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呆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片亮色,他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官兵,而且官兵之後那些高高盤踞在馬上的帶刀的侍衛,高大威猛,面目凶神惡煞。
士兵分開,有一匹高頭大馬從後方緩緩而來。
墨語站在人羣的最前頭,一襲寬大白衣,頭髮挽了個簡單的髮髻,插着一根桃花碧玉釵,秀姿韻骨,站得筆直,她面無表情,但是陳運卻看到她的眼裡卻閃現着從未有過的痛苦之色。
那人分道而來,火把映得人臉上恍恍惚惚,墨語眼神一閃,袖子底下的手伸出來朝着一個方向微微一擺,一個命令的手勢,隨即袖子垂落。
人羣中有人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她的手勢是帶雲行殊趁亂離開,對方很明顯是有備而來,天家皇子跟罪臣之女,怎麼看都覺得有陰謀,就衝老皇帝的性子,雖然是獨苗一兩棵,但這個親生兒子他也敢殺!
一片寂靜中,有人打馬而來,金冠紫帶,長身玉立,玉面紅脣,看着有些文弱,卻穩穩地高坐馬上,眼神有些冷,和記憶深處的人沒有半分相似,墨語苦笑一聲,此人也算是和她有過一面之緣,陌之恆。
在那人出現的那一刻,墨語的眼角瞟到,陳伯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只這一下,把墨語的心都抖涼了。
她暗暗地握緊了袖中的手。
陌之恆看見這陣仗,拖家帶口的排了一大隊伍,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咦?你們這是打算逃跑麼?”隨即眼皮才落到墨語身上,看清她的臉之後微微擰了一下眉,然後悠悠道,“呵,似乎很是不巧呢。”接着語氣一轉,冰冷無情,“全部帶走!”
唰地一聲士兵出列,就要帶人,村民們頓時慌了,這從天而降的災禍砸到了每個人的身上,陳伯憤怒的聲音突然響起,“不!”
話未完,人已經護到了最前方,展開雙臂護着後頭的村民,包括墨語。
墨語沒有阻攔,睫毛一低,遮住了眼裡的所有神色。
陌之恆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陳伯的表情悲慼,皺紋在火光下顯得更加深刻了,他不去看身後的任何一個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拖着腿就要去拉陌之恆的馬,表情帶着期望,“官爺啊,您明明說過只要我辦到這事,您就會放過落泉谷百姓的!”
他轉頭對着墨語,卻並不看她的眼睛。陳伯活了大半輩子,從年輕的時候就是一村之長,熱愛村民,努力生活,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做出這樣連他自己也極爲不恥的事情,前六天的時候,這人隻身來到落泉谷,直接找到了他,拿他的家人和全村人的性命來威脅他,這人一眼看去身份便極爲不普通。
這是他從小生活的土地,守護了大半輩子的地方,這裡生長着他的村民和他的妻子兒子,他的運兒就要成親……
這裡這樣美好,他捨不得。
那人的條件有兩個,第一,墨語回來時,必須要去報告還要想辦法拖住她,第二,幫他調換一本書。
這兩個條件他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且不說語丫頭都銷聲匿跡一年多了,就算是真的回來,這裡是她的家,她還能去哪裡?第二個條件似乎更是簡單,他直接把他引到了語丫頭生活過的竹樓。
至於那人做了什麼,他並不知道。
看到墨語回來,他是真心的高興,卻忘了自己不久之前做過什麼,在今晚被血淋淋地被挖掘出來,丟棄在荒野裡。
他知道他做了可恨之事,卻從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噁心。
他隱約覺得,也許這個谷保不住了……
陳伯的話一出口,有些村民還摸不着頭腦,但是陳運卻如同冰雪塞進了胸腔,一瞬間被凍住了血液,想起今夜父親躲閃的神色和剛剛墨語有些奇怪的臉,頓時有些明白了。
他伸出手來拉父親,卻沒有拉住。
陌之恆的眼神在人羣裡掃了一圈,再看陳伯神色有些鄙夷,道,“私藏禁書是死罪,我已上報朝廷,這是陛下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違抗!”話未說完,他旁邊的一個士兵出列揮刀,朝着陳伯的頭砍去!
血柱沖天而起,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灼熱的鮮血噴了墨語一臉,墨語一驚,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陳伯的身體,卻在觸手的那一刻觸目驚心。
陳伯被割破了喉管,並沒有立刻嚥氣,他顫抖着嘴脣對着墨語開口,卻涌來更多的鮮血。
最後,他伸出手似乎要撫摸墨語的臉,含糊的道,“語……丫頭,陳伯……錯、錯了……你、你要……”
手尚且沒有到達,已經無力地垂了下去,話音含在咽喉再也吐不出來了,墨語淚如泉涌,努力控制住自己要暴起的身體,半晌後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小語懂得。”
一上來就來個下馬威,村民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渾身發抖,已經有女子小聲地哭泣了起來。
陳運反應過來,大叫着撲過來喊着父親,卻已是徒勞。
墨語把陳伯的屍體交給陳運,然後緩緩站起,在火光中定定地看着陌之恆,“好,好,好……”
一連三聲好,不是不憤怒驚心。
陌之恆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墨語,陌羽,多麼熟悉且動聽的一個名字啊,可惜,自從十幾年之前,命運就天差地別。
跟他記憶中的某張只知道哭的呆娃娃的面孔七分相似,氣質卻陌生,眼前的女子明動俏美,卻帶着一股子煞氣,看自己的眼神似乎要把他一口吞了,面色卻沉靜地如同死水一般。
“你到底要怎樣?”女子再次開口。
陌之恆皺了皺眉,有些不習慣有人跟自己直視,“抓亂黨。”
“是嗎?”墨語冷笑,“敢問陳伯做了什麼,竟然被擱下視爲亂黨?”
陌之恆來不及回答,墨語突然揚高聲音,鏗鏘有力,朗如烈日,一字一頓逼得陌之恆無處躲,“擱下身爲朝廷命官草菅人命,私扣罪名,讓民女不服!”
陌之恆冷笑,還以爲有多厲害呢,不就是骨氣硬一些麼。
“來人!拿下!剩下的也不必帶走了,就地格殺!”,陌之恆神色陰冷,眸子嗜血,文弱的身子像是地獄下爬起來的惡鬼。
“慢着!”
“慢。”
兩聲同出,卻不是來自於一人之口,墨語本想着陌之恆既然知道她,卻不直接報於皇帝,還給自己安了一個私藏禁書的罪名,安的什麼心她不知道,卻知道自己也算是一個籌碼,本來要用來談條件,卻不料有人搶在了自己前面,她緩緩回頭,果然,雲行殊身姿筆挺的緩步而來。
他沒有去看墨語,幽幽的火光裡,身體有些瘦弱,臉色蒼白,眉間神色疲憊,眸中有些許血絲,淡定地看了看躺在血泊中的陳伯的身體,越過屍體,淡淡的道,“之恆,好久不見。”
他語氣狀似親熱,對面的陌之恆卻在看見他的一剎那白了臉色,內心裡裝過無數的念頭,卻沒有一個能派上用場,他故作鎮定,老實地起身下了馬,彎腰行禮,“四殿下。”身後的無數士本來跟在身後,雖然有火把,但畢竟夜色裡,很難看清楚對方的臉,他們看見自家主子都下馬了,一聲呼喊聽在耳裡,紛紛跪了下來。
雲行殊掃了一眼,看見陌之恆身後士兵之時眼神一閃,沉聲道,“之恆,你魯莽了。”
陌之恆得知墨語消息,聽說妹妹那邊失敗了,這次怎麼也得要得手,皇帝雖然知道罪臣之女尚且留於世間的消息,也派了皇家暗衛追查,卻沒有得到具體的消息。
陌之瑾因爲嫉妒要殺她,他可不會那麼目光短淺,留着墨語還有很大的好處,老皇帝許了父親那樣的恩寵,卻不給實權,父親的心思也不是一兩天了,那麼,當年舊案也許是個契機。
今晚的士兵都是自傢俬軍,本是趁着夜色掩蓋,帶了該帶的人,殺了該死的人,血洗落泉谷,白天天色一亮,誰也不會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千算萬算,萬萬沒有想到四殿下竟然在這裡!
陌之恆擦汗,心道吾命休矣,這一但上報,全家還有活命的機會?
“是……”他此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雲行殊眼神一冷,陌家竟然私建軍隊?好大的膽子!他本以爲這陣仗是老頭子出動了禁衛軍,還在想着怎麼救墨語出去,誰料老頭子根本就是被矇在鼓裡。
他冷笑道,“是什麼?”他反問,“本王看你,豈止是魯莽,是不想要腦袋了。”
陌之恆擡頭,一瞬間做出了個決定,怎麼死都是死,不如死路中拼出一條活路來,更何況,看那架勢,雲行殊受傷不輕,而且很明顯身邊沒人,否則不會這麼出來。況且這些手無寸鐵的村民沒有絲毫的格擋能力,多殺一人也是殺,即使對方是皇子又怎樣,死人是不講身份的。
他陰桀地笑出了聲,眼神發亮,“殿下,我是不想要腦袋了,來人!”他一轉頭,殺氣騰騰的看着士兵們,“準備給我開殺,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亂黨,眼前這個是何人?你們認識嗎?反正本將是不知道的。”
他手底下的人頓時明白了何意,一瞬間腦海裡千迴百轉,再擡頭時已經想通,執起長矛刀劍準備出手。
墨語鬆懈下來的心頓時一提,思量着完勝的機率有多少,結果是沒有。
雲行殊卻不意外,看着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劍尖明晃晃的指着手無寸鐵的村民,只是淡淡笑道,“之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知死活。”
只聽谷口的方向傳來馬蹄陣陣,震得地動山搖,只聽馬騎人數,細數下來,比陌之恆的多上幾倍,不出半刻,已經把外圍包圍的結結實實了。
雲行殊淡淡的笑道,“你是自己放下武器呢?還是要勞煩本王的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