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軟禁元寧帝,收拾曹家的事,江行雲做得極利落,宮內是江行雲帶着黑甲衛控制宮闈,所以曹家的命婦,直接就拖出去確了腦袋。後宮裡的太妃、太嬪、公主、郡主、世子妃、外誥命,都不準亂走,前面朝臣的宮宴的宮室也被黑甲衛圍的秘不透風,一屋子的大員都傻眼了,大家都是來爲太皇太后賀千秋的,這突然是怎麼了。
韋相好長時間沒上朝了,但,太皇太后的千秋壽宴,他還是來了的。韋相就看到一個眼生的將領闖進來,唸了幾個曹家人的名字,那些人一應,這將領將手一揮,手下侍衛虎狼一般的撲進來,將曹姓諸人綁了出去。其速度之快,讓諸文官傻眼。蘇不語看向柳扶風,柳扶風安坐席間,紋絲不動。
韋相看向柳扶風,道,“這不是禁衛軍!”
柳扶風沉默未言,韋相不能坐視,點頭,“柳大人!”
柳扶風此方道,“這是江伯爵自江南帶回的黑甲衛,是江伯爵與馮將軍的親兵。”
韋相失聲道,“馮飛羽要謀——”他的眼睛看到馮飛羽時,話當即止住,臉色慘白,“是太皇太后。”
柳扶風沒否認也沒承認,他深諳沉默的力量。
韋相看向柳扶風,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樣,當即問道,“柳大人,你畢竟是太國丈。”這話,韋相說出來都覺着底氣不足。柳扶風冷聲道,“韋相慎言,我的孫女在爲國祈福,並非中宮皇后。”
老戚國公連忙勸道,“韋相,柳尚書,都消消氣,都消消氣,這,這咱們等一等吧。”這畢竟是皇家的事。唉,怪道先前謝太皇太后那般不給曹家留臉面,果然謝太皇太后在憋大招啊。一想到自家與放家是姻親,老戚國公這顆心就放下了,真不枉自己當年用嫡子娶了謝家庶女啊。
韋相哪裡消得了氣,他老眼逡巡一圈,直覺道,“李尚書如何不在。”
是啊,吏部尚書李九江,這位在朝僅次於他的當朝大員,如何不在?
李九江啊,李九江去處理曹家人了。
禁宮是江行雲執掌,宮外的事,謝莫如交給了李九江,李九江一直是文官,只是,他有個大名鼎鼎的弟子西寧大將軍忠勇伯彭大郎,便是李九江的關門弟子。
李九江不過半個時辰就將曹家連根拔起,待慈恩宮傳詔內閣時,也不過小半時辰的光陰,於韋相,卻覺着一生一世也未有如此漫長。韋相一向穩健的步子都有些顫抖,蘇不語輕輕扶了韋相一把,低聲道,“老相爺保重。”
韋相看向蘇不語,蘇不語是當年蘇相之子,永壽宮蘇太后的叔祖,因堅持要判曹廷斬監侯而被今上訓斥。
韋相喃喃,“何以至今日?”他不明白,何以至今日?
蘇不語低聲道,“聽一聽宮裡怎麼說吧。”
韋相到底是積年老臣,有些悲哀的點點頭。
慈恩宮的雅緻一如即往,謝太皇太后依舊坐於那張沉香木雕琢的鳳座之上,元寧帝已是不見,曹太后跪在地上,汗若雨下,瑟瑟發抖。
與曹太后一併跪着的,是一位面生的小宮人。
內閣幾人行過大禮,謝莫如的聲音一如昨日,道,“起身吧。鑑於此事發生在承恩宮,我宮裡的人說不大妥當,長泰皇姐,你與幾位內閣老臣說說吧。”
長泰大長公主被點名,她也沒有什麼不敢說的,她早就厭透了曹家。雖然永福大長公主的確是有些勢利眼,但,勢利眼也是人之常情,你曹家不願意,不結這親就是。既結了親,殺了人,就當償命。曹家當皇家是什麼,當公主之後是什麼,就是元寧帝,他還有皇帝的自覺嗎?長泰大長公主要不是氣火了,當初就不會來慈恩宮在謝莫如面前說那些話。今日,她也沒添油加醋,就是一五一十的說了出這事,“曹太后斟了一盞酒給太皇太后賀壽,太皇太后說醉了,但因是曹太后所敬的酒,太皇太后便賞給陛下喝了。曹太后一聽太皇太后將酒轉賜陛下,陛下去接酒時,曹太后卻不慎將酒灑到了陛下袖子上。然後,太皇太后便認出了,曹太后所斟之灑,用的酒壺便是當年靖江世子被毒殺的鴛鴦千機壺。”
有慈恩宮的宮人捧出那隻鴛鴦千機壺來,曹太后大呼冤枉,謝莫如直接宣了周院使與兩位院判過來,三人親驗千機壺隔層與那隻金盞所餘殘酒,驗出來,並不是一沾立斃的鶴頂紅,想也知道,曹太后新斟的,倘謝莫如喝了即死,那曹太后也脫不開干係,不過,這毒謝莫如也熟悉,是當年太宗皇帝被悼太子毒殺時所用的往生一毒。
謝莫如聽聞是“往生”,冷笑道,“說來,我與太宗皇帝還真是有些緣分。悼太子當年給太宗皇帝下毒,就是用的此毒。今曹氏毒殺於我,也是用此毒。曹氏你莫不是與悼太子逆黨還有所聯繫。”
曹太后哆嗦着,只恨不能再厥過去一次。
這麼多雙眼睛親眼看到的,謝莫如也不可能去冤枉曹太后,尤其,謝莫如把酒賜予元寧帝,曹太后立刻灑了酒水,可見曹太后的確是知道酒水不妥的。
韋相也無話可說,道,“曹太后畢竟是後宮之人,不知太皇太后要如何處置?”
“別人要給我斟一盞毒酒,我也只好還她一盞了。”謝莫如淡淡道,“去太后位,貶爲庶人,賜死。死後不可入皇陵。”
韋相沒有半分意見,“娘娘英明。”
曹太后一聽說要賜死,當即尖叫,“你們不能殺我!我是皇帝生母!我是皇帝生母!”她這尖叫未叫幾聲便嘎然而止,被幾個粗壯宮人堵了酒拖了下去。
餘者其他貴女誥命,均不由自主的面色泛白。轉眼間,皇帝生母,一國太后,便由此葬送。縱曹太后是自取死路,但看謝莫如此等手段,亦是令人心驚。
韋相沉聲道,“臣請與娘娘單獨回稟國事。”
謝莫如看蘇太后一眼,蘇太后便帶着諸貴女誥命等退出慈恩宮。見人走了,韋相方道,“娘娘令江伯爵帶黑甲衛入宮,是早有準備吧。”
謝莫如道,“我非但是早令行雲有所安排,我還知道,曹氏是由何途徑得到這鴛鴦千機壺,是因何要毒殺於我的?”
“那娘娘爲何不提前阻止?”
“想殺我的人很多,真正敢動手的倒是不多。”謝莫如問韋相,“若是韋相,韋相要如何阻止?她要是說,她拿鴛鴦千機壺做收藏呢?這法子不行,以後會再生邪心。我要如何,我要一次次的防範?不,我不是這樣的人。誰要向我動手,我必要她命。”
韋相道,“接下來,娘娘要如何?”心下想着,倘太皇太后要行廢立之事,他拼了這條老命,也不能對不住先帝。
謝莫如道,“聽聞,先前韋相罷朝,不知因何緣故?”
韋相滿嘴苦澀,卻是不肯說半句元寧帝的不是,他道,“是老臣的過錯。”
“你當然有過錯,曹吳兩家的案子,你心知肚明,勸不動皇帝,內閣一樣可以駁回右侍郎那些狗屁判詞,你呢?你做了什麼?罷朝!哼!”謝莫如冷聲道,“曹停何等無能之人,可配入禁衛軍爲職?曹氏愚蠢,堪配尊號?當初,你心心念念讓皇帝親政。我說過,親政之後,皇帝的所有的是與非,就都是你的責任了,你可還記得我這話?”
韋相以頭觸地,“老臣有罪。但請娘娘看在先帝與仁宗皇帝的面子上,看在此事與陛下無干的面子上,莫遷怒陛下。”
韋相這般請求,餘者內閣之人卻是看看韋相,看看柳扶風,韋相深深懇求,柳扶風紋絲不同,柳扶風道,“就不知仁宗皇帝與先帝得知曹氏毒殺太皇太后之事,是何感想了?”柳扶風望向韋相不可置信望着自己的目光,一字一字擲地有聲,“何況,曹氏行此大逆之事,她一後宮婦人,東西從哪兒來的?法子是如何想的?樣樣需要查證,只有徹底將案情查清楚,才能不冤枉了誰,也不會令有罪之人藏匿宮中。不然,倘日後太皇太后爲罪人所傷,今日內閣無所作爲之人,便如同幫兇。”
柳扶風此話一出,戶部尚書賀菩算是明白當年先帝臨終前爲何要給元寧帝指婚柳氏女了,完全是柳扶風太兇殘了有沒有。
柳扶風所言在情在理,謝莫如淡淡道,“諸卿以爲呢?”這是要大家都表態了。
韋相完全是要保元寧帝,柳扶風沒提元寧帝一字不是,卻是要徹查曹太后下毒一事,這一徹查,尺度如何掌控,好不好的,略一牽連,便是要興大獄。
韋相不愧積年老臣,他立刻察覺出柳扶風此話的毒辣,不說別個,就是爲了他柳家孫女,柳扶風怕也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的。韋相當即道,“此事倘流傳出去,怕是有損皇室顏面。”
謝莫如勾起脣角,露出個諷刺的意味來,她道,“裡子都沒了,還要面子做甚!我就是太顧惜皇室顏面,才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到我頭上來!”
韋相一聽這話,便知謝太皇太后是不會善了的,他咬一咬牙,道,“不知娘娘要如何調查此事?”
“你問我?我一婦道人家,不知朝政。”
韋相聽這話當真牙疼,還是道,“不若令三司同審。”韋相信不過柳扶風,卻是信得過三司的。當初吳曹兩家的案子,三司就表現出了身爲三司官員的氣節的。
謝莫如此方道,“可。”
三司的效率相當高,主要是,他們根本沒有問瘋了一樣的曹太后,把曹太后身邊近人,曹萱身邊近人,元寧帝身邊近人,悉數逮捕,很快就查了出來。壽康宮的宮人內侍都是悉數換過的,這事兒是元寧帝近身內侍牽的線,曹萱的主意,曹太后點的頭,然後,這鴛鴦千機壺是外頭曹家人私遞進宮的,整個一條藤上的螞蚱,誰都跑不了誰。
韋相就立等三司結果的,見竟事涉元寧帝內侍,韋相老臉慘白,握着蘇不語的手道,“不語,你可是蘇文忠公之子啊!”
蘇不語嘆道,“韋相,三司同審,我等皆對得起自己良心。”雖然先前元寧帝那不講理的蠢樣兒還依稀能浮現在眼前,今日元寧帝曹氏一系倒臺,蘇不語也不會落井下石,何況,大理寺卿杜執,左都御史鍾御史,皆是有名的直臣。見此二人也是一臉感慨,韋相也沒了法子。
內閣再去求見太皇太后,謝莫如看此結案文書,韋相道,“要說曹氏對娘娘懷恨在心,老臣是信的。畢竟,韋氏違禮,娘娘多有訓誡。但,陛下對娘娘向來孝敬,老臣是看着陛下長大的,娘娘也是看着陛下長大的,陛下於國事或者多有稚嫩之處,但,老臣不信,陛下是會毒殺太皇太后之人。還請娘娘明鑑。”
韋相的思維很清楚,隨曹家去死,但元寧帝得撈出來。
謝莫如輕聲一嘆,“皇帝身體不好,從此,就去冷月閣休養吧。他一向喜歡曹氏女,讓曹氏女帶着大皇子陪伴他吧。”
柳扶風看向謝莫如,欲言又止。
謝莫如道,“柳悅爲國祈福,於國有功,我收她做個孫女,封縣主,至於她的親事,扶風你們倘有了好人選,與我說一聲,我爲她賜婚。”
柳扶風心下一塊大石方落了地,很是感激的謝過謝太皇太后。
偏生韋相來了句,“娘娘,陛下與柳氏女,可是先帝遺詔賜婚的。”
“先帝遺詔說元寧大婚之後方可親政,韋相遵了嗎?”
韋相臉色一白,他沒想到謝莫如此時間竟提及元寧帝提前親政之事,韋相連忙道,“皆是因柳姑娘爲國祈福,陛下大婚方纔耽擱了。”
“是啊,耽擱了大婚,就不能不親政麼?”謝莫如淡淡。
“可當時,是娘娘您親口允許的啊。”
“這次,也是我親口允准的。”
韋相在口才上完全不是謝莫如的對手,不待韋相開口,謝莫如已是冷冷道,“先帝的話,先帝的話,如韋相這般自認爲忠耿老臣,又將先帝的話放在哪裡了呢?你怕我擅權,想方設法想元寧帝提前親政。我也一直以爲韋相是忠耿老臣,兩代皇帝的帝師,但韋相就輔佐出他的近身內侍與毒殺我之事有關?韋相口口聲聲他清白,是,他親近的女人,他的生母,他的近身內侍都事涉其間,就他清白!”謝莫如面無表情的看韋相一眼,道,“韋相再有意見,就去問問先帝的意思吧?”這話翻譯過來就是,你現在不同意,立刻就死吧。
韋相臉色一白,不敢再多言。
謝莫如道,“韋相擬詔吧。”
韋相這回是真的懵了,“詔?”什麼詔?
謝莫如道,“皇帝多病,朝政決於本宮和內閣。”
韋相整個人都顫抖起來,謝莫如一雙眼睛就這般元悲無喜的盯着他,韋相的心底不由泛起陣陣寒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真的要篡權了麼?
不。
他如何對得住先帝的託付,他如何對得住!
韋相悽聲道,“娘娘,先帝視娘娘爲生母,先帝臨終前,可是將陛下託付與您了呀。”
韋相一幅老淚橫流的模樣,謝莫如卻是沒有絲毫動容,她緩聲道,“先帝出生未及滿月,他的生母淩氏不肯養他,我就將他抱到我的膝下養大。他第一次學會走路,第一次叫我母親時的樣子,我猶歷歷在目。我還記得,他最喜歡的一道菜是花炊鵪鶉,他最喜歡的衣裳顏色是湖藍色。這些事,他的生母淩氏不一定知道。韋相,這江山,你以爲是先帝的嗎?這江山,是太\祖皇帝與世祖皇帝歷經數年辛苦打下來的,太\祖皇帝是我的舅外祖父,我的外祖母爲這江山嘔心瀝血,我的外家,同樣爲這江山流過鮮血。我與仁宗皇帝,爲這江山,多少年殫精竭慮。就是扶風,不語,賀菩,邱山,葛瀾,宋令,還有韋相你,有沒有爲這江山戰戰兢兢,耗費心血。這江山,不會永遠屬於誰。但,只要我在,它就是我的,也是你們的。”
柳扶風上前行了大禮,“臣願追隨娘娘。”
蘇不語一樣早就是謝莫如的鐵桿,他也緊跟着上前。之後就是賀菩,邱山,這二人皆是仁宗皇帝時提拔起來的老臣了。最後,葛瀾宋令看向韋相,他三人皆是先帝的老師。韋相大顆大顆的淚水自那溝壑縱橫的臉上滾下,沾溼了前襟,韋相問謝莫如,“他日於先帝地下相逢,要如何面見先帝呢?”
謝莫如淡淡道,“無愧於心,自可相見。”
韋相俯身一禮,“臣有負先帝重託,請乞骸骨。”
謝莫如冷聲道,“準了。”
葛瀾宋令二人都才六十出頭,還能再幹幾年,他倆雖也對元寧帝失望,但並不想致仕,二人對視片刻,亦對謝莫如行過大禮,“臣等亦願追隨娘娘。”
一夕之間,便是風雲變幻。
謝莫如並沒有什麼賜死曹太后之前再去瞧她一眼的爛好心腸,在謝莫如眼中,曹太后很久之前就是個死人了。倒是元寧帝請杜鵑帶話,說是願意放棄帝位,換得母親性命。
謝莫如感慨,“不知當年太宗皇帝是如何哀求輔聖公主留胡氏一條命的。”
杜鵑便明白謝莫如的意思了,當年,輔聖公主的確是替太宗皇帝求情了,胡氏,也保全了性命,但,這母子二人是如何回報輔聖公主的呢?
謝莫如決不會走輔聖公主的老路的。
曹太后死前如何的怨毒,謝莫如也不知道,謝莫如只需要知道曹太后順利往生就夠了。
今夜,是多少人無眠的夜晚。
穆熠在他孃的宮裡好半天,臉色才恢復了血色。戚貴太妃等人早各回各宮了,她們被要求不能到處走動,故而,也不知外頭的消息。這個時候,沒人會冒着掉腦袋的危險去外頭打聽消息。戚貴太妃一直緊緊握着兒子的手,直到天色將晚,纔有慈恩宮的口諭曉諭後宮:曹氏大逆不道,廢太后位,賜死,貶爲庶民,不可安葬妃子園。
戚貴太妃這一口氣方緩緩了呼了出去,她問近身宮人道,“陛下呢?太皇太后如何安排陛下的?”曹太后都賜死了,戚貴太妃不信謝太皇太后會留着元寧帝。元寧帝不算明君,但,他之所以會被曹家左右,很大原因就是,他是個孝子,什麼都聽他孃的。就因爲元寧帝耳根子軟,所以,也就養大了曹太后的心,她總覺着,自己兒子是皇帝,自己是皇帝生母……
謝太皇太后會不留此把柄的。
戚貴太妃期待的看向自己的心腹宮人,曹太后一死,謝太皇太后必定會廢了元寧帝,元寧帝一去,先帝諸子間便以她的兒子爲長,太皇太后平日裡對穆熠也是偏愛的。戚貴太妃不會如曹太后那般對太皇太后不敬,甚至,她不做太后都可以,但是……她不能再讓兒子錯過了……
結果,那宮人微微搖頭,“婢女未曾聽聞陛下如何。”
穆熠低呼,“母親?”
戚貴太妃鎮定的打發了宮人下去,悄與兒子道,“如果沒這個機會,我不會讓你爭。但你是陛下之外的,你們兄弟中最大的孩子了。阿熠啊,你要記得孝順你皇祖母啊。”
“我曉得。”穆熠低聲道,“母妃你不要想太多。皇祖母的口諭,只說是曹娘娘大逆不道,並未提皇兄。母親,這宮裡,到底是皇祖母說了算的。我孝順皇祖母,是真心孝順,不是爲着別個,那些東西。”
“我曉得,我曉得。”戚貴太妃拍拍兒子的手,道,“今兒可是你皇祖母千秋萬壽的日子,哎,出這樣的事,哎,她老人家心裡還不知要如何呢?阿熠,你是個實心的孩子,你皇祖母大概就喜歡你這一點吧。”
“嗯,皇祖母也說實心好。”
戚貴太妃掩下心中焦慮,笑道,“這就很好。”又問他,“和順大長公主的府邸,修建的如何了?”
“年前肯定能修好。”
“這就好,你漸漸大了,以後要是當差,也要這樣認真才行啊。”
穆熠正色應了。
戚貴太妃叮囑了他一篇話,方令他去休息了。
三皇子生母駱太婕妤聽聞曹太后被賜死之事後,先是嚇個半死,不料,一時蘇太后命人傳她母子二人過去說了會兒話,蘇太后很是溫言安慰了駱太婕妤與三皇子幾句,晚上還特意賞了幾盤菜給母子二人。駱太婕妤頗是受寵若驚。
蘇太后卻是在問心腹宮人小澄,“有沒有打聽出曹庶人爲何這般失心瘋的要毒殺母后?”說到這事,蘇太后亦頗爲後怕。她在宮中立足全賴謝太皇太后庇護,倘真叫姓曹的害了謝太皇太后,就憑元寧帝,蘇太后怕就要被曹太后壓到頭上到了。
小澄悄聲道,“聽說是因着當時曹宮人生下皇長子後,曹庶人想給曹宮人升位份,太皇太后不允,還說了,只要她老人家在一日,曹宮人就只能是個宮人。曹庶人便由此記恨了太皇太后,就想了這麼個下毒的主意來。”
蘇太后聽得怒氣上涌,怒道,“真個鬼迷心竅的東西,她也不想想,就她曹家那樣的賤人,可配爲帝王妃!別說母后看不上那樣的賤人,我也看不上。這還虧得我沒說過,倘要是我說了,今兒那毒酒說不得也有我一份兒呢。”
小澄連忙勸道,“娘娘何必與那罪婦一般見識,這也虧得太皇太后福氣厚重,識破了那罪人的毒計。”
蘇太后想到此事不禁慶幸,但,想到江行雲直接帶着黑甲衛在外侯着,就又覺着,此事,太皇太后怕是早有察覺,就等着曹庶人動手,然後,太皇太后一網打盡了。
蘇太后嘆口氣,問,“皇帝怎麼樣了?”
小澄搖搖頭,“實不知陛下如何,不過,聽說,這……”小澄將聲音壓低,“聽說此事與陛下的貼身內侍相關。”
蘇太后臉色一變,如果牽連到元寧帝身邊內侍,倘說元寧帝不知曉此事,多數人是不能信的。可蘇太后怎麼想,她雖一樣不喜元寧帝對曹家的維護,可仍舊覺着,元寧帝不像能做出這樣的事的人。而且,當時太皇太后將酒轉賜元寧帝時,元寧帝過去接酒並無異色,倒是曹庶人驚慌之下灑了酒水。如果說元寧帝那無異色是裝出來的,不,元寧帝還沒這種道行。
蘇太后念及元寧帝,又是一嘆,想着曹庶人糊塗,終是帶累了自己的兒子。
蘇太后垂眸思量,她與戚賢太妃的觀點一樣,哪怕此事當真與元寧帝無關,但,太皇太后賜死其母,如何還會留着元寧帝呢?
蘇太后想到元寧帝對自己雖不若曹庶人,到底也是恭敬的,不禁又是一嘆。心思轉念間,又想到了駱太婕妤生的三皇子來,三皇子較二皇子要小几歲,哎……終不是她的骨血,何況,亦不知太皇太后的心意。
此時此刻,多少權貴之家都在揣度謝太皇太后的心意。
如戚貴太妃的孃家戚氏家族,如蘇太后的孃家承恩公府,甚至如文康大長公主府,還有謝太皇太后的孃家,謝家,此時同樣不知謝莫如接下來將何去何從。
已過八旬的承恩公謝鬆坐在書房主位,他身畔的便是自己的弟弟宜安駙馬謝柏,還有,留在帝都的長子謝芝,長孫謝永。謝鬆先說,“曹家的心也太大了。”雖然謝家也有些擔心謝莫如接下來的選擇,但,謝莫如是勝者,不論她做何抉擇,謝家身爲她的母族,眼下只有更加顯耀的,要擔心,也是日後的事。只是,曹太后此舉,令人惱火。倘真令曹太后得懲,憑曹太后與謝莫如在宮裡的恩怨,謝莫如一去,曹太后接下來必要報復謝家的。
所以,謝鬆接下來的話就是,“曹庶人也是死有餘辜。”
謝鬆道,“只是不知娘娘接下來的心意是哪一個了?”謝家憑藉謝莫如,謝莫如在一日,謝家無憂一日。但,謝家同樣關心接下來的帝位人選。曹庶人都殺了,元寧帝又不是什麼明君,殺母之仇在前,謝莫如留下元寧帝的可能性很小。
謝柏道,“倘娘娘要行廢立之事,禍不在眼前,怕在將來啊。”
謝鬆亦知此理,謝莫如自己是無妨的,謝莫如是仁宗皇帝的髮妻,正經寫進宗法的皇后,現在也是太皇太后。謝柏說的禍,也不是謝莫如的禍,而是謝家的禍啊。如今,謝家沾謝莫如的光,將來,在謝莫如百年之後,後世之君怕要忌憚謝氏女子或者謝家的。
謝鬆道,“倘不行廢立,只怕死灰復燃。”誰知道元寧帝以後會怎麼着呢。曹家不必考慮,曹家已是完了的,當時參加宮裡千秋壽宴的曹家男人們,直接就被江行雲帶的人給抓小雞似的抓了出去,至於曹家,也就是早死晚死的事兒了。
謝家商量一回,也商量不出個子醜寅卯,只得各去歇了。
還有,今日全城戒嚴,虧得謝柏是個姓謝的,不然,他現在都不好上街。
主持全城戒嚴的禁衛大將軍李宣更是個七上八下的,他也去吃壽宴了,可他這個大將軍同樣被江行雲的人與諸臣圍在了昭德殿,最後,還是江行雲放他出去全城戒嚴的。李宣真是愁死了,一會兒想着,太皇太后不知有沒有事,一會兒想着,這到底是個怎麼回事,一會兒又想,唉,這朝廷以後真不知是個什麼鳥樣,家裡母親可好,妻子可好?他娘他媳婦都是皇室公主,太皇太后若想成事,宗室公主是有發言權的,還有他孃的脾氣,李宣還很不放心哩。可憐這孩子根本不知道,他娘已經在謝莫如面前表過態了。
李宣擔心的一宿沒闔眼,第二天他哥李九江早朝時還很好心的給他帶了早餐,李宣忙問他哥如何了。李九江道,“放心吧,把城裡先穩住,不會有什麼事的。”
李宣便知道,大事已定。
李宣嘆道,“那陛下呢?”
李九江道,“陛下龍體有恙,遷宮休養。”
李宣再未多問,可見元寧帝近期是沒什麼事的。
當天大朝會,上面坐着的就換了謝莫如。謝莫如未坐皇帝的龍椅,只是命人在龍椅一畔加了張寶座罷了,殿中大員,多有幸昨日參加謝莫如昨日的千秋壽宴,對於昨日發生的事,親自經歷的,自然知曉,就是有些小官兒不知道的,經昨天一夜,該知道的也都知道的。
謝莫如先是令三司宣讀昨日曹庶人毒殺她的調查結果,因是三司親自調查,而三司的氣節,在朝中也是經當日曹廷一案檢驗過的。但,這事,哪怕聽說了知道了親歷了,此刻聽來,諸多官員猶覺着不可思議。曹庶人是誰,那是先帝的妃嬪,因育有元寧帝有功,破例升了太后位。就是升了太后,這也是謝太皇太后的兒媳婦,兒媳婦毒殺婆婆,真是聞所未聞的歹毒之人哪。
所以,謝莫如要求夷曹斌三族,這樣的判決,都沒人爲曹家求個情。當然,求情也晚了,昨天李九江就把曹家給幹掉了。並且,曹家在外爲官的子弟,李九江爲吏部尚書,也都是記錄在冊的,昨日抓曹氏族人來帝都的旨意就已下達。說來還得感謝曹斌,他以前曾開出過名單,曹家要緊的子弟,親近的姻親,黨羽,都在那名單之上。
而且,有人覺着,依着謝莫如的性子,竟沒把曹家誅九族,這已是留有情面了。
第二件事就是韋相致仕之事,此事,謝莫如也允了,不過知會朝中一聲,謝莫如直接任命柳扶風繼任爲首輔。論資歷,論官階,論忠心,柳扶風都夠的。不過,柳扶風還是東穆開國以來,第一位以武官起家,後轉任文官,最後登上首輔之位首輔呢。
第三件事,則是元寧帝染病,之後,政務決於慈恩宮與內閣。
這三件事,如果換個人來說,估計朝中早嚷嚷起來了,但謝莫如過來說,朝中連最討人厭的御史也不敢有微辭,或者是謝莫如威儀懾人,或者是謝莫如是受害者……真是,哪怕那些骨頭最硬的清流,想一想,當朝太皇太后竟被毒殺,而且,毒殺她的還是皇帝生母。這事兒,擱誰,誰能忍哪。
大家心知肚明,謝莫如已是鬥爭的勝出者。
她從道義,從實力,完完全全的擊敗了曹家,曹太后,連帶着元寧帝,亦受此牽連,不得不退出這至尊的權利場。
謝莫如的千秋一過,謝莫如命禮部內務司準備移駕湯泉宮的事,或許是在仁宗皇帝時養成的習慣,帝都的冬天,謝莫如都喜歡在湯泉宮度過。
待到了梅花盛開的時間,她還會去萬梅宮,辦上一兩場賞花宴。
戚老夫人感慨道,“記得小時候,我同母親有幸受邀來此參加輔聖公主的賞梅宴,一晃六十年了,萬梅宮的熱鬧,更勝往昔。”
當下便有許多上了年紀的誥命們附和,隨着謝莫如的掌權,輔聖公主也再不是不能提的話題,多少人樂意在謝太皇太后面前提起輔聖公主,以證明,她們的家族與輔聖公主都是關係極好的。
聽到這樣的話時,謝莫如多是隻笑不語的。
她在萬梅宮開賞花宴,並不是要紀念誰,也不是相證明什麼,就如她先前對太宗皇帝說的話一般,“輔聖公主求仁得仁罷了。”
謝莫如出生時,輔聖公主已過逝,她未見過她,也不瞭解她。
她不瞭解她,亦不懷念她。
她住在萬梅宮,只因爲,她喜歡這裡。
謝莫如披一襲玄底紫紋的鶴氅,不遠處,謝柏在宜安公主耳邊說些什麼,老夫老妻,於梅林中攜手而行。李九江不知何時走到謝莫如身畔,順着謝莫如的視線看過去,李九江也看到了謝柏與宜安公主。
李九江道,“娘娘。”
謝莫如回頭,“九江。”
李九江手裡捧着一幅畫,道,“這是臣今年獻給娘娘的壽禮。”
紫藤欲上前相接,謝莫如擺擺手,令紫藤退下,親手接過李九江手裡的畫軸。
作者有話要說: PS:沒注意時間,晚了幾分鐘,大家晚安,下章便是完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