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莫如此生也是頭一遭經歷帝都城戒嚴的日子,且蘇家既已被抓,也沒必要再派人手盯着了,杜鵑遂回到府裡幫着主持府內之事。
謝莫如有一樣好處,她慮事,向來是做最壞的打算。所以,儘管第一次遭遇戒嚴,她也有所準備。府中出入人手皆換成管事一級的老人兒,而且,但有出門之事,必要提前回稟,謝莫如批了,再出去。其他時間,皆是大門緊閉。
至於每日採買,也減到最低。謝莫如早就備下大量的乾菜乾肉鹹魚風雞風鴨蘑菇木耳之類的乾貨,更有米糧木炭,足可支撐一年的量。只是,這個時候,府裡上下就甭想着以往的精緻伙食了,好在,謝王妃管飽,而且,謝王妃吃的也就是這些了!
謝莫如又往宮裡送了回東西,如上等燕窩龍眼雪蛤紅參之類的滋補品,還有山珍海貨的一些可長久存儲的乾貨,再有蘇妃慣用的胭脂米也帶了兩口袋過來。
蘇妃拉了謝莫如坐身畔,道,“怎麼帶這許多東西來,我這裡總比你們外頭便宜些。”蘇妃畢竟也是四妃之一,後宮除了太后,兩位貴妃外,就是她了。儘管不掌宮務,也沒人會刻薄她宮裡用度。
謝莫如笑,“現下城內戒嚴,宮裡暫時不會缺東西,但供應上怕也不如以往。這都是我提前備下的,府裡還有許多。”
“虧得有你。”婆媳之間也不必矯情,蘇妃命宮人妥當收起來,道,“如今由上到下都減了例,我的份例還好,平日裡也用不了那許多,倒是青寧她們,減了一半。”
大宮人青寧笑,“婢子們怎樣都能湊合,倒是有些話不當婢子說,娘娘現在雖用不着宮裡燕窩,但如今除了慈恩宮,也就是二位貴妃娘娘的宮裡是上等血燕,前兒給咱們送來的較先時就差了一等。”
蘇妃道,“不必計較這個,五穀雜糧,哪樣都養人。咱們前些年,不也照樣過麼。過得去就算了,咱們宮裡既不缺這個,你悄悄的跟內務府說一聲,把咱們宮裡那份蠲了去,給別的宮裡也好。”蘇妃以往是隱形人,近些年因兒子爭氣,她母以子貴,再加上她有個可怕的兒媳婦,宮裡這幾個掌事的真不敢委屈到蘇妃,如此,份例供奉上漸漸的也就上來了。
其實,以往蘇妃隱形時,份例上也不敢剋扣她,但,不克扣是不克扣,同樣的東西,有頭有臉的妃嬪就是上等,你這不出頭兒就要次一等,量沒少,但質下降。也是宮裡成掛的套路了。
蘇妃好日子過過,壞日子也經過,這些年,看開了,也看透了。相對於自身供奉,她更關心孩子們的事,問了謝莫如府裡可好,知道謝莫如屯積了不少吃食藥材,也就放心了。望着謝莫如有些消瘦的臉龐,蘇妃既心疼又感慨,“你這孩子,沒叫人操過半點兒心。”
謝莫如笑,“叫人操心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聽這話,蘇妃好懸沒掉下眼淚來,謝莫如見蘇妃傷感,反勸道,“這有什麼,我這一生,必是先苦受甜。”
蘇妃忍回淚意,道,“做長輩的,只盼着你們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纔好。”
“有時,我看着孩子們也會這樣想,可又覺着,還沒見過世上有這樣的人呢。”謝莫如並不覺自己的日子不好,她生來沒有在物質上困窘上,就是傷心事,也早過去了。何況,依這世間的標準,倘她要再說日子不好,怕也沒幾人能讓自己的日子好了。謝莫如道,“如世祖皇后那樣的強勢,怕也有許多不如意吧。”要謝莫如說,世祖皇后挑男人的眼光就不成,當然,她老人家有本事,男人不好可以換。但今朝靖江王這後患,可不全因她當年沒挑個好男人引起的麼。
蘇妃亦不願提及令謝莫如傷感之事,轉了話題,“是啊,世祖皇后曾說,惜天下無可配之人。這該是她老人家最大的不如意了。”
真是牛人說牛話。
感嘆一回世祖皇后她老人家當年的霸氣風采,難得蘇妃願意講古,謝莫如就問了,“那當初,世祖皇后怎麼相中的世祖,還有靖江王的生父呢?”
這些事,要擱別人,多是道聽途說,抑或自史書中抽絲剝繭了。蘇妃因自幼在輔聖公主府中長大,且她祖母與世祖皇后爲堂姐妹,血緣頗近,故此,蘇妃還真知道一些舊事。蘇妃道,“這說來就遠了,那會兒還是前朝呢,程家只能算商賈之家,遠不比徽州蘇氏。我祖母能嫁到蘇家,其實嫁的並非蘇家嫡系,也只是旁系旁支了。穆家是詩書傳家的官宦門第,我聽說,世祖皇帝年輕時,貌美之名,天下皆知。當時穆家犯了事兒,滿門抄斬,就因世祖皇帝美貌過人,前朝皇帝都沒捨得殺他,給他一百兩銀子,放他回老家了。那會兒穆家啥都沒了,世祖皇帝犯官之後,無家無業的,偏生有運道。世祖皇后一眼就相中了他,世祖皇后多有本事的人,那會兒雖只是商賈出身,也是有名的能幹。穆家都沒啥人了,有世祖皇后這商賈家的小姐肯下嫁,世祖皇帝又不傻,樂顛樂顛的就成親了。倆人成親後,世祖皇后就負責賺錢,世祖皇帝在家帶帶孩子什麼的。”
“世祖皇帝要安分,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後來他們家業漸興,在老家也置了些產業。世祖皇后去帝都做生意,世祖皇帝帶着孩子同去,就在郊外,遇到了前朝廣平大長公主,這位大長公主是當時前朝德宗皇帝的姑媽,向有權勢,倆人不知是何緣故就到一處了。前朝民風保守,不若現在,彼時女人改嫁都不能,便是廣平大長公主這等有權有勢之人,也不敢聲張。得了世祖皇帝,也只是悄不聲的,她大概是怕此事泄漏,就欲對世祖皇后下手。世祖皇后帶着孩子逃得性命,但也不敢再回老家,只得別處棲身,過了一段相當艱難的日子,後來就落了草。也是有時運,趕上改朝換代的年頭兒,先帝得了帝位。”
謝莫如道,“可見世祖皇帝姿色不凡哪!”能叫世祖皇后倒貼下嫁不說,還能讓老寡婦廣平大長公主瘋狂,連前朝那昏頭昏腦的皇帝都能因他的美貌而赦免他!更重要的是,多年之後,世祖皇后還能同他生下輔聖公主,可見此人貌美,已臻化境啊!
蘇妃頗是認同謝莫如此言,道,“以前在宮裡常聽人說蘇不語便是城中難得美人,我雖未見過他,但想來不如世祖皇帝多矣!”
謝莫如就問了,“世祖皇帝這般好相貌,倒未聽聞先帝與輔聖公主如何貌美?”
“這要看跟誰比了,比之世祖皇帝那是多有不如,但先帝當年轉戰天下,多少世族豪門之女傾慕於他。”蘇妃笑意轉淡,“就是輔聖公主,也是有名的貌美。不過,他們都似世祖皇后多一些。”
“那世祖皇帝是如何過逝的?”
“我也只聽人說起過一些,世祖皇帝與世祖皇后再見面時,先帝就已是一方諸侯了。傳聞世祖皇帝與廣平亦有一子,世祖皇帝頗有對不住世祖皇后與先帝之處,後來死於亂軍之中。”這些事,蘇妃也不大清楚了。
謝莫如倒是一想就能想出千八百件世祖皇帝能做出的對不住世祖皇后、先帝一系的事情來,因爲本身先帝生父這個身份太有便利性了。
謝莫如又好奇起靖江生父來,道,“想來靖江生父亦是相貌過人?”
“傳聞雖不比世祖皇帝,但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了。我聽輔聖公主說,靖江與其生父肖似。”
謝莫如感嘆,“世祖皇后將靖江王封地靖江,也是用心良苦了。”把靖江王封在其祖發跡之地,不必說,那些殘留的江南王勢力就會自發找上靖江王,壯大靖江王的實力。世祖皇后此舉,自然是想靖江王能握有一些力量,不至於被人予取予奪。同時,閩地又是英國公祖籍所在,憑當年英國公威名,靖江也不至於敢造反,如此得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不過,怕是世祖皇后也料不到今日的物是人非吧。
“孩子多了,總想個個都好的。”蘇妃不禁一嘆。
謝莫如在蘇妃宮裡聽了一肚子的八卦,中午與蘇妃一道用過飯,下午方津津有味的告辭出宮。
待得傍晚,孩子們也從宮裡放學回來了。
這些天,城內府裡都格外肅穆,雖不幹孩子們的事,但越是孩子似乎越是敏感,這些天,不必謝莫如叮囑,孩子們都格外懂事了些。
回家先到謝莫如的院裡請過安,大郎先說學裡的事,道,“母妃,宮裡的師傅說,我們明天不用去上學了,叫大家在家裡歇幾天,自己溫書。”
謝莫如眉心一跳,笑問,“明天可不是休息的日子,怎麼突然放假了?”
大郎道,“師傅說是皇祖父的意思。”
三郎自小愛說話,長大就是個小八卦,素日裡就喜歡打聽,他神秘兮兮道,“母妃,是不是因爲打仗的緣故!”
二郎不緊不慢的說,“我聽大伯家的桐堂兄說,外頭一直在打仗呢。”
“就是就是。”三郎道,“有一回,桐堂兄還帶了一把小破匕首去顯擺,母妃是沒見到,就這麼大點兒的匕首,鑲了八十八顆紅綠寶石,閃得人光見寶石不見匕首啦!”
四郎一向很有審美,很中肯的說,“我覺着那匕首不大好看。”
五郎道,“桐堂兄說要拿着上陣殺敵呢,他今天上學裡頭也穿了鎧甲。”
三郎對鎧甲很羨慕,說,“母妃,能給我們也做身鎧甲麼?我也想穿。”
“行啊,明兒就叫針線上給你們做。”
三郎頓時喜的了不得,他決定以後勤練武功,身披寶甲,手握鋼刀,上陣殺敵,威風凜凜。當然,後面都是三郎自己的暢想啦!
六郎年歲最小,他從來不跟哥哥們搶話說,而且,六郎每每就愛端莊着一張小臉表現出“某在思考”的神色,他現下終於思考結束,粉兒苦惱的問,“母妃,不上學,明天做什麼呀?”
謝莫如笑,“明天過來,我教你們唸書。”
孩子們都挺高興,主要是嫡母要求不嚴,講上半個時辰就讓休息一刻鐘,而且,比宮裡師傅講得還有意思。
知道了孩子們明天開始放假的事,謝莫如就讓孩子們去換衣裳洗漱做課業了,一會兒謝莫如還得給孩子們檢查功課。
昕姐兒這幾天有些悶悶不樂,也不喜歡說話,她的伴讀吳姑娘因祖父喪,不能再繼續給她做伴讀了。小姑娘家玩兒的不錯,昕姐兒有些無精打采,謝莫如道,“反正現下也不用上學了,你要記掛吳家姑娘,就去瞧瞧她。”
昕姐兒道,“她家正辦喪事,我去,似乎也不大好。她怕也沒精神招待我。”
“那不如送些東西給她,也作安慰。”
昕姐兒想了想,道,“吳姐姐最喜歡吃桂花糕,現下咱們府裡小湖的蓮蓬也熟了,不如再做一樣蓮子山藥糕,一併給吳姐姐送去。”
謝莫如拍拍她脊背,笑道,“你去安排吧。”
昕姐兒有了事做,高高興興的找紫藤去了。
謝莫如倚着暖榻,一掌撐頭,細細思量:好端端的,怎麼就停課了呢?哪怕全城戒嚴,與孩子們也不相關哪。
起碼在謝莫如看來,停課這事兒實在有些多餘,既是戒嚴□□,課一停,人心反是不穩。
一面思量,謝莫如命人喚來薛長史,謝莫如道,“我少時念書,曾在一本書中見到過一則典故,說的是前朝有一位薛久薛長鶴老先生,長史知道麼?”
近來,五皇子養病,府中諸事皆是謝莫如做主。好在,閩王府的屬官們也早習慣了謝莫如的發號施令。謝莫如問及此事,薛長史躬身道,“正是先祖。”
“聽說當年先帝進城時,帝都混亂不堪,時薛老先生任前朝國子監祭酒,臨危不亂,國朝更迭之際,薛老先生仍在國子監講學授課,可是真的?”
“娘娘竟連此等舊事都知曉?”薛長史十分敬服,屬官們爲什麼能習慣謝莫如發號施令,換一個女人,看屬官們還能理她。一則是謝莫如身份貴重;二則便是謝莫如這番本領,令人不得不服啊。就譬如這薛家舊事,如今改朝換代後都是老穆家第二任皇帝當政了,薛家舊事,還有幾人能知?薛長史自己都非常意外謝莫如竟然知曉此事?
謝莫如笑,“薛老先生風範,先帝都極爲佩服的,當時便命薛老先生繼續執掌國子監,只可惜薛老先生忠貞高潔,不願身侍兩朝,卻也留此佳話,當爲仕林表率。”當年不願身仕二朝的不只江北嶺,只是許多人都沒江北嶺的本事罷了。
謝莫如繼續道,“最讓人佩服的還是薛老先生面對亂局時猶能固守本心,固守本職。”
薛長史原不是個多話的,但說到先祖,還是願意多說幾句的,薛長史道,“先祖爲人,極固執。其實當時亂到那步田地,國子監也沒幾人了。當時還有國子監聽課的,只有兩人,一位是蘇相的父親,蘇慎蘇大人。另一位則是現任陝甘總督李總督李大人的父親,李鈞李大人。”
謝莫如笑,“今蘇相李總督同爲朝中大員,看來祖上就緣法不淺。”
薛長史便不再多言了。
待薛長史退下,謝莫如曲指輕釦暖榻扶手兩下,倘蘇相先人都經過此事,那這停課之事,就不當是蘇相手筆。至於穆元帝,一向定力極好,更不似會讓皇孫停課之人。
謝莫如吩咐紫藤,讓小唐晚上回府過來相見。
因全城戒嚴,小唐回來的比往日早,謝莫如也沒問別的,就問,“北嶺先生今天講授文章了麼?”
小唐道,“講了,就是叫人聽不懂。”當然,他聽不懂是正常的。
謝莫如並未多問,就令小唐下去休息了。
反常必爲妖,穆元帝、蘇相、江北嶺三人,不要說帝都戒嚴了,怕是真的靖江臨城都不會讓皇孫停課的。但如今並未有靖江臨城之危,如何就令皇孫停課呢?
這事,實在不合邏輯!
這裡頭,必是有事的!
但有什麼事,謝莫如一時也參詳不透。不過,都命皇孫停課了,想來,便是有事,也就在近幾日。
謝莫如只得命府中再次加強戒備,規矩森嚴,更勝以往。
一直到第三天夜裡,時已入二更,謝莫如聽得杜鵑叩門來報,“娘娘,外院有奴才造反,人已悉數拿下了!”
謝莫如由紫藤服侍着披了衣裳起身,接過名單,對燈細看,既有府中下人,也有那些住進來的屬官家眷中人。謝莫如問,“府外如何?”
杜鵑道,“一更剛過就有刀火喊打之聲,說是靖江王進城了,這些人未能成勢,應是已經平息了。咱們府裡所有出入的地方均已鎖了命侍衛看守,這些人也是那會兒開始摸索着行動,沒叫他們鬧起來。只是,娘娘看要如何處置?”
謝莫如淡淡,“這等反賊,還要如何處置,砍了腦袋送到化人場去便罷了。”
杜鵑應一聲下去辦了。
第二日,整個帝都城似乎都彌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靖江王的細作,不說被一網打盡吧,此一夜,也盡去七七八八。
當天府裡起事的不只閩王府,但閩王府處置的最悄無聲息。孩子們一睡到天亮,未受絲毫影響。如四皇子府三皇子府卻是折騰得一夜未睡,大皇子府更不必說,險被細作糾集的人馬攻入二門,大皇子自己披甲執槍,親自上陣,方擊退了反賊。大皇子妃都嚇病了。
最危險的是宮裡,哪怕穆元帝有所準備,也未料得靖江收買了這麼些細作,儘管這些細作盡已伏誅,但內侍宮人也多有受傷的。最令穆元帝痛心的是,太子嫡長子被刺客所傷,日後怕是要……不良於行的。
穆元帝再看了一遍御醫的脈案,輕聲吩咐道,“去各府裡說一聲,叫皇孫們回來上課吧。”
鄭佳恭恭敬敬的應一聲,“是。”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那個,所有不大懂的,下章會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