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快點,還沒到麼?”
一聲沉穩蒼老的聲音從轎中傳出,四邊的轎伕聽出了自家老爺的焦急,立時將步子邁的更大了。
坐在轎中的柯潛,感覺到轎子有些顛簸,卻仍在他的承受之內,放鬆了身體,靠在了轎子的厚壁上,跟隨着轎子有節奏的晃動起來,
今日的朝堂上,可當真是暗潮洶涌。
因着尹龍一事,累的他老父尹旻被降了官階,雖然仍是一品,卻已是名譽有損,加上今日朝堂上內閣首輔萬安和彭華等人蔘奏,儼然有將事態擴大的苗頭。
身爲國子監祭酒,柯潛在這個位置上乾的年頭也不少了,仕途之位眼看着也再無攀升的指望,是以,面對着朝堂上情勢急劇變化的風起雲涌,他一句話也不再多言,只管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就可。
適才經過了朝堂上不見血的刀光劍影,下朝出了午門,就看到老管家一臉欣喜的向自己跑來。
揉揉緊繃的太陽穴,柯潛暫時將朝堂上惱人的爭執壓下,想起令他牽掛不已的張初儀。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那個貞靜溫淡的丫頭終於回來了啊。
思緒漫無目的的翻飛,良久,他終於聽到了老管家的聲音,“老爺,到家了。”
柯潛立即起身,重整了神色,跨出轎門,疾步踏進了家門。
剛走至中庭,一陣歡快的清脆笑聲傳來,柯潛的眼角溢出笑意,華兒這丫頭,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是學不會收斂呢。
大步流星的來到了正屋前的臺階上,柯潛朗聲開口道。“華兒,什麼讓你這般忘形?”
屋內,各自笑着的衆人,聞言,齊齊起身,對着進入屋內的柯潛拜了下去。
“老爺回來了。”
“爹爹回來了。”
“公公回來了。”
柯華則是立即拉着正在行禮的長初儀,衝到了父親的身邊,小臉上滿是興奮,“爹爹,你快看。瑗姐姐回來了。”
張初儀立即屈膝,就被柯潛給扶了起來,“瑗瑗見過大人。”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瑗瑗,這一路上辛苦了。”
擡眸淺笑,張初儀溫聲說道,“瑗瑗不苦。”
柯潛的眼中流露出激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越過了她們,來到了主位上,和妻子打了個招呼,落座。
“好了,我剛進門的時候就聽到你們這熱鬧的很。說來與我聽聽可好?”
柯華立即蹭到了父親身邊,偷瞄了一眼張初儀,這才嬌笑道。“爹爹,剛纔我們再聊瑗姐姐在路上的糗事呢,您是不知道,瑗姐姐她啊”
日上當空,伴隨着柯華神形兼備的講述。更多的歡笑從屋中飄出,直直的衝向了萬里無雲的高空。
午時的一席豐盛膳食。讓張初儀不僅五臟廟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精緻菜點,就連她的心亦是同樣的充滿了滿漲的溫暖。
用罷午膳,又陪着柯華一記柯承桓夫婦聊了聊這兩年,他們的生活,待到未時的時候,張初儀剛要告辭,就被柯潛派來的傳話,請她至書房,說有要事相商的舉動,弄的停住了動作。
“華兒,承桓哥哥,婉兒嫂嫂,我這就先過去了。”張初儀輕聲說道。
柯華不滿的看了一眼旁邊的丫鬟,拉着張初儀的手,依依不捨的開口,“好吧,既然是爹爹叫你,我就不攔你了,我過兩天再去看你。”
柯承桓接着說道,“改日叫上明中大哥,我們再一起聚聚吧,。”
“好,我恭候你們的光臨。”張初儀說完,道了一聲萬福,隨着小丫鬟往柯潛的書房去了。
進了書房,小丫鬟立即退下,留下張初儀看着已然換了團領常服的柯潛。
“瑗瑗,你來了。”背對着她的柯潛,樣子似乎在寫字,聽到了丫鬟的通報,頭也不會的問道。
“是的,大人,媛媛來了。”張初儀屈膝一禮,緊接着看到柯潛題腕收筆,轉身看着她。
“大人,喚瑗瑗來,是爲了何事?”她行禮起身的同時,輕聲問道。
探詢的目光掃過張初儀溫靜的容顏,柯潛示意她坐下。
待到她聽命落座之後,柯潛這纔開口,“瑗瑗,直接開門見山的說罷,老夫且問你,你和太子殿下之間可是出了什麼事?”
張初儀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識的反問道,“阿樘怎麼了?”
見狀,柯潛放下了筆,在她的身邊坐下,神色凝重,“瑗瑗,殿下的境況這兩年是越發的不好了,這些稍後老夫自會告知於你,現在,你要告訴我,你和殿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導致你們自你父親故去之後,竟是再不曾相見?”
心中苦笑,張初儀暗忖,總不能告訴他,她拒絕了他的表白吧?只怕說出來會嚇壞了眼前這位正直的老人。
垂眸,她沉思良久,才擡起頭,緩緩答道,“大人,我和阿樘之間是出了些問題,只是這並不是什麼大事情,我爲何不與他相見卻是另有其他因由。”
柯潛挑眉,看向張初儀的神色流露着明顯的不相信。
見狀,張初儀神情鄭重,誠摯的說道,“至於這因由,卻要從家父過世那時說起。”
“哦?說來聽聽。”柯潛說道。
“大人,家父臨終之前,訂下了我和孫大哥的婚約,試問,我一介有婚約的女子,又如何再能夠與堂堂太子殿下相見,相交呢?”
從未想過會是這般的原因,柯潛的表情很是驚愕,他遲疑的問道,“瑗瑗,你真的與鄰家的小子有了婚約?”
張初儀點頭,“千真萬確。”
打量她的神色許久,柯潛都看不出任何異樣的端倪,如此說來,她當真是有婚約在身了?
心底輕嘆,柯潛的神色有些無奈。他們兩人之間,皆是因着他們家纔有了這從小的情分,倒如今,竟是也要失去了麼?
張初儀看着他臉上的無奈,心中對於朱祐樘的擔憂漸漸的漫了上來,她躊躇的問道,“大人,可是阿樘在宮中出了什麼事情?”
搖頭,柯潛答道,“目前並未有什麼事情。”
那日後呢?目前沒事。並不代表他日後沒事,此時,張初儀的心中充滿了對於朱祐樘的牽掛。那麼劇烈而深沉。
然而,越是擔憂,她面上的神色就越加冷靜,這是她兩世加起來,經過了那麼多的波折之後。才換來的。
只見她沉靜的說道,“想來他吉人自有天相,必會逢凶化吉,福祿綿長的。”
“但願吧!”柯潛輕輕嘆息。
“既然這樣,大人,瑗瑗就先告辭了。”張初儀立即起身福禮。
“好,其他書友正在看:。瑗瑗去吧。”柯潛無力的答道。
聞言,張初儀一禮過後,轉身往門外走去。
及至門口。就聽到身後柯潛,飽含憐惜的聲音傳來,“瑗瑗,你可知老夫爲何給你取字初儀麼?”
身子猛地一頓,張初儀立即轉身。晶亮的眸子落入了柯潛睿智蒼老的眼中。
“大人,瑗瑗知道。”
“好。好,老夫這就放心了,你回去吧。”柯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笑看着張初儀緩緩的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告別了柯府的衆人,張初儀拗不過柯夫人派下來的車伕,只好讓他將自己送了回來。
看着車伕離去,張初儀敲門。
餘久,“吱呀”一聲,門飛緩緩打開了,曉嵐清秀的小臉露了出來。
“姑娘,你回來了。”
張初儀點頭,提裙跨過了門檻。
“大娘呢?”
“大娘出去了,說是要給姑娘添嫁妝。”曉嵐答道
張初儀無言。這個大娘,她應該是做她的兒媳婦吧,怎麼讓她弄成了嫁女兒?
看了一眼偷笑不已的曉嵐,張初儀打發了她去做自己的事情,頂着無奈的神色回了房間。
翻箱倒櫃,終於,從箱籠的最深處,找到了她所尋找的東西。
一尺見方的木製盒子,沒有絲毫的花紋裝飾,保持着原木的形狀,卻有着她最珍貴的記憶。
坐在牀上,張初儀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了這個塵封的盒子。
髮帶,書本,圖冊,繡帕,設計圖紙,零零總總,那些他們所代表的回憶,洶涌而來,瞬間淹沒了她。
這些是孃親的,一塊繡帕,一枝銀簪,一張畫像而已。
書冊,銀兩,一封又一封,從未寄出去的信件,讓張初儀動容,這些是父親的,而那些信件,卻是他在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所寫出來,悼念孃親的文字。
撥浪鼓,七巧板,小匕首,這些是弟弟們的,那些撒潑歡樂的歲月,讓張初儀的嘴角溢出了懷念的淺笑。
目光觸到了一盤的那些堆疊起來的畫冊,張初儀剛伸出手想要去翻閱,卻又好似觸電了一般,飛快的縮了回來。
反覆握拳幾次,她重視沒有觸及那些年少的歲月,而是拿起了一旁的一個細長的盒子。
打開,輕輕拿起,張初儀打量着這隻仍舊溫潤細膩的玉簪。
當年,她因爲太過驚駭,只匆匆一眼就將其放在了角落,如今,重新打開,它仍如初時一般光芒流露,絲毫不曾改變。
目光定在玉簪上,張初儀越看越覺的有些熟悉。
突然,她放下玉簪,撲向了枕邊,摸出了那個玉梳。
將它們放在一起,同樣的溫潤光澤,同樣的柔滑玉質,仔細看去,竟像是由一整塊玉石,切割而成。
將玉簪放下,張初儀心驚不已,這四個玉梳,難不成也是他送來的麼?小說.繾綣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