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君子一諾,魂散不悔
壺盧聖使聽罷他們的對話,淡笑着點頭。
“謝小友說得不錯,當今陛下是否知道昔年向先帝獻策的幕後之人的身份,還要看兩位至尊之間的關係是否密切。”
謝昭失笑:“看來,聖使願意爲我解惑。”
壺盧聖使也笑了,他的聲音格外蒼老,中氣不足。
曾經的聖王天境高手,如今遲遲暮年,也不過只是一個耄耋老人狀罷了。
他緩緩道:“其實,先帝和陛下少時兄弟情深,感情是極好的。不過在若干年前,曾經發生了一件事。”
三人定定看着他。
韓長生見壺盧聖使停頓,忍不住等不及的催促:
“前輩,您,您就別賣關子了.”
壺盧聖使失笑,他對少年人的跳脫急躁一笑置之,也並覺得這是冒犯。
他道:“這事,還要從將近二十年前說起了。當時的皇庭宏親王——也就是如今的邯雍天子陛下,不知爲何有一日突然與先帝發生了爭執。
他執意要脫離皇庭,離開廣陵城,交出自己王帳中所有兵馬,只想去過江湖遊子的庶人生活。”
謝昭聞言嘆息。
她道:“如此想來,邯雍的先帝,必然是不同意的了。”
北朝邯雍的先帝雖然忌憚自己的胞弟是他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是若他這位嫡出胞弟脫離皇庭,那麼他父輩家族的這一支血脈,在皇庭的傳承就要徹底斷絕了。
若真如此,待先帝拓跋宵有一日身故駕崩,他無嫡子、其父亦再無嫡子,他的皇位便只能由他叔叔那一脈繼承。
北朝邯雍貴族,最是講究傳承。
故而北朝先帝拓跋宵,既提防弟弟對他的皇位有野心,又擔心他的弟弟太過於沒有野心。
他也必然不能容許拓跋宏真的脫離皇庭和拓跋氏,去做江湖遊俠庶民。
壺盧聖使點頭。
“沒錯,宏親王所求之事,先帝聽聞後自然十分震怒。
爲了杜絕自己一母同胞唯一的嫡出弟弟犯傻,於是先帝將弟弟宏親王圈禁了起來。”
三個少年人齊齊愕然失聲。
凌或皺着眉頭輕輕搖頭,不發表評價。
韓長生則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無法無天的嘖嘖有聲道:
“這位北朝先帝爺,還真是個狠人啊!——北朝當今皇帝當年,左不過也就是想要個自由之身,又不是謀逆作亂。
就這麼點事,先帝至於圈禁了自己的弟弟嗎?這也未免太過無情無義了罷!”
謝昭沉默一瞬。
“圈禁”這兩個字,莫名重重戳到了她心中的痛點。
曾經,也有一個她視若生命的親人,意圖圈禁她於九重宮闕。
她頓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心裡突如其來的絞痛,輕聲道:
“你錯了,帝王從不需有情有義。一國之君主,只要能利國利民、公正無私,那便足夠了。”
韓長生有些不服氣,他迫不及待的追問壺盧聖使。
“反正我還是覺得,這個北朝的先帝挺狠心的。聖使,那今上被先帝囚禁圈禁了多久啊?”
壺盧聖使長嘆了口氣,道:“自那以後,他們兄弟二人似乎生了齟齬。一個端坐於皇宮,一個圈禁在王府,兩年多不曾謀面。
若不是後來北朝邯雍最盛大的‘疏嵐節’將至,先帝按照古禮需要巡遊三十六部,只怕當時的宏親王,亦不可能被放出來監國。再到後來的事,你們便已知道了——
先帝駕崩於‘疏嵐節’巡遊達爾鄂部的路上,在京都廣陵城監國的宏親王順理成章即位登基爲帝。之後一晃又是十五年,便到如今了。”
謝昭緩緩擡眸,直視着壺盧聖使老邁的雙眸。
“聖使,您能幫我們到如此程度,說實話,晚輩也有些吃驚。您甚至將許多我尚未問及的邯雍舊事,都一一坦言相告。難道便只是因爲您與先師的昔年之故?”
壺盧聖使微笑的看着她。 “果然,什麼都瞞不住謝小友。”
他微微一嘆,道:“老朽之所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來,是因爲這些事確實並不算什麼辛秘。
即便我不說,也難不住您。謝小友如果有心要查,那麼在廣陵城中稍作打探斡旋,以您的才智想必不是難事。
二來,老朽人之將死,卻尚有心事未了,也確有一事相求,因此想要賣閣下一個情面。只是不知這情面,小友您可認?”
謝昭靜靜地看着他,謙遜的微微躬身施了一禮。
“聖使一生不沾是非,只願相助紅塵中苦苦掙扎的苦命之人,當得謝某的敬重。
即便您沒有告知我這些,若臨終之時有事交代晚輩去做。力所能及之下,晚輩也不會推辭。”
“好。”
壺盧聖使含笑看着她。
“那麼老朽就先行在此謝過謝小友。”
謝昭:“您但說無妨。”
摩鈳耶:“我有一晚輩,謝小友方纔也見到了。老朽想將其託付給小友一段時間。”
謝昭輕輕挑眉。
“您是說那位薄熄姑娘。”
她之所以猜到是薄熄,而不是邏卓,自然是因爲謝昭心知肚明,即便摩鈳耶聖使有心託付,宇文部聖地壺盧聖壇的下一任使者,也決不能跟着她這樣身份的人離開。
既然如此,摩鈳耶聖使口中的晚輩,自然是那一位臉上帶着駭人刀疤的姑娘了。
果然,壺盧聖使點了點頭,道:“沒錯。”
他苦笑道:“那孩子跟我一樣,是修行‘有情道’的。
想必謝小友應該也知我命不久矣,大概也就在這兩日了。我希望閣下,今日就能將她帶走。”
謝昭沉默的望了他一瞬,輕聲道:
“我知道了,聖使不想讓她侍奉跟前,親眼目睹您‘離開’。只是這樣,日後她心中難免有憾。”
壺盧聖使面露慈悲,輕輕嘆氣道:
“有憾無妨,她總得好好走下去纔是。這孩子是個苦命出身,懂得太多世間疾苦,卻少聞安逸安樂。她的‘有情道’,實在修得辛苦。”
說到這裡,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謝昭。
“今日之前,老朽還一直苦於這孩子之後的路,不知該如何安頓才最爲適宜。
直到方纔邏卓居然將你們帶來了,我這才明白,原來長生天給我的最好指示就在這裡,就應在謝小友身上。”
謝昭蹙眉。
“我?”
壺盧聖使含笑道:“對,您心思豁達,磊落颯爽。若是薄熄能跟在你身邊一段時間,那是她的福氣。
她也不會叨擾謝小友太久,只要三年就夠了——三年之後,想必薄熄已能想通自己腳下的路,究竟該邁向何方。”
面前老者眼底的希翼和請求,幾乎要乍現出奪奪光芒來。
謝昭不忍拒絕,無法拒絕,也不能拒絕。
最後,她雙手交叉在胸前,躬身行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北地禮節。
“聖使,我應下了。君子一諾,魂散不悔。”
“好!今生將畢,謝小友成全之恩,摩鈳耶只能來世償還。”
摩鈳耶聖使老懷甚慰,彌留之際困擾了他多日的難題終於撥開烏雲見月明,使得他整個人精神大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