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5 錢途

0145 錢途

“我跟你說。蕭瀟搖頭嘆道,“咱們行啊,哪些崗位舒服誰都知道,剛進行的時候大家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走足了關係調動到舒服的崗位。我就是當時傻了,稀裡糊塗地幹了櫃員,這輩子就被拴在營業廳了。跟我同期的女孩子,有多少個睡到分行支行的你知道麼?”

“您貴庚啊?”

“28。”

“比我還大?”林強這才發現,蕭瀟可是聯合銀行的老江湖了。

“所以啊,現在的情況完全不是上司想潛規則,而是下面的女孩子求着上面的人來睡。”蕭瀟灑脫一笑,“你想,睡上兩覺,調到舒服的崗位,活兒少錢多,一輩子舒坦,這買賣划算不划算?所以我說,你們男人喜歡權力的遊戲不是因爲別的,只怨這些權力真的太管用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最後,蕭瀟衝林強笑道:“要睡就睡啊,誰怕誰?”

“我操。”林強忍不住爆出粗口,“你丫的三觀淪喪,這玩笑開的,別帶壞我了。”

“我呸,都是大實話罷了。”蕭瀟吐了吐舌頭,“沒人敢說,就我憋不住,所以總被踢來踢去嘍。”

“你這嘴啊,是得管管。”林強擺了擺手,“很多事點到爲止就可以了,不用說這麼明白,傷人傷己。”

“嗨!我不是看強哥你就要當上行長了麼!”蕭瀟大笑道,“再說是你先來跟我逗貧的。說什麼交換,我龍源一姐怕這個?”

“得嘞!我甘拜下風!”林強趕緊起身,拍了下蕭瀟的腦袋正色道,“你想幹對公會計,當然有機會,首先你管好你的嘴,然後等龍源正式升爲支行,內部招聘,你資格符合的話我可以幫你說話。”

“啊?說真的呢?”蕭瀟驚道。

“當然真的,你跟我混這麼久了。尤其當年要調走我的時候你挺身而出。這些事我都記着呢。雖然你總出言不遜,但我也是性情中人啊。”林強錘了錘胸口笑道,“當然我也不敢打包票你能調到會計崗。最近我怕了,沒準兒到時候哪個領導再安排個人來。”

只見蕭瀟雙手抱頭驚呼道:“我的櫃員人生終於有轉折了!”

“……”

“用陪睡麼?”蕭瀟瞪大眼睛望向林強。

“……”林強獰目道。“你丫就不能可愛一點麼!你這樣子誰敢睡你?”

“哈哈!”蕭瀟情緒轉變極快。用肩膀撞了下林強。“承蒙強哥照顧!”

“別貧,成事兒了再謝我。”林強揮了揮手,逃離出櫃檯。

暮色中。他站在營業廳前,回身仰望夜光燈下的銀行標緻,仰望這個自己準備奮鬥一生的地方。

蕭瀟說話不過腦子,但說出的確實都是實話。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已經從一個普通的、追求業績以謀生路的職員,成爲了權力遊戲的玩家。

這個棋盤上,不斷地有人離開,有人加入,你可以選擇投靠、背叛,抑或是中庸無爲。

唯一不變的規則,就是權力的有限性,人的無窮性。

無窮的人去爭奪那有限的權力,這就是現狀,是民族血液裡的永恆基因。我們不會像歐美民衆一樣安然樂於現狀,而是會不斷地攀比、羨慕、嫉妒、前進,最終不擇手段的前進,最終讓這個棋盤佈滿獻血與瘡痍。

這是最好的基因,這是最壞的基因。

林強一直專注於眼前的事情,此時被蕭瀟的無心之語刺激,回想種種,頓感迷茫。

錢途,到底通向何方。

自己樂於與棋盤上的對手爭鬥,但現在,當自己終於踏入更高層棋局的時候,卻感覺不到半點樂趣,唯有窒息與殘酷,麻木與頭疼。

與他人的交往中,自己必須小心地藏匿着銳氣與熱血,用虛僞與圓滑將自己包裹,而那種將不公踩在腳下的追求已蕩然無存。

只因爲。

在踏上棋盤的那一刻。

自己已成爲了創造不公的一份子。

林強開始質疑自己,當時救凌樂樂的時候,思想真的是那麼單純麼,到底是爲了良知還是爲了拉攏領導。

而現在,自己離晉升準支行級只差一步,手握大權呼風喚雨的時候,看見凌晨落難,真的沒有能力幫忙麼?

錢眼辨忠奸,只要想的話,像對付郝偉與羅莎一樣,一步步找出幕後的對手,將其置於死地,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這麼做對自己幾乎沒有任何好處,被雙規的凌晨永遠回不到那個級別,而自己則面臨失去現在地位與權力的危險。

恩、情、權、錢。

也許,自己有能力去做一些事情,只是不敢做而已。

說到底,自己去高調探望夏馨,也許只是爲了讓內心好受一點,不那麼自責。

林強感覺那錢途,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金光大道,而是一路寒冷荊棘。

“嘿!”鄭帥裹着肥大的羽絨服,同莫惜君一起出來,衝着發呆的林強吼了一嗓子,開玩笑道,“傻站着幹嘛呢?”

然而當他們走近,看到林強表情的時候,卻又笑不出來了。

林強的右瞳已經完全被血絲籠罩,紅得發紫,左瞳卻相安無事。

“林強……你眼睛……怎麼了……”莫惜君捂着嘴道,“去醫院吧。”

“嗯?”林強如夢初醒,搖了搖頭,回到生活中來,這才發覺到右眼鑽心的疼痛,連忙捂住眼睛擺手道,“沒事,風吹了。”

錢眼又怎麼了,是它要拋棄這樣骯髒的自己麼。

“上火了吧。”鄭帥嘆了口氣,“最近太忙。上火發言到眼睛也正常。”

這麼多年的兄弟,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林強在愁什麼。

他林強素來大刀闊斧,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什麼麻煩都一刀解決。

但這次,真的是連動刀的勇氣,動刀的機會都不敢有了。

紀委抓了審計署的司局級幹部,這可是聯合銀行總行行長都不敢吭聲的事情。

“惜君,你先走吧,我倆喝酒去。”鄭帥拍了拍莫惜君。

“我送你倆吧,開車方便。”

鄭帥又看了看發呆的林強:“算了。我們走回去挺快的。”

莫惜君點了點頭。知道二人有話要說,道別過後便徑自駕車離去。

營業廳中,林小棗抱着林強的外套和公文包出來,遞到他面前。暖暖笑道:“主任。你不冷啊?”

“謝謝。”林強接過外套。披在身上,身暖心也暖,“還是本家妹妹心疼人。”

“呵呵。”林小棗送來東西。看見鄭帥的眼色,也不久留,告別離去。

最後,二人閒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鄭帥雙手插在口袋裡,仰着月色笑道:“真想不到,天天都得披星戴月才能回家,我竟然能堅持過這種日子,每天工作十個小時,你說奇怪不奇怪。”

“呵呵。”林強回想到,“大學的時候,你連牀都起不來,現在能管一個營業廳管的這麼好,真的想不到。”

“所以人啊,都是一步一步堅強起來的。”鄭帥面露微笑,“我媽總說我小時候日子過的太好了,吃不了苦,不讓我來銀行。你也知道,我媽也是咱們行的,退休得早,不過還是有些辦法,把我安排去分行做行政了。後來我得罪了羅莎,跟你一起被調過來,本以爲我媽的話應驗了,我受不了這些苦,在銀行撐不了幾天了。”

鄭帥說着,攤臂笑道:“可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雖然累了點,但這個月拿了這麼多錢回家,又晉升主管,我媽媽看着可高興了,說我給家裡掙臉了!她原來總說,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現在卻不說了,也再也不教育我了。”

“證明自己的典範啊,你該入選十大傑出青年。”

“哈哈!不都是跟着你闖出來的?”鄭帥一把摟住林強,真真切切地說道,“咱倆這麼多年了,我清楚你,你永遠不知道‘逃避’兩個字怎麼寫。”

“現在,你很難受,很痛苦吧?”

“你是不是開始質疑自己了?”

“是不是開始恨自己了?”

鄭帥一連串的話問出來,直讓林強眼眶發酸。

這兄弟,簡直比自己還要了解自己。

林強不住地點着頭,露出了罕見的脆弱,人只有在懷疑自己,懷疑自己信仰的時候纔會這樣,再堅強的人也會在這時低頭。

“所以,我就把你的話還給你,還記得你當時說的麼?”鄭帥語重心長地說道,“錯的不是世界,也不是自己,而是那些人。公道盡在人心,是非善惡,孰對孰錯,根本無需多說。”

他凝視着林強:“我明白,這次的事情不是你我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對我們沒有影響。但我也明白,你不是那種能讓它過去的人,如果就這麼過去了,你會抱憾終身,你會痛苦,會難受,會不停地質疑自己。”

“想幹什麼,就幹吧。”

“咱們兩個一起,像之前每一次一樣。”

“你帶着我闖到這裡。”

“我已經賺到一生值得誇讚的東西了,我已經是家人的榮耀了。”

“即便跌回去,只要你我合力,一定還可以再起來。”

幾周前的那個夜晚,林強讓鄭帥找回了自己。

現在,反而是林強的瞳中澀澀。

“鄭帥……這很幼稚,我知道……”林強哽咽道,“咱們明明已經混到這裡了,不該冒險……應該忍住,適應規則,這纔是成熟的做法。不該爲了夏馨凌晨的事情……賭上自己的生涯。”

“但我們不是那樣的人啊?”鄭帥蕭然狂笑,“林強,這世上麻木不仁的權鬥者已經那麼多了!不少你我!”

“哈哈!”林強也跟着狂笑起來,“你媽說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事,我怎麼覺得這次咱們自不量力了?”

“呵呵,我媽還說了——長頸鹿的脖子都那麼長,就是因爲不拼命擡頭的長頸鹿都餓死了。”

“你媽真他孃的是個哲學家!”

此時,林強面前的陰霾一掃而空。

你想的是什麼,錢途便是什麼樣子的。

心中畏首畏尾,錢途即是荊棘血路!

心中坦然無悔,錢途即是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