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初冬的微風輕輕吹拂,樹上漸漸乾枯的黃葉落滿一地,整個元帥府有種蕭瑟的美感,在清晨的薄霧中如天界仙宮?

江從鸞一早便起身,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寧覺非雖然不在府中,諸項雜事卻一點也沒減少。比起那個天下兵馬大元帥來,他其實更像是這府裡的主人。許多下人都不太認識寧覺非,但每個人都認識他,知道他的脾氣,對他敬畏有加。只要不走出去,他在這裡是過得很舒心的。?

照往常一樣,他先去看了寧覺非住的地方。內院的婢女們正在細心地收拾屋子,僕從則在收拾院落,一切都井井有條。滿意地看完,他再巡視了府裡的各個地方,然後到賬房去檢查一下收支方面的情況,這才往那日鬆住的院子走去。?

距事情發生已經過去將近半個月,那日鬆的身子已逐漸好轉,只是性子變得異常沉默,再也沒有丁點笑容,也不肯出房門一步,更不願意見人。?

江從鸞對這孩子一直悉心照料。他曾經營翠雲樓,對那些年少的孩子首次承歡或被強暴之後的心態瞭解得比較清楚,比這裡的任何人都明白該怎麼處理。?

很快,那日鬆就只接受他的照顧,連自己的親姐姐都有些迴避。大概是因爲男女有別吧,他不願意其其格看到自己身體上的傷,更不願意再讓她觸碰自己。?

江從鸞走進雅緻的小院,推開房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那日鬆還在睡着,蒼白的小臉依然俊美如昔,只是眉頭微蹙,顯然在睡夢中都不開心。他的身體遭遇重創,現下漸漸痊癒,便特別容易倦,每天都睡很長時間。江從鸞知道這是正常現象,總會安慰擔心着急的其其格,讓她不用擔心。?

江從鸞站在屋中,四處打量了一下,見門窗都關得很嚴,外面的冷風漫不進來,便放了心。?

之前那日鬆常常半夜會驚醒,究其原因,竟是因爲其其格住在裡間,讓他總是隱隱地覺得身旁有人,然後就會做噩夢。院裡有五間屋子,其其格便搬到隔壁去住,那日鬆這才能夠睡得安穩。?

房裡很靜,外面有落葉被風吹着滑過地面的簌簌聲隱約傳來,讓人感覺更加安寧。江從鸞悄悄坐到窗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着那日鬆。?

這孩子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與少年時代。他剛懂事不久便被賣入青樓,受盡折辱,被人強暴,那些所謂的調教,讓他至今都不願再回想,也正因爲此,他後來開辦翠雲樓時,就對樓裡的孩子特別關照,更從不逼良爲娼。如今,他已脫胎換骨,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翠雲樓老闆,而在內心深處,他對身份低微的孩子仍然有種發自內心的憐惜。?

第一次見到那日鬆,得知他原來的身份是卑微低*的奴隸,江從鸞便對他十分憐惜。當這孩子被鮮于琅凌辱後,江從鸞氣憤之餘,更是對他心疼不已,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終於讓他的身子很快恢復元氣,傷也好多了。?

江從鸞坐了好一會兒,見那日鬆依然睡得很沉,便起身悄然出房,將門輕輕掩上。?

院門處,淡悠然如往常一樣,站在那裡看着他,臉上是溫和的微笑,如春日陽光般,帶着淡淡的溫暖。?

江從鸞笑了,很自然地走過去,關切地道:“天這麼冷,以後別在外面站這麼久了,當心着涼。”?

“沒事。”淡悠然愉快地說。“也沒等多久,你每天都這個時辰出來,我只是提前了一會兒。”?

“嗯,那就好。”江從鸞跟他一起往自己住的小院走去。?

那日鬆這邊他已撥了四個小丫鬟過來侍候着,吩咐了一有事就去找他,所以他比較放心。?

走進堂屋,早膳已經擺好了,見到兩人進來,立刻有丫鬟上前侍候?

江從鸞一邊喝着粥一邊說:“你那邊做得怎麼樣了?”?

淡悠然在臨淄本來買了一個前朝破落貴族的府第,打算改建成悠然居,但到底位置比較偏,將來生意會怎麼樣,他並無把握。後來,流花湖邊被燒掉的民宅被官府勘查完畢,宅基地就還給了原來的屋主,淡悠然便跑去找那些人談判,以優厚的價格買下,順便把兩旁遭受波及的房屋也一起買了下來。?

這塊地面向湖面,當中有一片桃花林,如果建成悠然居,環境在臨淄城是第一流的,將來的生意肯定興隆。?

江從鸞當初被他拉過去看地的時候,對他的想法很是贊同,等他買下後,就很關心修建進度。?

淡悠然拿着一張雞蛋煎餅咬了一口,聽他問起,便道:“土地已經平整了,過兩天就準備動工建房。”?

“太好了。”江從鸞很高興。“沒想到這麼快。”?

“我喜歡雷厲風行。”淡悠然輕描淡寫地說。“要麼就不做,要做就得動作麻利,不耽擱時間。”?

“是啊,正該如此。”江從鸞點頭。?

淡悠然轉頭看了看外面,溫言道:“天放晴了,我想出去走走。從鸞,聽說小倉山上有不少寺廟,咱們今天去看看吧,燒燒香,許許願。咱們還可以帶着那日鬆。他不想見人,就出去看看風景吧,他的心情可能就沒有那麼鬱結了。”?

江從鸞想了想,便答應了:“好,我一會兒吩咐他們備車。”?

等他們吃完飯,霧氣便散了,和煦的陽光灑落下來,給整世界帶來幾分暖意。似乎那日鬆也被這種溫暖所感染,當江從鸞溫柔地對他說要帶他出城去散散心時,他便答應了。?

江從鸞抱起他,出門上車。那日鬆倚在江從鸞懷裡,有些羞怯地看着淡悠然。前幾天,淡悠然跟着江從鸞去看過他幾次,他也認得,上次他們捱打的時候,是被淡悠然從街上送回府來的,因此心裡對他頗有好感,便沒那麼害怕。?

淡悠然拿過一個盒子遞給他,笑道:“這個送你的,可以用來解悶。”?

那日鬆猶豫着,擡頭詢問地看着江從鸞。他的小臉帶着美好的弧度,十分動人。江從鸞含笑點頭,柔聲道:“拿着吧。”?

那日鬆這才伸手接過,很輕很輕地說:“謝謝。”?

打開盒子,裡面是個製作得很精緻的九連環。那日鬆好奇地拿出來玩着,很快就投入進去,不再關注身外的事了。?

江從鸞笑着將他放倒,讓他半躺在軟墊上,再細心地給他蓋上毯子,這才與身旁的淡悠然輕聲閒聊起來。?

馬車走得不疾不徐,大約一個時辰後,他們纔來到小倉山腳下。?

山勢平緩,不算太高,跟來的隨從帶着一乘二人小轎,將那日鬆擡着,跟他們一起上了山。?

雖是初冬,山上仍是林木蔥蘢,一片青綠,地上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花盛開着,間或有小動物從草間竄過,一羣一羣的鳥飛來飛去,清脆的鳴叫聲在山谷間迴盪。?

淡悠然心曠神怡,深深吸了口清涼的空氣,笑道:“還是南方好啊,就算到了冬天,也是一派**生機,哪像北方,現在已經開始下雪了,白茫茫一片,特別荒涼。”?

江從鸞微笑着說:“我倒覺得各有各的好處。北國風光多爲雄奇壯觀,與南方的溫柔綺麗各擅勝場,我都很喜歡。”?

“是嗎?”淡悠然嘴角含笑。“那等你有了假,咱們一起回西武住段日子吧。你還沒到過那邊的悠然居吧?”?

“是啊,沒去過,只聽覺非說起。”江從鸞忍不住好笑。“他說他們喝醉了,唱着歌回來,被你叫人兜頭兜腦地潑了一身冷水,第二天一早還把他們趕了出去,真是了不起。”?

“他們大半夜的擾人清夢,我實在生氣了,才那麼做的。”淡悠然撇了撇嘴。“有權有勢了不起啊,就可以爲所欲爲?”?

“我看,這天下的生意人,大概也就你有這麼大膽子。”江從鸞溫和地說。“有權有勢確實了不起,要是王爺想封你的店,你只怕也無計可施吧?何苦用雞蛋碰石頭?和氣生財嘛。這裡的人與西武的不同,沒那麼直爽,肚子裡九彎十八拐,喜歡玩陰謀詭計。你在這裡開店,就不可太任性。”?

“我明白。”淡悠然很爽快地點頭。“人在屋檐下嘛,我知道該怎麼做。”?

“那就好。”江從鸞的神情很誠懇。“悠然,我不想你在這裡受傷害。”?

淡悠然很感動,伸手握住他的手,笑道:“我懂,你放心吧。”?

兩人衣袂飄飄,並肩走在山道上,看在別人眼中,也像是動人的風景。?

他們按照臨淄城中人的習慣,先到山頂上的幾個大寺院裡看了看,燒香拜佛,隨喜功德。非年非節,來這裡的人不多,各個寺廟都很清靜,鐘磬悠揚,香菸繚繞,佛唱聲聲,讓人心緒寧靜。?

那日鬆在山門前便下了轎,跟在他們身側,好奇地四處張望,精神好了許多。江從鸞看在眼裡,暗自高興,淡悠然的提議果然好,以後得帶這孩子多出來走走。?

中午,他們就在寺裡用了素齋,然後繼續隨喜。看到那日鬆顯露出疲倦之色,江從鸞便對淡悠然說:“我們回去吧。”?

淡悠然點了點頭,忽然道:“對了,覺非不是住在山下嗎?咱們去看看他吧。”?

江從鸞微微搖頭:“覺非沒叫我去,我不能自作主張,打擾他休養。”?

淡悠然看了他半晌,臉色有些奇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閒閒地道:“從鸞,你對覺非實在是太好了。”?

“因爲覺非對我更好。”江從鸞毫不猶豫地說。“他是真心待我如兄如友,我這一生從來沒敢如此奢望過,而他給了我很多很多。”?

淡悠然看着他,漸漸流露出溫暖的笑意,低低地道:“我明白。覺非是與衆不同,獨一無二的,確實值得你如此相待。”?

江從鸞愉悅地笑着,拉起那日鬆的手,緩步走出山門。?

坐在回程的車上,淡悠然不解地問:“覺非的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病起來這麼厲害。按理說,他那麼年輕,又是武將,身子骨應該很硬朗的,怎麼會一下就病成這樣?”?

江從鸞長嘆一聲:“他以前受過傷,失了調養,便落下了病根,一發作起來就很嚴重,往往要休養很久纔會好轉,這次恐怕也得一、兩個月才能痊癒吧。唉,希望他能放寬心,好好養着,儘快恢復起來。”?

“哦,這樣啊,還真是沒想到。”淡悠然靠在廂壁邊的靠枕上,不再多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