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長公主離開鳳儀宮時,腳底都是虛的,感覺不似踩在地上,倒似踩在棉花上一般。長泰長公主見狀,也不能真叫永福長公主倒在鳳儀宮外頭,心下嘆口氣,扶住永福長公手的手臂。雖然她也挺生這個姐姐的氣,話都不會說。這會兒先帝剛死,大行皇帝的靈就在昭德宮,謝皇后剛死了丈夫,心情怎麼能好呢?倘她心性好時,隨意些倒無妨,此刻,她正滿心不痛快,還這般說話,怪道捱了謝皇后的排頭呢。
還有這位長姐,可真是,怎麼啥話都敢說。
那什麼,看中今上母族無人,好拿拿,什麼的,這話豈是能亂說的?
永福長公主也是滿嘴苦澀,與長泰長公主道,“長泰,我那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
長泰長公主嘆道,“這樣的話,豈是能隨便說的。阿姐,以後可是要留些心了。”先帝在時,謝皇后倒還好說話,今先帝一去,謝皇后鋒芒畢露。她們這些帝室公主啊,父親做皇帝時最是自在,待到兄弟做皇帝,也還有些體面,今眼瞅着都是侄子做皇帝了,就得收斂着做人了。
永福長公主也是做祖母的人了,雖在謝皇后與長泰長公主面前失了顏面,她倒也不至於似少時那般立刻鬧騰一場,事實上,這些年,永福長公主臉皮也增厚不少。反正女婿也是做不成天子的,閨女生了兩兒一女,與女婿情分亦佳。永福長公主倒不大擔心女兒女婿,她擔心的是祖母后事,與長泰長公主道,“她死活不同意,難不成真叫皇祖母葬去妃子園?”
長泰長公主也有些發愁此事,但面對謝皇后的強勢,長泰長公主一時也無法。長泰長公主是個聰明人,她隱隱有些明白,謝皇后必在胡太皇貴太妃的身後事上來宣告自己權威的。失了先帝,謝皇后眼瞅着就要升謝太后了。但,做太后與做皇后是不一樣的。尤其,新君並非謝皇后嫡親的骨肉。此時,謝皇后就需要用胡太后貴太妃之事,讓人們知曉她的權威。
謝皇后既是要用此事立威,那麼,想讓謝皇后改主意,就不容易了。
偏生又趕上永福長公主說話不謹,得罪了謝皇后,謝皇后發作了永福長公主,長泰長公主自然也不好再提胡太皇貴太妃之事了。
兩人也只得如實回覆文康大長公主罷了,永福長公主頗是自責,道,“我就沒留神說了幾句。”
文康大長公主亦是無奈,與這個侄女道,“永福啊,現下,不是你父皇當年在位的時候,你啊,得收收你這性子了。”
謝皇后要照章辦事,誰也沒法子。
畢竟,世祖皇后遺旨不允胡氏爲太后,而太*祖皇后活着時也沒留下遺言想胡氏與他合葬的。倘胡氏爲太皇太后,身份名位皆正,與太*祖合葬是順理成章,今都降成太皇貴太妃了,沒聽說哪個妃子無特別恩典能與帝王合葬的!就如同現下世間,側室、妾、偏房、小老婆什麼的,讓你進祖墳就是擡舉了,你還想跟男主人埋一墳頭兒,有這麼大臉?
長泰長公主私下與丈夫提及此事,李宣想了想,道,“皇后這口氣,憋了許多年,她今日,是一定要將這口氣出了的。外祖母之事,盡心則罷了。好在,老人家活着時沒受什麼苦。”
長泰長公主是如何都行了,她與胡氏情分本就一般,只是,長泰長公主道,“我看母親那裡,是極盼着太皇貴太妃能與太*祖皇帝合葬的。”
李宣搖頭,“這事成不了,皇后娘娘佔了大義。”只得抽出時間親去勸她娘一回,文康長公主卻是不能甘心,自己親孃,太宗皇帝生母,難不成,要與太*祖皇帝那些妃嬪們一道葬在妃子園!文康大長公主尋思着,還是得等諸藩王來帝都奔喪的時候,纔好再提此事。
來帝都的各藩王也都消息靈通,何況胡太皇貴太妃這樣大的事呢。知道謝皇后眼下心情不好,大家都很有眼色的表示了自己的恭順。並紛紛在靈前哭自己個兒的兄弟,那是哭的一個情真意切啊,先帝你死的太早了啊,你這一走,你那婆娘可是不得了了啊!
哭完先帝,藩王們商量了一回,還是去祭了一回胡太皇貴太妃,雖謝皇后強勢,可說句實在話,胡太皇貴太妃到底是太宗皇帝生母,他們的祖母,自小到大,如晉王齊王楚王,當年中不比悼太子在慈恩宮受寵,胡太皇貴太妃對孫輩也是極看重的。她偏心悼太子是真,但對其他孫輩也不是不好。今老太太去了,位份也降了,可也是長輩,他們不能礙着謝皇后就不去靈前磕個頭。
老一撥兒的藩王們集體去胡太皇貴太妃那裡行了禮,至於,胡太皇貴太妃的身後事,什麼樣的規格,葬在哪裡,他們是不打算管了的。
文康大長公主得知此事,含淚道,“母親總是沒白疼他們一場。”更下定決心要將生母與太*祖合葬之事託給諸藩王。
晉王則是感慨的同兒子道,“看到沒,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要晉王說,他祖母當年對謝皇后那百般爲難,也難怪謝皇后要翻舊賬呢。
難得晉王也會說出留一線的話來,說來,晉王來帝都前,趙時雨很是叮囑了他一番,讓他來帝都勿必要事事按着規矩來,最重要的是,不能得罪謝皇后。
晉王還沒到帝都呢,路上就知道的胡太皇貴太妃之事,他哪裡還敢去得罪謝皇后。事實上,晉王都懷疑謝皇后是不是失心瘋了。不然,哪裡有這種丈夫一死,就立刻收拾太婆婆的理呢。晉王原本對於先帝登位,是有幾分不服氣的,今兒見了謝皇后手段,當真認爲,還是他弟做皇帝好啊!
去給胡太皇貴太妃靈前行過禮後,天時已晚,藩王藩王妃們先出宮安置,第二日方去鳳儀宮給謝皇后請安,以往年輕時什麼叔伯小嬸子的男女大妨什麼的,如今都老了,上了年紀,何況大家一處去,也就不忌諱了。
謝皇后見了諸藩王,嘆道,“十來年不見,不知你們可還好?”
老一撥兒的藩王裡以晉王爲長,晉王眼睛仍微微帶着些昨日的紅腫,起身道,“臣等還好,就是沒料到,陛下怎麼就這麼早去了呢。”說着就掉下淚來,晉王委實是有些傷心的,道,“先帝比我小五歲哩。我這一把沒用的老骨頭還活着,先帝竟去了。娘娘當早些召我們來,還能見先帝最後一面哪。”
謝皇后擺擺手,示意晉王坐着說話便好,謝皇后道,“先帝病中,也惦記着諸位叔王伯王,常與我說起少時之事,說少時,晉王武功學的最好,齊王詩詞是佳。楚王你還擔心當年我與陛下成親後,陛下挨我欺負,是不是?”
這幾位藩王與昭明帝年紀相當,少時念書幾乎都是一道的,故而,情分也深。謝皇后這般提起來,藩王們想到少時之事彷彿就在眼前,他們幾個都較昭明帝年長,反是昭明帝先去一步。想到當年兄弟一處唸書較勁兒,似乎還是昨日之事,今卻已物是人非,不禁紛紛落下淚來。
還是楚王妃勸道,“陛下仁厚,亙古少見。娘娘悲痛之心,我等感同身受。只是,娘娘還需保重鳳體,莫要傷感太過。不然,倒叫先帝記掛。”
謝皇后道,“是啊,咱們都保重,先帝在九泉之下,看着咱們呢。”
說完,謝皇后道,“聽聞王爺王妃們昨日就到了,我近來身上不大好,人也見得少了。不知路上可還順利?”
諸人自然都說好,謝皇后又問可去先帝靈前祭拜過了,接着話題一轉,“王爺們也祭過胡太皇貴太妃了吧?”
諸人皆是心下一沉,暗想,莫不是謝皇后要尋他們的不是。
晉王不愧是先帝長兄諸王之首,他雖深知謝皇后厲害,且來前,趙時雨也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他不能惹謝皇后。但,晉王身爲太宗皇帝長子,也自有其性情所在,何況,他認爲,祭太皇貴太妃之事沒什麼錯。好在,晉王如今也頗講究說話方法,人並未高聲,而是先嘆口氣,方道,“哎,我們也是到了帝都方知曉太皇貴太妃之事,世祖皇后遺旨,自然是要遵守的。我們是想着,太皇貴太妃畢竟是父皇生母,咱們的皇祖母,老人家去了,於情於禮,都該去靈前行禮的。”
說完,晉王心下雖有些不安,仍是看了謝皇后一眼。
不想,謝皇后並未尋他不是,而是道,“是啊,我也這樣說呢。胡太皇貴太妃雖非後位正宮,到底有輩份在,該去祭一祭的。重情義不是壞事,先帝就重情義,我也重情義。只是,情義重要,禮法更重要。咱們皇家,一向是天下表率。胡太皇貴太妃在世事,天下皆知,我是如何待她的。但,太皇貴太妃就是太皇貴太妃,並不是太皇太后,更非太*祖皇帝的皇后,身爲側室,如何能與太*祖皇帝同陵!倘今開此先例,難不成以後我死了,也要把先帝的妃嬪一道送進先帝的陵寢與先帝同葬不成?還有,幾位皇嫂弟妹的,將來百年之後,與叔王伯王合葬的不是你們,而是側室?天下有這樣的理?”
諸王能說什麼?
謝皇后這話拿到禮部說都是對的。
於是,胡太皇貴太妃求與太*祖合葬之事,諸王尚未開口求情,就先給謝皇后噎了回去。
文康大長公主知曉,也只得作罷。
倒是晉王妃與晉王私下道,“皇后當真是爲先帝傷心哪,看皇后鬢間都有了白髮。”
晉王道,“那是心眼兒多累的。”晉王此次來帝都,傷心昭明帝過逝是真,但,對謝皇后很有些意見也是真。不只是胡太皇貴太妃之事。胡太皇貴太妃那個,晉王倒覺着很好理解,畢竟,胡太皇貴太妃連帶胡家,先前沒少給謝皇后下絆子。謝皇后又不是聖人,今大權在握,給個沒臉是情理之中。晉王不滿的是,他母族趙家襲爵之事。原是國公府邸,便是降等襲爵,也當是侯爵府,就因謝皇后霸道,還有老五那耳朵根子軟的,就因着趙家先前偷過謝皇后萬梅宮的梅花兒,就把趙家弄了個五品將軍爵。現下趙家在帝都都不敢出門兒了,覺着沒臉!
與晉王妃商量道,“你說,皇祖母這過逝了,咱們能接母親去藩地不?”
晉王妃道,“先時留下母妃們,是爲了服侍太皇貴太妃,今太皇貴太妃已逝,也當讓我們接母妃得享天倫了。”
晉王哼一聲,“應當的事多了,你不曉得,聽說老五媳婦早就得了這世祖遺旨,她既得了,當初硬是不拿出來,不然,母妃早能與咱們一道就藩了。”晉王甭看性子粗,這話卻是沒差的。當初朝廷留下太妃,說是讓太妃服侍婆婆太皇太后。要知道,只有太皇太后配太妃們服侍,倘是太皇貴太妃,本就是側室,非正經婆婆,難道還能叫貴太妃們伺候。故而,晉王說到此事,頗是不滿。
晉王妃勸他,“都這會兒了,王爺再提舊事有什麼意思。皇后也正是不痛快呢,你看,昨兒,大長公主剛託了王爺們,今兒皇后娘娘話裡話外的,先堵了王爺們的嘴。皇后呀,一向是個心理有數的。咱們什麼不滿的話都不要說,能平平安安的把母妃接去藩地就好。不然,她再使個性子,可要如何是好?”
晉王長嘆,“你說老五怎麼就娶了這麼個難纏的。”嘆了又嘆,晉王忽地心生靈犀,一拍手道,“待得閒,請白雲仙長過來,問一問紫姑也就曉得了!”
晉王妃對於丈夫這種,一遇難事便問鬼神的性子,也是無語了。
趁着來了帝都,晉王妃除了哭陵,與幾個妯娌有空便去鳳儀宮坐坐,安慰皇后,拉一拉感情啥的。晉王妃也見了自己的孃家人,老永定侯就一句話,“不要忤逆皇后。”
晉王妃也問過兒子了,兒子在帝都這些年,不論先帝還是皇后,對她兒子都極親切的。至於讓丈夫嘀咕的胡太皇貴太妃與趙家的事,晉王妃纔沒放在心上呢。要晉王妃說,兩家都是因果報應。
藩王們來了,端寧公主也趕回了帝都,端寧公主哭的纔是真正慘。這死的是她親爹啊,她爹就她一個閨女,對她那是寵愛的了不得。可是,她死臨去前,她竟然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端寧公主直接在靈前哭昏了過去。
哭一回,心裡又擔心嫡母,還得去鳳儀宮看望嫡母,見嫡母兩鬢添了白髮,端寧公主眼中的淚水再一次滾落,掩面泣道,“父皇與母后好了一輩子,母后還得保重自身,父皇在下面才放心呢。”
謝皇后心下發酸,眼中卻是無淚,命宮人捧來溫水,服侍着端寧公主洗過臉,謝皇后方問,“你路上可還好?”
端寧公主道,“都好。就是……”想到父親過逝,端寧公主道,“父皇臨終,怎麼沒叫女兒回來呢?”
“陛下久病,令太子理政,當時天下皆知陛下龍體有恙,倘喚你回來,怕是要落入有心人眼裡的。”謝皇后嘆道,“你父皇,留了不少東西給你呢。”
端寧公主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昭明帝是個令所有人都不禁心生懷念的皇帝,他寬厚,仁慈,自律,關心百姓,對臣下亦不刻薄,他在位時,大家可能覺着,這個帝王很尋常,不夠有威儀,不夠有氣派,還有些懼內。但,當他真正離開時,大家方明白,這個仁慈的君王已經離去,再不回來。
哭過,懷念過。
面對着新繼位的新君,諸人的心思也慢慢活絡起來。
是,謝皇后咱們是不敢惹,也惹不起。但,據咱們所知,新君的生母恭昭容淩氏,可還活着呢。那啥,先帝遺旨怎麼說着來着?
先帝遺旨就說了兩件事兒,第一件,他大行之後,着太子繼位。第二件,就是帶着恭昭容一道去地府的事兒了。那啥,新君,您這可不能只應第一件,不應第二件啊。
大家都等着參加恭昭容的喪儀呢,一道出了殯,省了外誥命再哭一回了。
就恭昭容淩氏要殉葬的事,不要說那些各懷心思的藩王大臣們,諸多與謝皇后有舊怨的,也都等着看這熱鬧呢!
譬如,剛被奪了爵了胡家,就等着這熱鬧下酒呢。
他家,非但是胡太皇貴太妃的孃家,一樣也是太宗皇帝繼妻先胡皇后的孃家,胡太皇貴太妃不能做太*祖皇帝正室了,但,自先胡皇后那裡來論,這承恩公爵,胡家爲何就不能承繼了?
皆因謝皇后強勢,胡家不得不辭爵罷了!
今兒個,他們胡家就要看看,謝皇后如何讓恭昭容殉葬!
說來,這也是開國時間短,大家幹這事兒都沒經驗。就像昭明帝,臨終前想着給自己媳婦把後頭的路鋪平,再加上昭明帝的確是看不上凌霄品性,故而,把凌霄殉葬之事,直接寫到了遺旨裡。
事兒都寫遺旨了,那麼,這事兒便是再改不了了的。
但,昭明帝就忘了自己死前,先把凌霄賜死。這樣,賜死凌霄的名兒就是昭明帝擔了,誰也說不出二話。結果,昭明帝沒想到這茬。當然,那會兒昭明帝已近彌留,自己家江山、妻子、兒子還想不過來呢,哪裡還能想到小小的凌霄呢。
結果,昭明帝把事兒寫遺旨裡,卻忘了最後一道手續。
他死前沒把凌霄帶走,昭明帝一嚥氣,這凌霄位份雖不高,卻是新君生母,眼下,誰敢提這事兒呢?就是最沒眼色,最討在嫌人御史都不會提。
誰會提呢?
總不能跟新君說,哎喲,你娘該死了啊!
這不是新君他娘該死,這是自己找死的吧!
這事兒沒人提,好在新君也沒忘記。
新君非但沒忘,他亦明白,這件沒人提的事,大家都沒忘!
要說新君,當真是個仁厚人。這事兒他沒讓別人去幹,就吩咐了自己的心腹內侍,道,“把東西給恭昭容送去吧,再問問她,有沒有什麼遺願?”
內侍顫啊顫的帶着東西去了,宮裡賜死向來是老三樣,鶴頂紅,匕首,白綾。
內侍去的快,回來的也不慢,稟道,“陛下,恭娘娘想見陛下。”要擱別個人,賜死而不肯死的話,那麼,內侍必定會送你一程的。但,凌霄身份特殊,她不肯自盡,這內侍也不敢相送,只得回來稟明帝王。
穆梵輕輕一嘆,擡腳去了凌霄宮中。
因在先帝喪期內,宮裡處處飄白,連樹上花間都綴了白紗。說來,這還是穆梵人生中第一次來生母宮裡,嫡母對妃嬪仁厚,故而,妃嬪的供奉都是份例內最好的,從不會剋扣什麼的。凌霄顯然也沒委屈自己,縱一應所用皆換了素色東西,宮裡也頗是雅緻。
凌霄一身素白錦衣坐在居中的寶座之上,手畔几上放着內侍送來的三樣東西。見穆梵來了,凌霄指了指自己一旁的坐位,道,“皇帝坐吧。”
穆梵坐下,凌霄命宮人內侍退下,凌霄自己宮裡的宮人內侍連忙退下了,穆梵身邊的內侍自然要看穆梵的眼色,穆梵微微點頭,內侍方躬身退至室外。
既是凌霄請穆梵過來,她自然是要先開口的,她道,“先帝很討厭我,其實,先帝對我們幾個,都不大看得上。先帝放在心上的,始終是皇后娘娘。”
“這有什麼不對嗎?母后本就是嫡妻。”就是穆梵自己,對正妻也比對側室更加敬重。
“不是不對,是非常對。”凌霄感慨道,“世間如先帝這樣的男人,能有幾個呢?如果不是皇后不能生育,先帝身邊兒,大概根本不會有我們幾個側妃。我生下你後,就在想,我論出身,跟其他幾位側妃沒的比,論眼緣,先帝最厭惡的就是我。你跟着我,能有什麼前途呢?好在,皇后娘娘無子,她總要選一位庶子的。有誰比你更適合呢?我沒有孃家,於幾位側妃之中,最是省事。我想,只要與你斷了母子之情,皇后娘娘不會介意親自撫養你的。”
“你心中,肯定是恨我又怨我吧?但,你跟着我,最終也不過如其他幾位皇子一般,做個小小藩王。只有跟着皇后娘娘,你纔有這帝位。”凌霄看向穆梵緊繃的側臉,“是地位權勢重要,還是母子之情重要?皇帝,你說呢?”
穆梵道,“這是你曾經做出的選擇,我對此,從無選擇的機會。”
“那你現在有選擇的機會,你要選擇殺了你的生母嗎?”
凌霄問。
穆梵能做皇帝,昭明帝當初能立他爲太子,自然有他是在謝皇后膝下長大的緣故。但,穆梵自身的素質肯定也不差。不然,昭明帝也不會爲了謝皇后就拿老穆家的江山開玩笑。穆梵少時給他啓蒙的是謝皇后,後來進宮讀書,代父鎮藩時,他的先生是恭帝師,倘爲凌霄這幾話便有所動搖,今日做皇帝的就該換人了。
穆梵紋絲不動,沉聲道,“昭容知道胡太皇貴太妃之事麼?世祖皇后遺旨,當時人們不知,今朕既知,一樣要按世祖皇后的意思來辦!要賜死昭容的,不是朕,是父皇!朕,不過是按先帝遺旨做事罷了!”
“昭容,朕也想問你一句,是地位權勢重要,還是活着重要?”穆梵逼視凌霄,眼中神色幽深難測,穆梵一字一句的道,“倘昭容知今日之下場,當初會不會遺棄於朕!還是說,昭容做慣這種生而不養之事!”
凌霄的話,不能令穆梵半點兒動搖。同樣,面對穆梵的質問,凌霄亦無半分愧疚之色,她認真的想了想穆梵的問題,搖搖頭,“若再有一次選擇,約摸還會如此吧。你或者覺着,我對不住你。但,於我而言,我更願意你登上這至尊之位。”
凌霄的話,令穆梵的眼神愈發冰冷,他冷冷道,“昭容有一句話錯了,你雖遺棄我,卻也不算對不住我。我雖未能從你這裡得到母親的疼愛,母后給我的,半點兒不少!我甚至慶幸,我是跟着母后長大。不是因爲母后指引我走上帝位,而是因爲,我從未聽聞過‘爲你好,我便遺棄你’這種話。我真是得慶幸,您爲我好,遺棄了我。不然,若哪天你又覺着殺了我是爲我好,說不得我就有死無生了。”
凌霄輕聲一嘆,半晌無言,她的眼睛終於自穆梵身上移開,手指摩挲着寶座一畔光潤的扶風,良久方道,“我出生蜀中一個小村子裡,那地方,叫長水村,屬於碧水縣,離蜀中蓉城不遠。我的父親,是山中獵戶。後來,到了出嫁的年紀,我嫁了同村的一個徐姓書生。他姓徐,單名一個禎字,後來,算命的說禎字不吉,便改名作徐寧。開始也是很好的,但,後來他中了舉,就漸漸變了。我開始並未察覺,慢慢兒的總覺着身子不適,還開始嗜睡,我是偶然才發現,丫環在我的飯碗中下藥的事。知道是因爲什麼嗎?因爲他看到我父親死去後的遺物中有一個英國公府的令牌,他推斷出,我父親曾是先英國公府的侍衛。而當時,先英國公府因謀逆之罪被族誅。他生怕被我連累,故而謀害於我。他只是對我身邊的蠢丫環表示出一些喜歡她想娶她卻又不能娶的意思,那蠢丫環就開始在我飯中下藥。彼時,我尚不知是那令牌的原因。我以爲是徐寧變心要殺我,傷心之下,買了□□,原是要與他同歸於盡的,不料他委實運道好,那蠢丫環爲他嘗羹湯,倒把自己毒死了。既是撕破臉,他倒是沒敢將我如何,我離開之後,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凌霄的目光再一次回到穆梵的身上,她道,“皇帝,你說權勢重要,還是性命重要?皇帝啊,你生於皇家,當比我更明白,有時,權勢就是性命。”
凌霄從容道,“我這一生,愛也愛過,恨也恨過,榮華富貴,都享用過。生有兩子,皆非我養,一子爲探花,一子爲皇帝。我求仁得仁,無可遺憾。要說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唯徐寧當年負我之仇未報!”凌霄一雙冷凝的雙眸看向穆梵,道,“我要徐寧斷子絕孫!”
穆梵問,“江探花也……”
凌霄朗聲一笑,“他又不姓徐。”話畢,取過一盞鶴頂紅酒,仰頭一飲而盡。
鶴頂紅乃宮中秘藥,劇毒。
那毒剛沾喉嚨,凌霄立刻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素色前襟。穆梵面兒上閃過一絲不忍,凌霄卻是望他一笑,拭去脣角血跡,勉力開口,“還有一憾事,惜最終未能打動皇帝,不得不短折而終,失太后尊榮!”
穆梵心中那絲不忍頓時煙消雲散,凌霄吐血而亡。
昭明十年三月十五,恭昭容安氏,殉昭明帝。
作者有話要說: PS:晚安~~~~話說,美人記裡,阿念見徐寧。千山記裡,穆梵見凌霄。說來,這也是兄弟二人的緣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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