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惑情

“喜歡嗎?”一個悶悶的聲音驀地在我身後響起。

我嚇得捏緊了手裡的香包和小木書猛地轉身!可惜轉的時候手腳沒協調好,上身轉了下身沒轉那麼快,結果就像顆勉強豎起來的蘿蔔一樣往後仰……

我心想這下死定了,那櫃子的門把可是雕成鶴頭形狀的,我這麼一撞上去尾椎不骨折也得腫上好幾天!

這時我眼前一晃,然後就撞劍鬼身上了。他單手護着我,低下頭來,口氣擔憂:“你總是這麼迷糊。”

我的心跳立馬開始敲鑼打鼓……我強壓着那股莫名的開心,站直身子,輕輕地離開他的手臂。

剛一離開,一股失落和心酸又泛上心頭——劍鬼,你憑什麼還用這種語氣來和我說話?

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你他媽一妖孽!

我莫名地火了起來:“你懂不懂禮儀?進來之前也不敲門!”

他被我說得當場愣住,神情有點迷茫,那表情讓我想到了迷路的小狗。

“你……”我還想借題發揮繼續發作,他卻突然一閃身從旁邊開着的窗子跳了出去,衣袖帶出一陣輕風。

丫的,老孃還沒逼你你就跳牆了?!

我無聲地對着窗子呲牙擠眼張牙舞爪一番,緩解一下心頭的鬱悶。

剛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我就聽到門外傳來“咚咚咚” 的敲門聲。

我應了聲“來了”,就迅速地把小木書裝進香包裡,再把香包塞進衣服堆中然後關好櫃門,這才走去開門。

一打開門我頓時無語,鬱悶得直想揪自己的頭髮。

劍鬼很無辜地站在門外問:“我可以進房一坐嗎?”

我很囧很無力:“進來吧……”

“剛纔見你對着木書發呆……我記得你說要穿根繩子在上面的,就穿了紫金色,你喜歡嗎?”

他站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喝茶的我。我雖然覺得很有壓迫感,但依然死撐着強作鎮定。

“……”我不說話,擺那兒喝茶裝深沉,其實是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你還沒有用晚膳,想吃什麼?我讓人再去給你煮……可惜現在這裡又買不到糖人,記得你挺喜歡的。”

“……”我放下茶杯,看着這個氣宇軒昂的男子,不解他的低眉軟語。

我是真的不懂,當初他這麼決絕,現在又若無其事地和我討論我的喜好,是爲了什麼。

又認錯我是那個崔淽若了嗎?

我頓時像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伸手探向我,我條件反射地向後一縮——他又想幹什麼?我腦裡立刻敲響了警鐘。

他的手僵在半空,訥訥地說:“我只是……想替你把茶滿上。”他訕訕地收回手,輕嘆,“小若,不要怕我。”

“……”我全身的細胞都進入了十二分的戒備狀態。我見過一次鬼還不怕黑?你可是活生生的“劍鬼”,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冷血殺手,還對我下過一次毒手,我不怕就不是正常人!那啥,咱又不是被虐狂!

“你今天話真少。”他的嘴角扯開一抹苦笑。

“你今天話真多。”我只是不想再和你繼續這樣的話題!“凌大俠,你認清了,我不是你崔淽若,免得到時又說我沒有交待清楚。”

說到“你的崔淽若”時,我心裡難免還有那麼點刺痛,我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正常人不是?總會痛的。

“我……”

他還沒說完,敲門聲再次響起。

我站起來走去開門,經過他身邊時他又說了一個“我”就沒了下文。

門外傳來孃的聲音:“小若,娘給你拿晚膳來了。”

我打開門,就看見娘端着一個木托盤,上面有一小鍋粥和幾味小菜,還冒着煙。

我心頭不由得一暖。

“娘,對不起,我剛纔那樣子,讓您難堪了。”我有點內疚,剛纔就那樣一走了之,她肯定不好受。

她搖搖頭:“娘都知道,可薇那孩子說話就是直了點。你別怪她,她想和我一起送粥來的呢,但又怕再惹你生氣,現在在房裡煩惱地發狠啃着花生米。”娘本來輕輕皺着眉,說到這裡的時候卻笑了開去。

“娘知道她這個癖好啦?”我也笑了,崔可薇當初在房裡盤着腳剝花生米的樣子在我腦裡跳了出來。唉……那時候多好啊,無憂無慮。

“可不是,前一陣子才知道的,她藏得可緊了……啊!大俠也在?要不要一起用膳?”娘這才發現一直在一旁不聲不響立着的劍鬼,像是有點驚訝,隨即又平復了下來。

劍鬼卻冷着一張臉沒回話,只是拿出一枚銀針探進粥裡,然後又在那幾碟菜裡一一試着。

娘臉色鐵青地止住往桌上擺菜的動作,半彎着腰定格在桌旁,一隻手還在其中一隻碟子邊緣,想收又不知該不該收地猶豫着。

我火了,推他一把:“你出去!”

“小若……”他拉長了聲凋。

“我們話不投機半句多,走!”我冷着臉下逐客令,轉過臉安慰娘,“娘,您陪我一起用膳吧,別理那種人。”

我瞪着緩步向外走的他。

他聽到那句話身形頓了頓,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娘看着我喝粥的時候無限感慨地說:“那時候你剛醒來,看誰都一副不認識的樣子,我們多擔心啊……想着本來你多才多藝,一醒來竟然什麼都不懂了,我們傷心之餘也替你心疼……原來竟不是同一個人。”

“對不起,瞞了你們這麼久……”我那個時候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對你們說啊,同時也是我自私,害怕一說出來會被趕出去,那就真的要流落街頭了……

娘摸摸我的頭:“以前淽若是不會和我們那樣親近的,連我這個娘,她也是不冷不熱地對待……你卻不同,你讓我有了做孃的感覺……唉……”

“娘……那個……洛妃,是您親生的嗎?”我嚥下一口粥,小心翼翼地問。

她愣了愣,繼而再嘆了一口氣,道:“的確不是……可是我和老爺待她如已出,也沒告訴過她這件事,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她說着,神色黯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個洛妃竟也不顧念養育之恩,難怪娘會這麼傷心……

* * *

前幾天的天氣都很好,沒想到今天我纔剛起牀,就看見外面飄起了毛毛細雨,又更添了幾分涼意。

我加多件薄薄的小披風,準備去找崔可薇。

迴廊邊的菊花興許是被雨水潤過,一簇簇花瓣明豔地在微雨中輕輕地顫動着,那模樣甚是體態嬌柔,楚楚動人。頭頂那大片大片的楓葉更是一洗如新,團團錦簇;枝葉懶懶地舒展着,如一道巨大的屏障;緋色瀰漫,如潑墨般在整座山莊的上空暈了開來……

不知爲什麼,我站在迴廊裡,視線擦過古樸的屋檐看着那片緋色,突然就覺得自己好像總是一個人,無所依靠,很淒涼的樣子。

可能是因爲下雨吧,我偶爾也是會傷春悲秋一下的。

繞到院子那邊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墨青色的身影在樹下練劍,劍花翻飛,劍氣帶起地面的落葉,那人置身於褐色與淡黃色的枯葉當中,身影明明滅滅,讓我看得不是很真切。

待我走近時,那人好像也發現了有人,停了下來,劍尖在半空隱隱劃出一道光,那劍便被那人轉手貼於背後,然後那人轉過身來……

原來是幕容徹。

他朝我走過來,我停住腳步。

“小若,早啊。”他拍拍身上的水珠。

“呵呵,早啊。”這一大早的你在雨裡耍劍,這可有點耍帥的嫌疑啊……

“小丫頭傻笑的樣子還是那麼呆。”他笑着拍拍我的頭,“不過很可愛。”

“呃……我是不是應該多謝幕容公子的讚賞?”這對話好有熟悉感啊!還有,這傢伙又把我當成他家的狗一樣了,拍我的頭!很好玩啊!

他聞言朗聲笑了起來,又拍了拍我的頭。

我一肚怨氣——丫的你再拍一次試試看!老孃的髮型可是梳了好久的!

突然,我聽到“咻”的一聲,然後幕容徹就“啊”的一聲收回手。

我一看——他的左手背竟然多出了一道血痕,右手捏着一片葉子。

囧,又是這種葉子?!誰把葉子當暗器使這麼強大?!

“慕容兄,你沒事吧?”誒,都見紅了。

他搖搖頭,目光越過我看向我身後。我轉過頭去,看見劍鬼頂着一張便秘臉向我們走來。

“他死不了。”劍鬼口氣冷硬,來到我身邊,把我拉向一邊,視線卻定在幕容徹身上。

暈!我就一弱勢羣體的代表!我就一任人搓圓搓扁的麪糰!我又想揪自己的頭髮了!

莫容徹輕輕眯起眼,也不說話,勾起嘴角,右手握拳伸向劍鬼。

嚯!不是要開打吧?!這一大早的,千萬別那麼血腥呀!我可不喜歡重口味的……

然而一切並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發生。

他們只是用眼神互砍,慕容徹的拳頭伸到劍鬼的下巴前三分處便停了下來,然後他張開五指,手心處只有一堆綠色的粉末。

囧!可憐滴葉子啊!丫草菅葉命哇草菅葉命!!!

“弄壞了劍兄的東西,望見諒。”慕容徹道。

“區區一片葉子,不足掛齒。”劍鬼眼都不眨一下。

瞧這話說得多客氣呀,如果忽略兩人臉上那苦大深仇的表情的話……

原來這些飛葉是出自劍鬼的手,怪不得南宮緋說這葉子不是好東西。原來是另有所指——彈這葉子的人不是好東西!!!

好吧,我承認我這人主觀性太強,看待事物不能客觀地評論……

“徹還有要事,再會。”幕容徹不等我們作出任何反應,一躬手便離開了。

“小若……”

“我要去看四姐了,不打擾凌大俠雅興。”我禮貌地對他行個萬福禮,也轉身離開。

劍鬼,我現在實在不知該怎麼去面對你。

有些傷痛,即使傷口癒合了,卻還是會有一道疤痕提醒你,那些曾經傷過的,痛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