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喂,有電話了,喂,是我呀,”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如追魂索令,這是鞠惠的專用鈴聲。

“喂,鞠惠啊。”

“你還沒回家嗎,都快十二點了,你在哪裡要不要我來接你。”我微笑在臉上還未綻放就已凝結,我的聲音驟然停頓下來。

一個男人就站在海鮮城的門口,背對着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西服,整個線條堅硬的修正了西服的優雅,散放出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主宰者的強悍冷酷,他比黑暗中來得更高大魁梧,我呼吸收緊,如果我的眼睛失誤了,但是那種勾緊我每寸神經的危險氣息我準確無誤的再次感受到。

“樊玲,樊玲,你怎麼不說話啊,是不是我過來接你。”

“不,不用,我上的士了,馬上到家。拜。”我的聲音輕而迅速,我活象闖進了獅羣的洞穴,我必須馬上快速立刻離開,我輕合手機,無聲的氣流象是驚動了空氣中的顆粒,極速的一秒,我轉身他回頭,我淪入陰冷的包圍中,他一步一步走下臺階,象是獅子——冷酷的撲嗜,“鞠惠的電話?”他取走我手中的手機,脣邊的微笑獰惡,我驚懼得象一小女孩,

我的世界從來陽光而明亮,即使是挫敗和打擊都是陽光下的故事,而他是我從未接觸過的一種階層,介乎於某種光影的邊緣,從敏銳的直覺中,我怕他,怕那種被拖進黑暗中的強烈恐懼,“回撥過去,告訴她你需要她來接你,這麼晚你一個人很危險。”他的聲音輕柔的象是藍綢緞,輕輕的無可阻擋的鑽進我的耳膜,緩緩的滲入我的大腦,手機離我越來越近,我害怕得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我知道,我的眼睛裡寫滿了驚恐。

“未經她本人許可,擅自動她的手機,這很不紳士,倪森。”平滑如絲的話語從頭頂上響起,帶着貴族特有的矜謾。明亮的路燈下,一個穿着雪青色西服的身影站在倪森的旁邊,他以一種無可比擬的優雅攔截了手機,兩隻手放在手機上,倪森那雙薄薄的向上斜飛的眼睛微微綻開,“宇陽,你言語上的風雅,永遠讓我遙不可及。”倪森放開手,我的心臟砰砰砰的贏回跳動,“既然沒有人來接你,出於一個紳士最起碼的風度,我送你回去。”倪森說出的話十足的彬彬有理。

“你不順路,樊玲坐我的車走。”宇陽修長的手臂向旁一伸,姿態象王子般的華貴尊榮,一輛銀色的車子駛過來,停在離我不遠的路邊。

“我覺得也許她更願意上我的車,她有選擇。”倪森雙眸中又泛起我最害怕的那種光澤,這是什麼狀況,一個遇見一隻獅子和一頭狼的旅人,她是選擇被獅子噬,還是選擇入狼口,還能怎麼樣,我只有朝銀色的車子走去。

“樊玲,離鞠惠遠一點,不是每一次都正好有宇陽。”黑魔的聲音直追而來。

我膽子再大,也不敢回頭去頂他一句,我是一個軟弱可悲的糖水裡泡大的女孩,我第一次認同鞠惠所說的,“樊玲你其實生活得象公主一樣的嬌貴且備受呵護。”

銀色的車身在這個繁華的夜景中拉出一道絕美的流線,我的視線投注窗外,前方黑沉沉的夜色裡被龐大的車陣勾勒出一條條的銀河,彷彿宇宙中打碎的星光,映照出眩美的海市蜃樓。

然而這樣的美麗並沒有進入我的大腦,我的腦子裡在轉速的琢磨着剛纔詭異的情形,對於宇陽來說,我是什麼,他的對手?一個敢拒絕他且有膽量跟他一爭的人,從而提升了一個高度,配被他視爲對手?因爲這樣,所以我獲得了某種程度上的尊重甚至援手。

對手講的是對稱,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纔是一場好戲,誰看過水擊三千里的大鵬和展翅於蓬蒿之間的斥鼴一起競爭的嗎,那是根本沒法放進同一個競技場的。

叮叮泠泠一陣弦如細雨的熟悉節奏,靜靜的從某個時空隧道里盤旋而來,我無法抵禦這旋律的誘惑,我的視線被拉回,音調輕輕的從空中飄過,宛如縈迴在脣邊低語,遙遠的山林在陽光下呼吸,露水從藍櫟樹和銀冷杉的葉子上滴落下來,觸手可及,松鼠在林間行走,無聲的牧神,未醒。這是我大學時最愛的音樂《時光倒流七十年》,當時光如滄海一樣寬闊,在河岸憂傷的彼岸,你將憑藉哪一縷月光的氣息,辨認出曾經的記憶?這個夜晚我靜靜依靠着你,聽時間點點走過的聲音,不知道命運的讖語已悄悄走近。年華的寂然中,我等你,是期望中那樣漫長無邊的重逢啊,而七十年之後,你還是在不經意轉身的剎那——將我再次遺失。

這一首歌的旋律是如此的優美,優美得象童話中的風景,啊,這不是我以前聽的那種版本,是絕版,錄音好得叫人發瘋,特別是那有着美妙滑音的吉他伴奏,即使手指輕輕的擦弦亦纖毫畢現。此外弦線的質感,擊弦時吉他共鳴腔的木質感都逼真得叫人五體投地。頂級,頂級!

我擡眼,他的側臉在燈影的閃進中,忽明忽暗,一種淡淡的惑人的雄性味道,從四周瀰漫開來,慢慢的把我罩住,我側側身子,躲不開這種無處不在的味道。我皺起眉頭,他的嘴角微微上弧。

車悄然的停住,剎車聲輕得幾乎令人聽不見。我下車,目視着車框真心誠意的對他說。“謝謝。”我轉身就走,“樊玲,”他打開車門,手快捷的握住我的手腕,我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劇烈的一震,準確的說他的手一觸即放開,連摔開的反應都來不及,但是這已經令我手腕上的血液一瞬間凝固了。他深深的吸一口氣,慢慢的吐出。他開口:“你是一個有堅強意志的女人,樊玲……如今我瞭解了,我尊重你的堅持,我並不想折服你的驕傲,我從未想改變那一點,我們和解做個朋友好嗎?”

修長優美的身形伸出手,在月光中勾勒出一幅華麗的剪影,那平時犀利冷洌優越驕橫的眼神變得清澈透亮。

我的眼珠靜止了,此刻就是雷電劈了我也不會令我更震驚。在我的人生正風和日麗的時候,突然風雲突起,冰刀霜劍,殺得我體無完膚,傷得我支離殘碎,我死死撐着,憑一口氣不讓自己就此倒下,可突然間有人願意和解了,還是之前這個一定要致我於死地的人,他竟然現在在對我說,我們和解做個朋友,這個結果我是該仰天長笑還是狂歌一哭。

這個世界真是荒謬得令人難以置信。

“宇陽,作爲對手我們可以容忍對方做的任何事,因爲對手的無情冷酷都是對自己的磨練,可是做爲朋友,我們的心很小,不能接受欺騙不能容忍背叛,朋友是要偏幫的,哪怕再是沒有道理沒有公平的事,我想,我需要時間。”我說完,轉身往家去,回到家一頭栽進被子裡,心裡有個微弱的聲音在說:“樊玲,你變了。”是的,我變了,如果是以前的樊玲,她肯定是這樣回答:“朋友是要在一個等級上的,等級相差太遠,做朋友將是一種負擔,我覺得還是保持現在的態勢最佳。”可是如今,我學會了虛以委蛇,我再不會高估自己的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壓力。

苦難其實很容易侵蝕一個人,一點一點的,在你還沒察覺的時候,面目全非。

唏噓和感嘆都是在晚上派生的產物,白天還未睜眼電話就已經響起,小秦的聲音,“樊總,有一個千樹企業的,打電話來辦公室找你,說是有要緊事。”

千樹?腦子還處於混沌狀,“他說他姓羅,”羅總,千樹服裝的羅總,“我知道了,我一會就到辦公室。

千樹服裝的羅總,他爲什麼打電話給我,宇陽在我臨簽單的一瞬撬走了千樹的廣告合約,在龍騰公司的操作下,千樹服裝的市場效果反映很好。這是我所預料到的,也是我當初會把那份企劃無條件給千樹的初衷之一,不僅僅是賣個人情給羅總,更重要的是龍騰公司肯定會令千樹上市成功,而羅總會因企劃而把這頭功記在我的身上。龍騰呢按照我的企劃去執行,即使成功也是代打,不過是爲我做了嫁衣擦亮旭升廣告的招牌。如果失敗,那更是貽笑業界,宇陽被迫吞下這口濁氣,勢必會影響他和千樹的合作,我用一份企劃給他們間埋下了隱患,不過不至於這麼快就崩盤了吧。

“羅總,你好,我是樊玲。”

“小樊,你現在好難找啊。”

“羅總說笑了,我是勞碌命纔出差回來,所以到辦公室到得有些晚,累你久等了。”

“久等到沒關係,不過你得把那幾個電視臺的貼片廣告留條給我,我馬上又要有新產品推出,這次要把貨鋪到各個地區,你得支持我。”廣告界是傳媒,消息當然傳遞得迅速。

“羅總,你們的廣告好象是由龍騰廣告公司代理的吧。”

“別提了,小樊,我和他們合作的不愉快,前期我要他們按照你的企劃執行,他們就推三推四,後面執行了,效果很好嘛,要不是你的企劃會有這麼大的效果嗎,我還是看好你,小樊,後期的宣傳我想從電視上着手,電視對服裝來說更直觀,你看呢。”

“羅總,龍騰公司和你的合約到期了嗎,如果違約,我相信龍騰公司的律師可是會從F市把我們打到龍沙縣的。”我開着玩笑,可是骨子裡可沒有玩笑的意味。

羅總的笑聲從對面傳過來,“上次只簽了第一階段性的合同,這兩天他們策劃部的來和我談,說是從時尚雜誌入手,但是代理費用卻比上次高了近10%你說這還怎麼合作!”

後期服裝品牌進入時尚雜誌這是很明智的做法,要想引導潮流就肯定得從高層次入手,“羅總,如果方便的話,你能不能把龍騰公司這期的策劃傳過來給我看,還有你們前期合作的合同,金額你可以蓋掉,我要看具體章節。”

和龍騰公司打交道,我十二萬分的小心。

千樹企業的合同,策劃很快就傳真過來,確實是只簽定了第一階段的合作,近期的這份策劃,站業界角度而言,做得很出色,從時尚雜誌入手,到大型戶外廣告牌的展示,進一步的強化千樹服裝的品牌形象。龍騰公司年薪上百萬的創意人員多的是,策劃實力超羣爲業界所公認。而他們這期所提出來的代理費用是龍騰的常規價格,可見上次是爲了搶我的單子,惡意削價銷售。可鄙!

我撥打羅總的電話,“羅總,我看了他們的策劃,我覺得從時尚雜誌入手可以提升你的品牌,龍騰公司的策劃思路沒有問題,而且他們所列出的那幾本雜誌都是發行量相當高,輕易拿不到排期的,我建議你按照他們所開出的價位上,至於那10%,我電視這邊會給你一個很好價格,也算是打平怎麼樣?”我說了一個價格。

“小樊,我接觸過這麼多的廣告公司,你的人品和氣度是我所未見過的,我怎麼可以再讓你吃虧,我按照你的建議叫人和龍騰公司簽約,但你電視廣告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下午我過來籤。”

商界裡有句名言,吃虧就是佔便宜,在我的堅持下,千樹的羅總按照我所說的價格簽約了,“前期的支持,是成就自己的眼光,我看好千樹這個品牌,羅總總得讓我盡份力,以後等羅總成就大業之後,旭升公司少不了有打擾的地方,你就讓我且心安理得吧。”我對他說。

“小樊,以後只要你開口,我決不打退票。”羅總握着我的手,懇切的說。

廣告是沒有恆定價的,雖然我給千樹的價格比常規的低,但是對我而言,時間緊迫,沒有這15秒廣告我也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把片子發下去,現在只是賺多賺少而已,沒有虧本的問題。

“樊姐,爲什麼你還幫那個龍騰公司說話,踩他一腳纔是正道。”小秦憤憤不平,老員工了當時的慘況自然是歷歷在目,我有想過,所以我會埋下一紙企劃的伏筆,那是無路可走的兔子蹬腿,不過時至今日,沒有這個必要了,我站的位置不適合再去做這樣的小動作,徒傷大雅。何況昨晚我欠他一個人情,這樣我們打和,無拖無欠,最是乾淨利落,就現狀來說,不必再生枝節!

然而這樣的想法可不適合回答小秦,特別是蔣峰也目光炯炯的在一邊看着我,對

這個天才引導性是很重要的,我答:“商場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但是有一個原則,自身的職業操守是不能在任何情況下打折的,那不是對對手的打擊,那是對自身的侮辱。”