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沒有回答,而是從風衣的內襯裡掏出一根菸點了起來,黑暗中,菸頭一明一暗,照的吉田的臉同樣明暗交替。
“父親?”吉田俊介試探着問道。
“是你的貴人,”吉田吐出一口菸圈,終於開口了,“也是特高課和憲兵隊的重要人物。”
“一個支那人,又是特高課的重要人物?”吉田俊介睜大了眼睛。
“慢慢你就知道了。”吉田似乎不想多談那個人的身份。
吉田俊介沒有再問,他知道父親的脾氣,不想說的話,再問也問不出來,又停了片刻,吉田俊介才又開口道:“父親,特高課隸屬於軍部,爲什麼要和我們警視町合作辦學校?還有,這個新成立的‘特務養成所’是怎麼回事?”
“全日本所有的地方警察機構都叫警察本署,只有東京的警察機構叫做警視町,你知道爲什麼嗎?”吉田沒有回答,反而反問道。
“東京是帝國的首都,當然有所不同,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吉田俊介撇了撇嘴。
“那我問你,別的地方機構,有外務情報部這個部門嗎?”吉田又問。
“呃,沒有,”吉田俊介似乎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說,東京警視町除了地方治安事務,還負責情報蒐集?”
“是的,警視町最早成立的時候,其實叫做警事町,後來,大正陛下親自把‘事’字改成了‘視’,意思是,警視町不僅是警察事務的管理機構,還是天皇陛下的眼睛和耳朵。”吉田滿臉嚴肅的說道。
“您的意思?”吉田俊介有點想不明白這個改動的含義。
“軍部的權力太大了,”吉田感嘆了一句,看兒子還有點迷糊,反問道:“俊介,我問你一個問題,明治維新後,幕府倒臺,天皇歸政,以前的反幕勢力去了哪裡?”
“您說的是長州藩、薩摩藩、肥前藩、土佐藩四強藩?他們不是已經成爲了天皇陛下忠實的臣下了嗎?”吉田俊介疑惑道。
“沒錯,但更確切的說,四強藩幾乎都去了軍部,”吉田語重心長的看着兒子,“四強藩靠着英國人的幫助,武力倒幕成功,他們的軍隊,也成了帝國陸軍和帝國海軍的基礎,這六十年來,軍部裡面四強藩的勢力盤根錯節,即使是天皇陛下,也無法完全掌控軍部!”
“明白了,”吉田俊介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天皇陛下不放心軍部?”
“陛下的心意,可不是我們所能揣測的,但我所知道的,軍部的很多行動,即使是天皇陛下也並不知情。”吉田回答道。
“哦,”吉田俊介似乎明白了一些,他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總算是把握住了一點脈搏,遲疑着開口道:“所以,天皇陛下就把警事町改成了警視町?”
“你......”吉田無奈了,兒子空有一腔熱血,可分析問題和領悟問題的能力實在是太差,他突然有點後悔,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兒子去參軍,至少軍隊裡的關係要比警視町單純的多。
吉田俊介則是滿臉的迷惑——今天父親告訴他的這些東西,都是之前從來沒有跟他提起過的,什麼幕府,天皇,四強藩,說起來都知道,可連在一起就不知道怎麼回事了。
“俊介啊,既然你不明白,我就說的直白一點,”吉田深吸了一口氣,肚子裡暗暗搖頭,“幕府,就是將軍府,“幕”意指軍隊的帳幕;“府”指王室等收放財寶和文件的地方。合起來的意思,就是軍人干政。”
“所以呢?”吉田俊介歪着腦袋問。
“所以,陛下不願意看到現在的軍部發展成以前的幕府,而陛下坐視軍隊裡的‘下克上’,其實就是對軍部高層的一個警告。”吉田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哦,我明白了,但這和我們警視町有什麼關係?”吉田俊介終於“明白了”,但他馬上有了新的問題。
“算了,”吉田無奈的搖了搖手,站起身來,“走吧,跟我去看看那位周先生。”
“好。”吉田俊介立馬站了起來,父親講的這些東西實在太複雜了,他一點也不感興趣,再說了,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
..........
“車怎麼停了這麼久?”春日趴在牀鋪上,看着窗外的星空,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跟耿朝忠說話。
“不算很久吧,我在中國的時候,那裡的火車停幾個鐘頭是家常便飯。”耿朝忠倚在包廂的板壁上,注視着天上彎彎的月牙,瞳孔裡似乎有光芒在閃爍。
他想起了南京的那個她。
“周先生,你說中國的月亮圓呢,還是日本的月亮圓?”春日回過頭來,皎潔的月光潑灑在她光潔的額頭,閃着亮晶晶的光。
“我還沒看過日本的滿月呢,恐怕得過幾個星期才知道。”耿朝忠嘴角微微翹起。
“要是這次吉田先生滿意,我就不用去中國了,可現在我又覺得,去中國看看其實也挺好的.......”春日小聲說道。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耿朝忠隨口道。
“周先生說的好像很有哲理,”春日思索着耿朝忠的話,突然又沒來由的說了一句:“周先生剛纔看月亮的表情很溫柔。”
“是嗎?”耿朝忠板了板臉。
“你一定想起了自己的愛人。”春日認真的補充道。
耿朝忠微微一愣,剛要答話,走廊裡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板壁被敲響,傳來了吉田的聲音:
“周先生,你睡了嗎?”
“沒有。”
耿朝忠披上外套,從包廂裡走了出來,掃了吉田身後的年輕人一眼,低聲道:“吉田前輩,有事?”
“沒有,只是來看看周先生,”吉田微笑着,指了指身後的年輕人,“這是我的兒子,吉田俊介,下午剛從浦和上的車。”
“周先生好。”吉田俊介簡單的打了個招呼,馬上又低下了頭,眼睛裡的輕蔑一閃即逝。
“原來是貴公子,英姿勃發,氣宇軒昂,和吉田先生很像。”耿朝忠微笑道,似乎根本沒在意吉田俊介的表情。
“周先生,我有一事相求,請您去那邊說話。”吉田突然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