻璃瓶,然後摸了摸他的頭:“謝謝你了,你媽咪有你一直惦記着她,也是她的幸福。”
握緊玻璃瓶,喬暖回頭看向顧止卿,他溫和的眼神一往如初,有些微微躲閃。不知怎麼,一句話脫口而出:“顧醫生,你真的確定……。”
話語戛然而止,她眼神驀然下來:“沒什麼了。”對視着他迷惑的眸光,喬暖慌急轉身下樓。有些想法,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因爲一旦證實了,就是比骯髒更骯髒百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