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劍上的血
腰間際着一柄劍,本身並不是一件怪事。我曾說過,劍有時是一種身份的象徵。漢代開國功匠張良也佩劍,可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書生,所以說,佩劍的不一定是劍客。
但劍客一定佩劍。起碼王振宇是這麼想的,他的目光,從來人一進門,便未離開那隻手。
那是一隻修長的手,指甲剪的很整齊,手錶面的皮膚很光滑,沒有半分的皺紋,疤痕,王振宇甚至覺得那不是一隻男人的手,連女人的手也不是;因爲即使是女人的手,也不可能保養的這樣好。
“客官,來點什麼?本店還有不少上房。”老闆似乎覺得有些不對,肥胖的臉上一擠,硬是笑着問道。
“來一壺酒,三盤清菜。”男子的聲音有些粗獷,與那保養的很好的雙手完全不相稱。
“慢等片刻,小陳,來一壺酒,三盤清菜。三位爺,樓上還有上房。”老闆看着北辰烈、武雲飛與王振宇三人,想要將三人迎上樓去。
“不必了,我們就在這裡坐着。”武雲飛順勢一撤步,往那男子的對面一座,王振宇與北辰烈二人,也分坐於男子的左前、右前方,目光都集中在那雙手上。
死一般的寂靜,桌上的碗筷,似是在空氣中受到了壓制,半分也不動一下。男子,武雲飛、北辰烈、王振宇,也化爲了木偶,甚至他們的呼吸聲,都難以聞見。
這寂靜,來得太快了一些,男子好像有魔力—不是他的手擁有魔力,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一切也許都是他的緣故。
不過,寂靜終究要被打破。店小二小陳端着三盤清菜及一壺酒,走到了近前。他走的很慢,也許是因爲害怕,怕弄灑了酒菜。一步、兩步、三步……七步完畢,小陳已到了男子跟前。
“哧!”小陳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黑漆漆的袖箭露出,這樣近的距離,根本不可有躲閃。箭尖對準了咽喉,機關已經扣動……
可是,什麼事也沒發生。袖箭沒有射中男子的咽喉,男子自然也沒死。如果要說變化,倒是小陳的胸口,多了一條寸的傷口,一隻短劍已染上了血。
男子沒有出手。北辰烈、武雲飛、王振宇都沒有出手,因爲他們沒有看清小陳是怎麼死的,而他們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一雙手,而那一雙手,也從未動過一下。
可老闆卻出手了。一把鬼頭刀從背後抽出,下手的第一招,便是“五虎斷門刀”的殺式。他的刀很快,很準、很穩、根本與他那肥胖的身體不相稱。因而,他的刀不僅從未失手,甚至是不少成名的高手也喪命在他手下。
王振宇認得他們。“追魂蜂”陳耳,“笑裡刀”金宣城,均是兩江一帶有名的江洋大盜,平素專做劫富濟貧之事,可卻心狠手辣,行事嚴密,極而混得如魚得水。其中原因,也含有他們武功高明之成分。
但是,他還是失手了一次。這是致命的一次,他的鬼頭刀當地一聲斷開,原本刺入陳耳心口的那把劍,不知怎地出現在金宣城的心口。傷痕亦如“點蒼三劍”與“河北七星劍”,斜切的三寸切口,恰到好處的致命。
這個過程中,那雙手卻一直沒動。
“難道此人會飛劍殺人?不可能!”王振宇也有些動搖,內心暗忖。他卻也明白,能用兩招便殺了“追魂蜂”陳耳與“笑裡刀”金宣城的,已是極其的高明,加之“點蒼三劍”、“河北七星劍”,甚至終南,華山等派劍師的身亡,都極有可能是這一人所爲。
客店,依舊寂靜,亦如往昔。只是,剛纔六條生命,頃刻已去其二。幾十年的苦練,拼死,一朝之一招即告終結,不知是惜哉,還是痛哉。
天空之中,隱約還有些光亮。王振宇的臉,藏在陰影之下,手掌在腰間輕撫,他要感受每一根針的所在,賦矛他們自己的溫度,氣息,以至最後每一針,都可以命中要害。
“嗡!”剎那的暈眩,衝入北辰烈、武雲飛、王振宇的眼中。每人知道是誰先動的手,也許是同時動的手。可就在這冰點一樣的黑夜中,半顆火星也可以燃起烈火。
一對筆,一把劍。武雲冰一式“刁打七星”,連點男子“陰交”,“氣海”,“章門”,“乳中”四處致命穴道,這一刻,筆尖如寒芒,在武雲飛的手中織出星斗,撲撲的破空聲入耳,卻是上一筆所在之勢,這種錯位的差異,往往引得人疏忽大意,可漏了一擊,便要喪命。
北辰烈的劍,已經醉了。他的獨門劍法,便是“醉劍”。起始三劍,平淡無奇,然而往後之劍,竟是一劍快過一劍,一劍隨意過一劍,天馬行空,隨意
揮灑。本是一把長劍,可醉了之後,竟似一支墨筆,動若脫兔,靜若伏虺,下一劍出在哪裡,唯聽天命。
男子的手,終於動了。那雙極富活力的手,在晦明變幻之中,驟地隱沒,又陡然出現在遠方一抓,隨即立刻伏入黑影之中,一連四抓,也僅僅在電光火石之間。
王振宇的針,終於沒有射出一根,因爲這一切變化的太快。王振宇甚至覺得自己這是做夢,一場難以擺脫的噩夢。
武雲飛與北辰烈的鼻息,重重的哼出一口氣,他們絕不相信,有人會有這麼快的劍,而且能將他們招式的軌跡,瞭解的一清二楚。
“王大俠,快走!”北辰烈踉蹌的倒退了一步,而武雲飛已是倒在客棧的立柱之上,蒼白的面頰雙目緊閉,永遠停止了呼吸。
王振宇的手,在顫抖。手心浸透的汗水,一滴一滴,濺落在石板之上。那清脆的響聲,居然超過了他自己的呼吸聲。以及飛針破空的聲音。
“波!”飛針像是一滴水,王振宇卻像一道飛虹。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想要拉開距離並非易事,可王振宇沒得選擇,因爲對方的劍,太快。
“叮咚……”好像清清溪流,河岸的岩石在水流之下,發出的聲響,可在王振宇聽來,這聲音並不悅耳,遠處劍針相拼的火光也不值得欣賞。手漸漸冰冷,每一根針的溫度在他的手中留下的感覺亦是不同,最後,他竟已不知道自己發了多少針。
“咻!”一劍劈出,那樣的輕,又那樣的直接,王振宇怒吼一聲,足尖一挑桌身,四方桌猛擋在身前,身體往窗棱一撲,刷地一聲,身後的桌面代替王振宇分爲兩半,而他本人,已消失在窗外。
“呯!”一根飛針穿過客棧的木牆,男子冷哼一聲,手中的短劍一打,嗆地一聲已彈開飛針,長劍卻是已穿板而出。
“喝!”勁風鼓動,王振宇的身體猛自窗口橫出,一腿擊出,男子的臉色一連數變,手中的雙劍齊齊交叉,火光在相交之處迸出,劍尖已深入王振宇的膝中。
分開,倒退。劍上的血,滑落在地磚之上,男了漠然,整個人像是一把劍,手中的劍似乎也已不重要,心中的劍好像也不重要。
王振宇的手,再一次撫過腰際。眼神遊移了一下,最後一針,定勝負之針,他已算好,該如何對付。
劍,又出,一前一後,隨男子腳步的遊移,逼近。針,在手,一收一放,於王振宇手指的挪動中,射出。
“乒!”寒光射向男子的咽喉,那柄短劍卻鬼使神差的擋向丹田。王振宇的瞳孔,瞬間的一縮,劍已停在半空中。
“咔!”時間定格在這一刻,兩個人都不動了。針,落地,彈起,刷刷的響動,伴隨的,卻是王振宇眸中神彩的中,是不甘、無奈、疑惑。劍已入鞘,血已乾,可王振宇的血,再也止不住。
“你…我見…知…道…你!這麼快…只…有一個…人!”王振宇拼着最後一口氣,向前一步,可受傷的膝蓋支撐不住,上身倒下,一剎那,王振宇伸出手臂,握住了落地的鋼針。
男子止住了離去的腳步,表情之中,似笑非笑,隱隱之中,有幾分驚訝,但他終究沒有說話。
劍未至,劍氣已至,傷人於十步之外,這樣的招式,只有一個。
立花疾風本是不想學習這一招的,因爲他的劍夠快,以至於飛花落葉,亦比不上他的劍法之繁密綿重。然而後來,他的進步越來越小,甚至有退無進,除了這招,別無他路。
雲夢宮,處於羣山之中。終年霧鎖雲繞,三丈之內難以視物,若無弟子領路,斷難進入。
可這些都難不倒疾風,因爲雲霧是困不住止水境界的。止水是燕返的基礎,擁有這種境界的高手,可以看破一切招式,也可以發現一切破綻。只有做到這些,燕返纔是真正的無往而不勝的劍法。
“什麼人!”兩聲女子的喝問,使疾風的腳步頓歇,口中道:“蔽人有要事前來拜見宮主,還請引見。”“雲夢宮全是女子,閣下難道不知我雲夢宮不得進男子的戒律?”其中一名女子道。
疾風眉頭一皺,他還真不知曉雲夢宮有這等規矩,可事關緊急,真顧得許多,當即道:“在下所言,事關重大。雲夢宮雖處世外,可此事也要管一管。”
“若真有這麼重大的事,閣下不妨一敘,我姐妹倆傳給宮主也是可以的。”其中一位弟子道。
“事情乃關乎武林命運,你二人機房怕不合適一聽。今日我見你們宮主勢在必行,爾等同意最好,不同意也罷,在下總要一見。”立花疾風並不把兩位女弟子放在眼中
,向前幾步,徑直往門內走去。
“好個不講理的劍客,雲夢宮豈是你撒野的地方?”兩位女弟子一怒,手掌一招,兩人共射出四支飛鏢,全向疾風后背而去,毫不留情。
“今日看誰能擋我!”立花疾風狂放的一笑,伸出手指輕夾,四支飛鏢一支不落,統統收於手中。兩位女弟子一驚,她們尚未入世,對於各門各派成名高手倒是知曉。今日疾風到來,只道是山野蠻夫,誰知露出的身手已是不俗,又如何令他們不驚?
劍柄輕按,兩位女弟子的長劍已抖向疾風,連環快劍槍攻,一輪劍雨當頭罩下,就要給疾風好看。
“太慢了!”疾風冷笑,兩人的快劍雖是不俗,可對於疾風來說簡直就是兒戲一般。便見他假裝不支,手按在妖刀林正的劍柄上,故意不拔劍,誘兩人劍勢深入。果然,兩位女弟子真以爲疾風是被迫的拔不出劍,原本綿密的劍風隨手腕的扯動拉出兩點寒芒,照疾風左右肩刺來。
疾風並未立刻還手,而是意想不到的又退一步,待兩人劍鋒逼至,劍勢已老,手臂一震,竟是一式居合斬。兩位女弟子先是一嚇,手中劍行鬆了五分,又被林正的劍氣一格,兩柄劍已脫手而出。
“你…你想怎樣?”兩位女弟子花容變色,看着疾風,呆立在原地。疾風不置可否的一笑,劍筆入鞘,一步一步,往雲夢宮的內殿而去。
“好大的膽子,雲夢宮不準入男子,這個規矩可沒人敢破。”雲霧之中,深瀾緊鎖。一道音波直入耳際,海雲翻騰,疾風氣血上涌,生生的被迫在原地。
“在下無意破壞雲夢宮的規矩,只是事關重大,本人權宜之計,請宮主見諒。”立花疾風暗驚於雲夢宮主內力之驚人,未見其人,僅僅聞其聲便令人氣血翻騰,功力起碼有一甲子。
“不論事情大小,破壞雲夢宮的規矩,便是殺無赦,諒你初犯,若能接下這個,便容你通報。”雲夢宮主冷冷一哼。使立花疾風警覺頓生,他很瞭解雲夢宮的暗器劍法,原本以爲會是其中之一,可很久都沒有動靜,不由得疑惑對方口中的“這個”是指什麼。
依舊是雲海翻騰,周圍半點聲音也沒有,可立花疾風不敢動,因爲他不確定接下來面對的是什麼,他的心,也越來越焦躁,做不到止水,現在的他便如同在黑暗之中。
轟隆轟隆的怪聲,似是堆山疊石從天而降,疾風緊握的手,已經被汗水浸透,呼呼兩道勁風,已然撲殺而來。
雙掌齊出,兩根圓木在疾風掌力的震盪下驟停,一聲難聽的悶響,疾風幾乎已運足全身氣力,將這兩根圓木合近百斤的重力挪開。
“不錯!”雲夢宮主讚歎,可疾風地只聽開山裂石般的轟響,腦袋嗡的一下,吐出一口鮮血,轉身直騰而起,而僅僅在他離開的一霎,又有兩根圓木自他的前後心方向撲來,對撞一下,四根圓木合起,中間形成一個小方塊,疾風就穩立於其上,稍歇了一口報。
黑影自頭頂籠罩而下,疾風面色乍睛,反手一掌向上,卻是一掌劈空,瞬間一口巨鍾已將其罩入。
“哼,小次郎的弟子,不過如此。”雲夢宮主冷笑。旁邊響起另一聲不屑的笑道:“他也是無相神教的敵人,而且和扶桑各門派淵源極深,只怕不除了他,甲賀、伊賀兩派在中原的高手也要與我們爲敵。”
雲夢宮主又如何會投靠無相神教?這當中自有其它原因,各位稍後便知。但聽雲夢宮宮主對那人道:“除了他立花疾風,還有一位叫宮本武藏的。此人比立花疾風,武功更高,且工於心計,現在人往崆峒派而去。不過我想,我們在崆峒的細作已夠解決他了。”
“很好,一在先收拾了這小子,以免夜長構多。”另一個聲音陰狠地道:“我這金鐘伏龍陣,可不是一般陣法,任你何人入鍾,只消我機關一動,四方巨木撞鐘,音波便要將人震成肉泥,哈哈……”
“那可以一試。”雲夢宮主毫無感情的道。而另一個聲音也立刻止住笑聲,身邊的機括一按,四根巨木從天而降,如剛纔的四根一樣,佈於四方,只是這一次,它們敲的是一口鐘。
“嗯?”雲夢宮主手掌一動,閃電般的亮出三支勁箭,撲地一聲,往一道飛竄而至的身影射去。穿雲破霧,三隻箭直如三條毒蛇,分射來人的“章門”、“太乙”“氣海”在雲霧之中,尚有如此眼力,不僅發現了無聲無息的來人,且出手三箭均射要害,放眼九州,有這一手的並無幾人。
可那飛竄的身影,絲毫不在意那三支箭,得意的一笑,兩隻手已將兩隻箭握住。
只不過,箭,還有一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